第43章

第41章

次日一早,天色還未亮,周璟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将懷中人摟緊片刻,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額頭,這動作似乎做過許多遍一般,等他反應過來時,花妩已經醒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聲音慵懶:“早朝?”

“嗯,”周璟低聲道:“你繼續睡吧。”

花妩輕輕呢喃幾句,便再次陷入了淺眠,她昨夜仍舊做噩夢了,但驚醒的次數卻比之前少,竟也算得上是好眠了。

外頭傳來劉福滿壓低的聲音,提醒了一句,周璟才輕輕抽回手,掀了帳出去了,劉福滿忙帶着人伺候他換衣裳洗漱,來時就耳提面命過了,動作一定要輕,最好呼吸聲都不要有,一個小內侍大概是過于緊張了,手忙腳亂之下,竟把玉佩掉進了銅盆裏,發出铛的一聲輕響。

周璟立即回頭,看向那緊閉的床帳,側耳凝神細聽,待發覺沒什麽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劉福滿沖旁邊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會意,伸手捂住那小內侍的嘴,把他帶出去了,這一頓板子是免不了了。

收拾妥當,即将出門時,周璟沒動,反而又走回那床邊,伸手欲掀開床帳,但及至最後,他也只是輕碰了一下,飛快地收回手,大步離開了。

殿門被悄無聲息地合上,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殿內依然安靜無比,過了片刻,那緊閉的床帳動了,一只纖纖素手撩起帳子,花妩坐起身來,揚聲喚道:“綠珠。”

殿門立即被推開了,候在門口的綠珠進來,微訝道:“娘娘怎麽這麽快就醒了?皇上方才還說您在睡着,讓奴婢們不要打攪您呢。”

花妩昨夜睡得還行,這會兒精神不錯,笑道:“我若醒了,豈不是要起床梳洗恭送他?麻煩得很。”

綠珠忍俊不禁,嗔道:“普天之下,也就娘娘敢這樣糊弄皇上了。”

她過來替花妩打起床帳,一邊猶豫着問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明明娘娘這個月的小日子還沒到,為何又、又……”

花妩黛眉微挑:“又騙了他?”

綠珠哎呀一聲,下意識往門口看了一眼,比了一個噓,小聲道:“娘娘慎言。”

花妩坐在床上,下巴擱在支起的膝蓋上,懶懶道:“他想吃就給他吃麽?世上哪有這種好事,還要看我有沒有心情呀。”

輕飄飄的尾音,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像貓兒的小尾巴尖,任性又肆意,叫人怎麽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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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天邊隐顯出些微的魚肚白,眼看到了上朝的時候,官員們照例早早就到了宮門口守着,等待宮門開啓。

城牆上燃着火把,光線明滅不定,衆人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寒暄低語,不多時,有人眼尖,看見一擡青篷小轎過來了,立即提醒旁邊人,低聲道:“陸尚書來了。”

衆人連忙止了話頭,紛紛回首看去,果然見陸青璋在家仆的攙扶下,從轎子裏走出來,自太後的千秋宴後,他就告了假,一直未曾露面,昨日才有風聲說,皇上準陸太師也在府裏養病,如今看來果然是真,陸青璋今日就來上朝了。

只短短幾日不見,他病得竟有幾分形銷骨立的意味,之前還有些發福,如今倒消瘦得厲害了,滿面病容,走路都有些打晃,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原因,交彙的眼神裏皆是心知肚明。

陸青璋起初是沉默,但是架不住有同僚來搭話寒暄,問候他的病情,于是只能勉強應付,沒說幾句話,他就開始咳嗽,一時急一時緩,衆人瞧在眼裏,心裏都暗自搖頭。

好在沒過多久,宮門就開了,有官員向陸青璋示意:“尚書大人先請。”

陸青璋急忙推辭:“陸某身體不佳,恐耽擱了諸位,還是你們先請。”

他做足了姿态,再三推讓,旁人也不好強求,衆官員魚貫而入,陸青璋落在了最後頭,步履遲緩,不時發出重重的咳嗽之聲,形容頗有幾分寂寥狼狽。

正在這時,旁邊忽然有一道重重的哼聲傳來:“真是報應不爽。”

陸青璋聞聲看去,卻見那人亦是一襲朱色官袍,頭戴紗帽,下颔處有短須,正是他的死對頭花翰維,花翰維與他同輩,不知是不是冤孽,如他們父輩一般,兩人亦是同榜進士,一個為榜眼,一個為探花,陸家總是矮了花家一頭,如今陸青璋任禮部尚書,花翰維卻是吏部尚書,鬥了幾十年,兩家的恩怨說起來,三天三夜都數不完。

輸人不輸陣,眼下見花翰維也來譏諷他,陸青璋松開掩口的手,竭力忍住咳嗽的沖動,反唇相譏道:“本官是報應,你們花家又是什麽呢?門風敗壞?花閣老寒花晚節,一生清譽,如今落得這樣不堪的下場,他年紀大了,怕是受不得世人戳他脊梁骨。”

花翰維面上一變,怒極反笑道:“本官勸陸尚書還是管好自家的事吧,也不知陸太師何時才能養好身體,回來為朝廷盡忠效力呢。”

