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親
程野秋擡起頭看向宋酒塵。
宋酒塵的眼眸中滿滿的擔憂與溫情,程野秋在一剎那間險些真的要相信宋酒塵是真心在關懷他。
程野秋只恍惚了一瞬間便清醒過來。
他看着宋酒塵的眼神,內心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便低聲道:“我的父親是個畜生。”
宋酒塵的臉色逐漸變得嚴肅而冷冽。
“他抽我的血做酒、割我的肉做肴。”程野秋手指在袍袖中不動聲色地收緊,“還試圖把我整個人丢進丹爐中煉丹。若非我的母親拼死阻攔,我也沒有能力逃出來,再到宗門內。可惜我的母親卻被他……”
說這話的時候,程野秋一直用餘光觀察着宋酒塵的表情。
饒是宋酒塵心機過人,聽到程野秋的話,臉上端莊的表情面具依然出現了一絲裂痕。
但讓程野秋感到奇怪的是,宋酒塵的臉上除了震驚、憤怒之外,竟然還有一種詭異的……悲傷?
這種悲傷甚至比前面的震驚憤怒更加深沉,讓宋酒塵的肩膀都跟着顫抖了一瞬,手腕打翻了一旁的茶盞,唇痕茶潑開,濃烈的茶香彌漫在畫舫中。
程野秋是了解宋酒塵的,宋酒塵在僞裝的時候,永遠要求自己僞裝得完美無缺,情緒、動作不能有半點差池,怎麽會在現在的他面前這麽失态?
宋酒塵随手一點案幾,茶盞自動複位,潑下來的茶水也蒸發得幹幹淨淨,只餘下尚未散盡的茶香。
宋酒塵微微嘆息:“我長這麽大,竟頭一次聽到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抱歉,程師弟,觸到了你的傷心事。”
程野秋善解人意地道:“難怪宋師兄震驚,我至今也想不通,怎會有人做得出這種事?”
看着宋酒塵的表情,程野秋已經篤定了自己的判斷:宋酒塵确确實實早就知曉了他的天星骨,并且已有将他囚禁下來當作活“藥材”的打算。
這麽一想,程野秋更覺得前世的自己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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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囚禁的時候,是宋酒塵已經修煉到金丹後期,修煉速度不知為何停滞不前,因此在宋酒塵第一次強行掠去他的心頭血時,程野秋還存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妄想:宋師兄只是因為修為停滞一時沖動,等宋師兄突破這個門檻,就會放他出來,好好地向他道歉……
那時候的他哪裏想得到,早在宋酒塵尚未結丹、修煉速度在整個修真界也一定一的好的時期,就開始謀劃他身上的天星骨了。
這一世的宋酒塵甚至比前一世更加迫不及待——現在就打探到了他的家人,是想借母親脅迫他、還是說……
程野秋抿着唇,內心做着各種猜測。
其實他并不是很相信自己的母親真的還在人世。
剛才對宋酒塵說的話雖然有些添油加醋,但事實也八九不離十。
程野秋确确實實親眼看着那個名義上的父親盛怒之中一劍刺進了母親的胸口。獻血如瀑湧出,至今仍然是程野秋的夢魇。
母親連修真的入門練氣層都未達到,哪有活下來的道理?
到底還是要看看宋酒塵玩的什麽鬼花樣。
……
畫廊在天上飛行了約有半個月,才抵達目的地。
這半個月中,宋酒塵對程野秋無比熱絡親切,靈茶靈果拿出來不少,聽說程野秋在用培元丹修煉,還送了程野秋滿滿一儲物袋培元丹。
自然,程野秋不敢用,只推脫出門在外沒有修煉的心思。
而且他總覺得宋酒塵的溫柔背後帶着一點奇怪的感覺,與其說是師兄對師弟的關懷,倒不如說……像補償。
這讓程野秋愈發警惕馬上要到來的是不是鴻門宴。
但畫廊的目的地,竟然真的是他的家鄉,一個名叫“遠程州”的地方。
程野秋站在畫舫邊緣,看着下面已經有些陌生的城鎮怔忡了起來。
遠程州就是遠山程家的地盤。
修真界除了各大宗門之外,還有一個個的大小家族,不像門派一樣廣收弟子,只代代嫡系家傳。這些修真家族中大的能跟中等宗門相媲美,小的就只摸到修煉的門檻。
遠山程氏就是一個不大的修真家族。程野秋記得他在家的時候,家中修為最高的就是他的父親程壁,也不過借他的血勉勉強強突破到築基初期。
但是現在……
程野秋眺望了一下程家原本應該在的地方,驚訝地發現那裏竟然已經沒了靈氣盤繞的修仙世家,反而成了個興旺鼎沸的凡人小鎮。
程家搬走了?
宋酒塵讓畫廊慢慢降下去,忽然有些古怪地提醒程野秋:“你的母親現在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等程野秋見到自己的母親謝若荷,忽然明白為什麽宋酒塵這麽提醒他了。
母親确實是他的母親,眉眼和他當年離開家時相差無幾;只是現在的謝若荷一身珠光寶氣的華美衣衫,畫着豔麗的濃妝,坐在雕梁熏香小畫樓中慢悠悠地數着算盤,門外則是各種女子和男子打鬧調情的嬌媚聲。
時不時有幾個同樣花團錦簇的婦人笑眯眯地進門,恭敬地向謝若荷請示事務。
青樓的……老板娘。
程野秋差點以為這是宋酒塵弄出來的假象。但謝若荷舉手投足間偶爾流露出的小動作,依然是刻在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更令他驚訝的是,謝若荷竟然已經踏入了練氣期。雖說看起來氣息不穩,但到底也算是入了修煉的正途。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宋酒塵施了隐匿身形和聲音的咒術才帶着程野秋直接進了謝若荷的房間,現在用眼神詢問程野秋是否要現身。
程野秋內心掙紮了一會。
那邊謝若荷已經處理完下面幾個鸨母禀報上來的事情,不耐煩地揮揮手:“今兒個別來煩我了。”
“是,夫人。”
等人都走了,謝若荷眼波流轉,忽然掃向了程野秋和宋酒塵站着的位置,掩口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麽貴客,非要偷偷摸摸進來?”
