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3章
夏日的傍晚,暑氣散盡了,晚風習習吹拂而過,帶來一絲涼意,碧梧宮裏已上了燈,花妩坐在廊下,褪了鞋襪,光着腳踩在大黃狗的背上,茸茸的細毛從腳趾縫裏鑽出來,十分舒适。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團扇,喚綠珠來:“我要的牛乳櫻桃甜冰酪呢?”
綠珠顧左右而言其他:“時辰不早了,娘娘要不要先進屋去?程太醫說了,讓您今兒要泡腳。”
花妩微眯起眼,悠悠嘆了一口氣:“綠珠大了,有主意了,記得你頭一次來服侍我,不知道怎麽梳頭,急得直抹眼淚,管事嬷嬷要罰你,你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綿綿軟軟跟只兔子似的,如今兔子長大了,連一碗甜冰酪也不肯給我吃了。”
她越說越失落,綠珠愧疚得擡不起頭來,嗫嚅道:“是、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就去把甜冰酪端來。”
花妩得了逞,笑吟吟地哄道:“好乖乖,快去吧。”
不多時,一個小巧的纏枝蓮紋碗出現在花妩的視線裏,天青釉的碗襯着潔白的牛乳,細碎透明的冰沙,上面點綴着殷紅的櫻桃肉,冒着絲絲涼氣,頗是誘人。
花妩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歡喜道:“乖乖,你真好!”
誰知那人把手一擡,叫花妩接了個空,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便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叫誰?”
花妩轉頭望去,卻見那人竟是周璟,他今日穿了一身藏藍色的衣裳,襯得整個人很斯文,尤其是眉眼愈發俊美,在昏黃的燈籠光芒下,勾勒出一層深邃的影子,宛如用工筆細細描繪過一般,龍章鳳姿,不過如此。
花妩眨了眨眼,才從美色中回過神,聽見周璟又問了一遍:“剛剛在叫誰?”
花妩便輕笑了起來,道:“皇上明知故問呢。”
周璟輕輕嗯了一聲,是一個上揚的尾音,面上還是淡淡的,也不看她,只盯着手裏那碗甜冰酪瞧,像是在等待回答。
花妩起了玩心,大着膽子将團扇伸過去,輕輕挑起天子的下颔,略微傾身湊近,兩人對視,呼吸相聞,她笑意甜甜地道:“當然是叫皇上呀!”
花妩如願以償地吃到了甜冰酪,冰沙涼絲絲的,牛乳香甜,她滿足地眯起眼,拈起一枚櫻桃送入口中,一時間竟不知是那櫻桃更紅,還是她的唇更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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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周璟的視線,她忽地擡眸看過來,粲然一笑,道:“皇上想嘗嘗嗎?”
周璟素來不喜甜食,但是這一刻,他倒真想試一下這甜冰酪,真的有那麽好吃嗎?
花妩舀了一勺冰酪,舉起送到他嘴邊,周璟張口欲接,誰知她竟虛晃一招,把勺子挪開去,然後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發出啾的輕響。
花妩笑得眉眼彎彎,眸如月牙,十分得意地把那勺甜冰酪送入自己的口中,殷紅的櫻桃襯得她的唇瓣更紅了,無端旖旎。
周璟的眼眸倏然變得幽深,掩去了其中的情緒起伏,下一刻,他伸手按住花妩的後腦,吻上了那嫣紅的唇,因為吃過冰的緣故,她的唇舌泛着微微的涼意,像冬日裏的新雪,甜絲絲的。
相對的,襯得他的唇舌更為滾燙,肆意攫取,像是要把那一片雪花吻得化成水,然後融入骨血之中。
……
那碗甜冰酪終究是沒有吃完,花妩才吃了兩口就不慎打翻了,小瓷碗骨碌碌滾出去,正好掉在了大黃狗的背上,冰沙灑了它一身,它吓得一激靈蹿起來,汪汪直叫喚,打斷了正黏在一起的帝妃二人。
花妩覺得十分惋惜,然後理直氣壯地要周璟賠她一碗甜冰酪。
她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紅的薄裳,貪圖涼快,便褪了鞋襪,露出一雙白生生的腳,這會兒被牛乳打濕了裙擺,薄紗一縷縷貼在皮膚上,襯得膚色愈發潔白,如玉一般。