相看兩厭,花陸二人夾槍帶棒地互罵幾句,一前一後入了議事殿,等待天子聖駕到來。

天色已微微亮了,遠處一行燈火踽踽而來,在議事殿前面停下了,內侍通報聖駕已至,衆官員紛紛側身跪下,俯身叩首,山呼萬歲。

陸青璋拖着病體,顫顫巍巍地伏跪在地,眼看着那繡着蟠龍紋的衣擺一晃而過,又過了片刻,上方才傳來天子淡淡的聲音:“衆卿平身。”

衆人陸陸續續地起來,站直了身子,聽得宦官用尖細的嗓音道:“諸位大人,有事啓奏。”

今日的朝議才正式開始了,官員們紛紛上奏議事,這一議,就議了足足兩個時辰,從天光微明一直到日上三竿,陸青璋本就染着病,夜裏又沒休息好,為了今日的朝議,他昨夜硬是咬牙灌了一碗老參湯,今天早上才進得這議事殿來。

如今站了兩個多時辰,他額上冷汗涔涔,兩眼發花,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終于聽得上方天子發話:“今日就議到這裏吧。”

陸青璋如聞仙音,大松一口氣,正在這時,忽聽劉福滿那尖細的聲音道:“上有聖谕,諸位聽旨。”

衆臣又紛紛跪下去,各個心生疑窦,不知這是哪一出,天子要下什麽旨意,怎麽之前沒聽到風聲呢?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貴妃花氏,性秉溫莊,淑儀素着,柔嘉表範,風昭令譽于宮庭,朕心深為珍惜,應即立為皇後,以示寵褒,欽此。”

聖旨一念完,衆人都懵住了,一時間竟無人作出反應,左右四顧,官員們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震驚之意,立貴妃為後,皇上後宮裏只有一個妃子,是花家的女兒。

皇帝竟要立花家女兒為後。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前方跪着的蒼老身影,花閣老像是還沒回過神,沉默不語,衆人又想起了什麽,紛紛看向另一個人,陸青璋伏跪于地,整個人都僵住了,宛如一尊木塑,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聖旨說了什麽?

立花妩為後。

陸青璋腦中又浮現那張熟悉的嬌美面孔,眉梢眼角,都與他久遠記憶中的那個女人漸漸重疊,那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當年為圖報複,誘騙了花枕梅,後來失卻耐心又将她抛棄,可是他萬萬沒想到,她肚子裏懷的那個孩子,以後可能會成為大興的皇後!

花家出了一個皇後,可陸家沒有,這麽多年來,花家能穩穩地壓在陸家頭上,其根源不正在于此嗎?

陸青璋的腸子都要悔青了,他氣得眼前白光乍現,險些就要一頭暈死過去,恰在此時,一個蒼老的聲音斷然道:“皇上,此舉不可!花妩不可為後!”

一連說出兩個不可,所有人都循聲望向前方,說話的人正是花閣老,他竟是第一個出來反對的。

周璟坐于禦座之上,居高臨下地望向白發蒼蒼的老臣,淡淡道:“為何不可?”

花閣老叩首,聲音緩慢地解釋道:“因為先帝陛下曾有遺命,皇上登基之後,絕不能立花妩為後,望皇上收回成命,另擇良人。”

周璟聽了,神色微訝,道:“朕怎麽不記得有此事?”

花閣老正欲開口,他卻輕輕擡手制止了,語氣很平靜地道:“朕前陣子生了病,想必諸位愛卿也都聽說了,朕忘記了許多事情,花閣老說先帝有遺命,朕自然遵從,絕不違逆,但是此事也不能由你說了算,朕要親眼見過,先帝遺诏何在?”

花閣老一怔,下意識答道:“遺诏應當封存于天祿閣中。”

周璟道:“如此,便命人去找。”

劉福滿立即吩咐一個內侍去天祿閣找先帝遺诏,在等候的過程中,議事殿內一片寂靜,衆臣也不敢私語議論,只悄悄與左右同僚用眼神示意,無聲交流。

陸青璋這會兒也不暈了,甚至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心裏好似揣了一只兔子,怦怦直跳,又好似埋了一桶火藥,稍不留神就能把他炸個四分五裂。

自始至終,花閣老都跪在最前方,紋絲不動,巋然如山,靜靜地等待着。

又過去了一刻鐘,內侍去而複返,氣喘籲籲地快步進了殿,只是他兩手空空,沒等衆人驚疑,他便撲通跪在地上,聲音發顫道:“啓禀皇上,天祿閣在三個月前曾經走過一次水,先帝遺诏找、找不到了,極有可能燒毀了!”

這一次,殿內的議論聲一下子明顯了起來,嗡然作響,花閣老顯然也沒預料到這等變故,面露吃驚之色,卻聽上方的天子點他的名字,道:“诏書既然已經燒毀,如今查無對證,不過既是先帝遺命,想必不止花閣老一個人聽了,當時還有誰?”

花閣老猶豫了一下,才沉聲答道:“當時在場的還有陸太師,秦太傅,以及太後娘娘。”

秦太傅已年過古稀,先帝去後,他便告老還鄉去了,一把年紀,總不能再把人召回京城詢問,周璟道:“既然如此,朕先派人去拜訪一番。”

他說着,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殿中衆人,負手道:“花閣老年事已高,當時記混了也未可知,其中事實究竟如何,還需朕調查過之後才知,今日就這樣,先退朝吧。”

衆人山呼萬歲,恭送天子離開,陸青璋從地上起來,一時間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無論如何,他現在要立即回府,速将此事告知父親。

離開議事殿時,他與另一個人對上了目光,花翰維這次竟然破天荒地沒譏諷他,兩人分別将目光移向別處,一前一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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