程野秋一怔,看了宋酒塵一眼。
宋酒塵略微蹙眉,随後手勢一變,收起咒術。
程野秋的身形出現在謝若荷眼前的時候,謝若荷畫了精致眼線的雙目驟然怔住,旋即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娘。”
程野秋的聲音剛出口,一陣香風襲來,謝若荷已經緊緊地将他抱在了壞了:“秋兒!沒想到娘還能再見到你!”
程野秋有些尴尬地僵在那裏,不知道該回抱一下謝若荷還是怎樣,只等謝若荷哭了好一會,才低聲道:“還有別人呢。”
謝若荷用帕子擦擦淚水,破涕為笑:“瞧我,歡喜得都忘了。”
她打量了一下宋酒塵,“這是你的道侶?”
程野秋怔了一下,想也不想立刻道:“只是我師兄。”
謝若荷頓時捂住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瞧你這個師兄一表人材陪你過來,還以為……這位前輩,您不要見怪。”
宋酒塵笑得十分溫和:“沒什麽。您是長輩,不必跟我這麽客套。”
随後他轉頭對程野秋道,“我到附近買些東西,你們好好敘舊。”
說完與謝若荷颔首,轉身飄然離開。
沒了宋酒塵,程野秋稍微放松了一些。
謝若荷拉着程野秋的手到茶桌旁邊坐下,上下端詳程野秋,掌心輕輕撫過程野秋的頭發,帶着一點親切和欣慰:“長這麽大了。”
程野秋抿了抿唇,低聲問:“娘,我一直以為你已經……”
“死了,是不是?”謝若荷的笑容收起來,語氣稍稍冷了些,“只是不殺了那個畜生,我怎麽甘心?”
這樣的謝若荷讓程野秋覺得格外不習慣。他記憶中的母親,似乎一直都在低聲下氣、唯唯諾諾,不論是父親要割他的血還是肉,謝若荷都是一臉心疼地安撫他,卻從來不敢反抗父親。
而唯一一次反抗,就是父親要将他整個煉成丹藥的時候。也就是那次反抗,讓程野秋以為謝若荷徹底身隕。
程野秋一怔:“他死了?”
謝若荷勾了一下鬓角的發絲,冷笑道:“死得不能再死,屍身都被我燒了喂魚。”
程野秋震驚地看着謝若荷:“娘殺了他?怎麽做到的?”
謝若荷沉默了一下,才道:“用了一點小技巧。”
程野秋聽出謝若荷不想提這個,沒有繼續追問,只覺得心頭一些郁氣慢慢地散開。
他當初逃離家中的時候,就想着将來若能修煉有成,一定要回去殺了那個所謂的父親,替自己和母親報仇。然而直到重生現在,他才真的回到了這個小鎮。
“不提那些沒意思的。”謝若荷又笑了起來,“我瞧你是拜入什麽宗門了?”
“嗯,清塵宗。”
謝若荷驚訝地捂住嘴:“那倒是個大門派!難怪你這都快到練氣中期了……等等,你莫不是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了?”
程野秋知道謝若荷說的是天星骨,搖了搖頭:“我沒告訴任何人。”
謝若荷放下心來:“那就好。縱然要說,也只能說給可信之人。”
程野秋臉上流露出一絲苦笑,随後收起,問道:“娘,你怎麽現在在做這個?”
提到現在的身份,謝若荷沒有任何不好意思,只笑道:“你別看我開的是個青樓,其實這裏面的女兒們都是我的徒弟。”
程野秋微訝。
“你定然好奇我是怎麽修煉到練氣的是不是?”謝若荷道,“我這些年一直在研究。按理說,天道留一線,縱然我們天生難以修煉,也不會徹底絕了道途,總該有些法子才對。好在從前在程家我就開始思索,後來又在這收了這些女兒們,教她們功法進行試驗,總算叫我摸到了一點門路。”
謝若荷同樣是天星骨,但謝若荷的天星骨不純,不能提供太多的補藥靈力,但修煉同樣十分緩慢。
程野秋記得小時候謝若荷永遠在她的藥房裏研究各種靈藥的搭配,好像那就是她畢生的使命一般。
聽到謝若荷摸到了天星骨修煉的門路,程野秋禁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娘真的成功了?”
謝若荷臉上流露出一絲驕傲的神情:“那是自然!我本想着等幾年這法門試驗穩妥了,就去找你教給你,既然你先找來了,那我就順便告訴你吧。”
程野秋內心忍不住竄起一絲希冀的火焰。
兩世為人,天星骨有多難修煉他再清楚不過,難不成這次真的有法子?
謝若荷神情莊重了些:“你尚且年輕,或許知道,修真界中常有大家族擇有先天靈氣的子弟培育成爐鼎,與之雙修,便可掠奪爐鼎中已經培育、沉澱好的靈氣化為己用。”
程野秋點點頭。
某種意義上說,天星骨這種體質也可作為爐鼎,只是沒有直接取血剔骨來得方便。
“天星骨的特質便是能吸納任何形式的靈氣納入骨中化作精華,其中自然也包括他人體內的靈氣。”謝若荷微微一笑,“我這門功法,便可将任何人都變成爐鼎,直接掠走他們的靈力!到時候凝練天星骨之外,盡可有剩餘用來提升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