周璟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道:“太醫說過你不能吃這些寒涼之物,于身體無益,讓你吃兩口已是格外容情了。”
說着,他又催促道:“地上涼,去把衣裳換了。”
花妩不肯動,她穩穩坐在原地,微揚着下巴,一副負氣的倔強模樣,令人想氣,卻又氣不起來,活脫脫的恃寵而驕。
縱然是周璟,這時候也拿她沒有辦法。
他等了一會兒,便俯身抱起她,花妩猝不及防,輕輕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玉白的腳丫子在空中一晃,人就被抱進殿裏去了,再沒有掙紮耍賴的機會。
殿裏上了燈,花妩已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正坐在圈椅裏泡腳,這是程碧袖說的法子,每日用藥熬水泡腳,花妩雖不覺得有用,但是泡一泡還是很舒服的。
她一邊泡,一邊踩着水玩兒,大黃狗還以為這是什麽好玩的,湊過來嗅了嗅,花妩伸出腳丫子,作勢要輕踹它,吓得狗子夾起尾巴,一溜煙蹿出老遠。
花妩大笑起來,罵它一聲:“慫貨。”
綠珠頓時哭笑不得:“它只是一條狗罷了,娘娘又欺負它。”
她說着,拿了帕子來替花妩擦腳,花妩笑道:“我哪裏是欺負它?找樂子而已。”
她向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兒,但見周璟坐在旁邊,手裏拿着一本書翻看,十分專注的模樣,花妩便悄悄把一只腳放在他的腿上,還嚣張地踩了踩。
周璟低頭看了一眼,又望過來,眼神疑惑,花妩盈盈一笑,眼波柔亮,道:“皇上在看什麽書呀?”
聽見她這個輕飄飄的呀字,周璟便知道有人又想作妖了,遂将書拿起來,好讓她看,上面寫着通典二字。
花妩看過之後,一手托着腮,倚在圈椅裏,十分有求知欲地道:“臣妾才學淺薄,沒讀過這一本書,皇上能給臣妾講一講嗎?”
周璟便道:“這是一本寫歷朝典章制度的書,包括政治、禮法、兵刑以及民生,頗是枯燥,你大概不會感興趣。”
花妩卻搖首,笑吟吟道:“臣妾對皇上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只要皇上說,臣妾就愛聽。”
周璟猶豫了一瞬,便翻到前面,念道:“谷者,人之司命也,地者,谷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治也,有其谷則——”
他的聲音倏然頓住,花妩好奇地催促他:“有其谷則如何?”
她的腳仍舊踩在周璟的腿上,雪白的玉足一下一下地晃着,惹得人心煩意亂,偏偏她似乎全無察覺,周璟只得繼續讀道:“有其谷則國用備,辨其地則人食足,察其人則徭役均。”
如玉的腳趾泛着桃花一樣的粉色,靈活得像一尾魚,眼看越來越放肆,下一刻,周璟伸出一只手,将它握住了,不許花妩再亂動,面上神色依舊是平靜的,徐徐念道:“知此三者,謂之治政。”
女子的腳心很軟,觸感如上好的暖玉一般,豐肌秀骨,香嬌玉嫩,僅用一只手便可完全握住,讓人莫名生出一種掌控欲來。
“聖人因之設井邑,列比闾,使察黎民之數……”帝王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任何起伏,就仿佛他此時手裏摩挲的不是女子的玉足,而是一本聖賢書。
大概是他常年握筆的緣故,指腹有些微的薄繭,擦過花妩的皮膚,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麻感,花妩不動了,他卻還在繼續念:“賦役之制,昭然可見也,自孝公用商鞅計,乃隳經界……”
一頁念完了,他正欲翻第二頁,花妩卻伸手将書奪了過來,翻了翻,嘟囔道:“道貌岸然。”
她說完,将書扔在案幾上,把腳從周璟的手中抽回來,也不穿鞋,赤着雙足往殿內走,誰知才走了幾步,便被人抱住,霎時間身子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花妩驚呼一聲,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問道:“說誰道貌岸然?”
