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像個賭徒,将阮輕一輩……

踏出星照門的一刻,阮輕深長地吸了口氣,初春的草木香混着氤氲的空氣鑽入鼻孔,耳畔是林中布谷鳥的鳴叫,天邊黑雲散開,露出一塵不染的白色天空,一切煩惱抛之腦後。

她自由了。

連靈魂都仿佛飄在空中,身體從頭到腳都是輕的,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

身後腳步聲漸近,林淮風抱劍走到她旁邊,笑道:“雙雙已經被安置在蓬萊閣了,我們回去吧。”

阮輕轉身,朝他抱拳行禮,“林公子,此番多謝你費心了,阮輕必當謹記在心,來日再圖報答。”

林淮風扶着她手臂,偏頭一笑,劍眉星目仿佛會發光一樣,他輕聲道:“不必多言,你先跟我回去養好傷再說。”

阮輕感激地看着他,略一點頭。

山門口,一名藍衣弟子持劍行禮,彎身說:“少主,船只已經備好,随時可以離開。”

林淮風看向阮輕,“還有要做的事嗎?”

阮輕搖頭,抿着唇笑。

之前策劃假死脫身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完了所有事情,如今已了無牽挂。

但林淮風擅作主張,帶她去了趟集市,為她挑選法寶配飾,又買了不少糕點、零食,話本冊子,還買了一對鹦鹉給雙雙作伴。

阮輕心情愉悅,也攔不住林淮風的熱情,沒有全部拒絕,而後問商肆老板要了一捆繩子,拿在手裏擺弄起來,兩人有說有笑着從集市回來,身後跟着抱行李的仆從。

沒多久,阮輕便巧手紮了個劍穗,結成一柄精致的小劍,劍柄綴着流蘇,拿到林淮風眼前,說:“送你的,名為劍心結,寓意武運昌隆。”

林淮風欣然接過,拿出佩劍,讓阮輕将劍穗挂上去,擡頭時看到不遠處碼頭上,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白衣青年身影單薄,一手負在身後,正蹙眉看着他們,目光晦暗,卻又十分在意的樣子。

正是陸宴之。

阮輕正低頭為林淮風的佩劍系上穗子,神情十分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碼頭上的人,兩人的動作在外人看來有些親密。

林淮風看了白衣青年一眼,嘴角勾起,空出另一只手從懷中取出一顆糖,伸手送到阮輕嘴邊,柔柔地說:“乖,張嘴。”

阮輕猶豫了一下。

不待阮輕反應過來,林淮風指腹從她唇齒上蹭過去,将一顆剝開了的糖送到了她口中,伸出來時又被她牙齒刮了一下。

阮輕:“……”

林淮風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擡起眼睑,挑釁似的看向陸宴之,舔了下剛剛伸到阮輕口中拇指上的糖渣。

陸宴之胸膛起伏,喉結滾了滾,沉着臉轉過身去。

阮輕嘴裏含着糖,神情有些不自在,順着林淮風的目光,這才看到了陸宴之,道了聲:“他怎麽來了?”

“要過去打招呼嗎?”林淮風說。

“不用,”阮輕淡然說,“我已發過焚心誓,與陸家斷絕了父母、兄妹情分。”

林淮風颔首,兩人并肩從陸宴之旁邊經過,對他熟視無睹,準備登船。

“輕兒!”陸宴之喚她,聲音微啞。

阮輕無動于衷,繼續往前走,從容登上甲板,林淮風緊随其後。

“輕兒!”

陸宴之追了過來,欲要登船,只聽到“哐”地一聲劍刃出鞘,一名林家弟子說:“陸公子,請留步!”

陸宴之滿手是血,滿不在乎地往前闖,喚道:“妹妹!”

阮輕忍無可忍,回過身,嘴角揉出笑容,語氣疏冷,“陸公子,你在喚誰?”

陸宴之擰着眉,嘴唇張了張,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現在的樣子一定非常可笑,明明是他逼迫林淮風發焚心誓,非阮輕不娶;明明是他親手将劍架在阮輕的脖子上,逼林淮風拿出血蛟,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一切都如他所願了,他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阮輕盯着他發笑,嘲弄道:“我已斷了父母、兄妹情分,你還眼巴巴地來找我,究竟是幾個意思?”

“我知道……”陸宴之垂下眼睑,長睫顫了顫,低聲說,“是我負你。”

阮輕失去了耐心,轉身要走,一只手腕卻被人突然拽住。

她扭過頭看着陸宴之,厭惡地說:“你還想幹嘛?”

“輕兒,”陸宴之将一樣東西塞到她手心,眸光柔和,溫聲說,“我不是來求你原諒,只是你此去東海,路途遙遠,歸期不定,無一物可以傍身,我将本命法器送你,護你一路周全……”

未及他說完,阮輕用力推開他,将手裏的東西往他身上一丢,冷聲道:“我不要你的東西。”

一塊血紅的圓玉摔在陸宴之胸口,滾落在地,他彎身去撿,追上去,懇切地說:“阮輕!”

“你滾。”阮輕瞪他,眼神裏滿是嫌棄,“陸宴之,你夠了沒有?”

陸宴之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阮輕。

“我從前當你是個英雄,欽佩過你,迷戀過你,現在看來是我瞎了眼,”阮輕啐道,“別在這裏惺惺作态了,拿着你的本命法器趕緊滾好嗎?!”

陸宴之抿着唇,垂着頭,像一只喪家之犬。

阮輕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了,轉過身上了甲板,提着裙子,彎身進了船艙。

林淮風仍站在船舷邊上,扶着劍柄的手把弄着那只剛系上去的劍穗,指尖纏繞着穗子,複又松開,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下巴擡了擡,指向岸邊,“陸公子,請回吧。”

陸宴之一步一步下船,臉色灰敗。

他年少成名,一世順遂,鮮有如此挫敗的時候。

也許他應該徹底狠下心,已經下定決心的事,就永遠不要回頭。

可他無法,在阮輕說出“恩斷義絕”的時候,在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星照門的時候,在宋長老扔出那枚暗器的時候……他無法做到,徹底放下阮輕。

日光漸薄,陸宴之孤身一人站在岸邊,久久地凝視着船只離開的方向。

他許是,有一點後悔了。

阮輕說,曾将他視為英雄,欽佩過他,迷戀過他……

迷戀。

陸宴之努力地回想着,尋找記憶裏那雙清澈而熱烈的眼,尋找過去那個崇拜他的小姑娘,尋找初見時那個活潑的假小子……終究,只得到了一雙厭惡的、冷淡的眼,冷冷地說:“你滾。”

“我不要你的東西。”

“陸宴之,你夠了沒有?”

她的話一遍一遍地在他腦海裏回蕩,陸宴之胸腔中一陣陣地抽痛,他心亂如麻,腳步蹒跚,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蹲在地上喘着氣。

他送走了阮輕,逼迫她和陸家恩斷義絕。

他像個賭徒,将阮輕一輩子的幸福,賭在了林淮風身上。

壓下注的那一刻,卻已經開始後悔了。

黃昏時下起了小雨,錢塘江水巨浪滔天。陸宴之緩慢地從地上起身,胸腔中劇痛無比,他死死地按住心口,挪動腳步,頓時膝蓋一軟,整個人從岸邊摔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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