花妩微仰着頭,笑吟吟地望着那雙幽深的眼眸,語氣挑釁道:“誰問,便是說誰,皇上覺得呢?”
周璟沒有回答,只是念了一句:“黃絹幼婦,外孫齑臼。”
他說着,便抱着人繞過山水畫屏,入了內殿,床早早就鋪好了,花妩撲騰兩下,像一尾魚一般靈活地滾了進去,她揪着天子的衣襟,忽然啊呀一聲,眨了眨眼,道:“皇上,臣妾現在還不方便侍寝呢……”
周璟:……
他扯過薄被,将懷中人裹緊了,神色裏莫名透着一股子氣急敗壞,冷聲道:“睡你的覺。”
花妩吃吃笑了起來,晶亮的眸中透着些狡黠的意味,她微微支起身,湊到帝王耳邊,呵氣如蘭,小小聲道:“不過臣妾可以……”
後面的聲音越發得輕,近乎呢喃耳語,若是不仔細些,都聽不清楚,周璟擰着劍眉,默然片刻,無語道:“你從哪裏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花妩笑意盈盈,眸子彎如新月,道:“長夜漫漫,頗是無聊,總要找樂子嘛,再說了,皇上方才不是還摸得很——”
周璟及時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聲斥道:“閉嘴。”
花妩哪裏是肯聽話的性子?不讓她說,她偏要對着幹,周璟忍無可忍之下,便吻住了她,将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唇齒之間,花妩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嬌哼,輕飄飄的,像貓兒一般。
帳內逐漸歸為安靜,過了片刻,一道呼吸變得略微粗重起來,花妩輕哼了一聲,忽然道:“皇上,臣妾想聽你念通典。”
周璟:……
他的語氣近乎咬牙切齒,允諾道:“朕明日給你念。”
“不要,”花妩肆意妄為,十分任性地道:“臣妾累了,臣妾現在就想聽。”
周璟沉默不語,更無解的是,他現在不上不下,整個人跟着了火一般簡直要燒着了,偏偏始作俑者還在恃寵而驕,跟他提條件。
帳內安靜了許久,天子才終于開口,聲音微沉,帶着些許的沙啞意味,聽得人耳中酥麻,他一字一句地念道:“簿書既廣,必藉……衆功,藉衆功則政由群吏,政……由群吏則……人無所信矣……”
周璟仍舊是讀完了通典,但字裏行間全是旖旎豔色,從此往後,他再也沒有翻開過這本書。
……
又過了一些日子,天氣開始變得差了,總是下雨,一到這時候,花妩就不願意出門,周璟也知道她這怪脾氣,每次都是等着雨過之後再帶她去慈寧宮請安。
這一日,太後在寒暄的時候,忽然對花妩道:“上一次從萬佛寺回來的時候,哀家就提起過一件事,不過你那時候身子不舒服,哀家就沒再說,前兩日花府着人遞話入宮,說老太太病了許久,身子不好,總是念着你,你是她一手養大的,于情于理,也該回去看望她老人家。”
花妩聽了,一時間沒有應答,像是怔住了,太後面上露出幾分疑色,叫了她一聲:“貴妃?”
花妩這才回過神來,應答道:“太後娘娘說得有理,臣妾是該回去探望一番。”
太後滿意地颔首,道:“哀家也讓人備了一些禮,你到時候一并帶過去。”
“是。”
離了慈寧宮,花妩坐在龍辇上,有些走神,周璟頻頻自奏折中分神看她,在快到碧梧宮的時候,終于開口問道:“你不想回去?”
“沒有,”花妩的表情很淡,她認真地道:“臣妾只是有些怕。”
周璟不解:“怕什麽?”
花妩回望他,眼中沒有往常的笑意,道:“一個人千辛萬苦地從泥淖中爬出來,當她再次看見這泥淖時,總是免不了心懷懼意。”
周璟沉默片刻,道:“那就不回去。”
“不,”花妩卻微微揚起下巴,語氣肯定地道:“我一定要回去。”
恐懼什麽,便去直面什麽,她從不害怕痛苦,她只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失卻面對痛苦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