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定力
程野秋低下頭。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幕後之人的目的, 是用魔鼎碎片在蓬萊島組成一個巨大的魔陣，将所有被東海之心提煉過的修士和謝銘玉一起，煉制成一顆頂級的魔丹。
既然涉及東海之心, 那麽東海世家必然知道內情, 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主犯……
邏輯是通順的, 只是好像還有哪裏不對。
——等等。
程野秋忽然擡起頭：“之前你說, 利用東海之心修煉, 會讓東海世家知曉自己的根骨？”
宋酒塵一怔，立刻聽出了程野秋的意思：“東海世家收集了散修訪客們的根骨, 總不會用不上。”
“利用東海之心籠絡散修, 一方面是為了将抓獲的祭品提純, 另一方面收集了散修的根骨……”程野秋道，“能查到有多少散修失蹤了麽？”
宋酒塵搖搖頭：“散修沒有宗門, 頂多有些好友, 行蹤散漫, 很難去查。”
他想了想，“不過我們可以換種方式。”
未免打草驚蛇, 他們沒有把符青先救出來。
宋酒塵帶程野秋來到了另一處洞府：“這是我帶進來的人，是一株花精, 根骨比較特殊。”
程野秋想起柳滄瀾宅院裏那些花精侍女，無聲地撇了撇嘴。
宋酒塵回頭看到程野秋的表情, 抿了抿唇, 解釋道：“我帶紅蕊，是因為她的根骨可以加快我‘生長’的速度。”
宋酒塵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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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秋淡淡地道：“這就不用對我解釋了。”
宋酒塵沒再說話, 只直接打開洞府門走了進去。
洞府內空無一人。
宋酒塵在洞府內繞了一圈，停在了東海之心法陣前：“紅蕊在這後面。”
程野秋走進來：“所以，特殊根骨的人會被直接當做祭品？”
反正都是些散修, 只要東海世家做得隐蔽一點，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
縱然有人注意到了，也可以讓他說不出話。
宋酒塵道：“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法陣的中樞不好找。”
布置在整個蓬萊島的大陣，陣眼必然在東海世家內。
程野秋站在那個法陣面前沉思了片刻，忽然道：“你說，東海世家知道天星骨嗎？”
“有謝銘玉在，應該是知道的。”
“那如果他們發現了另一個天星骨呢？”
宋酒塵神色微變，斷然道：“太危險了。”
程野秋道：“但是很方便。”
宋酒塵擰眉，勸說道：“這樣等于把你的體質暴露出去，就算有司陽在，難道你要像司陽的師父一樣永遠躲在某個洞天裏？哪怕只考慮現在，東海世家的選擇也未必如你所預料……”
程野秋轉頭看着宋酒塵，聲音緩慢而篤定：“短時間內能解決的辦法，只有這個。”
宋酒塵眉頭皺得死緊。
“而且，我也不會把自己送進火坑。”程野秋道，“所以，我需要你。”
這句話讓宋酒塵的眉頭瞬間松開，整個人甚至怔忡了一瞬。
他有多久沒有從程野秋口中聽到“我需要你”這樣的話了？
哪怕知道程野秋要表達的可能并不是他想聽的那個意思，宋酒塵還是從心口油然而生一股暖意，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
在這一瞬，宋酒塵甚至感覺自己融合的飨血蘭生長得更為茂盛了一些。
也許他就是這株向陽的花。
“需要我做什麽？”
程野秋目光落在宋酒塵的心口：“聽師尊說，你和他交易了一顆心髒。”
宋酒塵一怔，随後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現在已經融合好了。你需要的話，我随時可以挖出來。”
說到後面，宋酒塵的表情甚至變得有些輕松起來。
“只是原本打算給你突破金丹境之後補充靈力用的，你現在用的話有些浪費。”
程野秋眸光微微垂下來：“就現在用就好——如果我在東海世家這裏渡劫結丹，想必東海世家必然會把重心偏在我這裏。”
一個金丹境的天星骨，東海世家若目标是煉制魔丹突破，必然不會放過；而大張旗鼓地渡劫結丹，等于讓所有散修都知道程野秋的存在，再加上還在蓬萊島做客的淩歌笑，東海世家想動手也沒那麽容易。
這期間，宋酒塵就可以趁機去尋找陣眼并破掉。
唯一的問題就是……
宋酒塵有些吃驚：“程師弟可以确定能成功渡劫了嗎？”
養神期到金丹期不是靈力儲備夠就可以，還需要契機。
哪怕宋酒塵第二世突破，都是借着頓悟的契機，重新找到自己的道路。
程野秋點點頭：“師祖告訴了我一些天星骨的秘密。”
天星骨拖累了宿主十倍百倍的修煉速度，帶來了各種身外麻煩，也多少有一些好處。其中之一就是突破境界的門檻會變得容易不少。
宋酒塵望着程野秋篤定的表情，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不覺，程師弟已經成長到了現在的地步。
宋酒塵唇角泛起一絲帶着苦澀和釋然的笑意，莊重地點點頭：“放心。”
……
對于沒有擺脫軀體束縛的修士而言，心髒永遠是關鍵要害之一。
宋酒塵剖開自己的胸口時，露出裏面正不斷跳動的、深黑色的心髒。
奇異的是，這次他幾乎沒有流血——他的血已經變得和植物的汁液一模一樣，甚至還帶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透過被打開的胸腔，能看到宋酒塵的骨骼、內髒、經脈都已經徹底變了模樣，仿佛他如今只是一個披着人族外貌的草木人。
宋酒塵以為程野秋看到這顆因為融合了食人花的心髒而變得漆黑的心髒時會出言嘲諷，沒想到程野秋只坐在對面專心地盯着他的動作，什麽都沒有說。
宋酒塵收起多餘的心思，左手小心翼翼地撐開胸口，右手靈力凝聚起來，緩緩地将自己的心髒摘了下來，宛如摘下一顆成熟的果實。
那顆心髒在離開宋酒塵的胸腔之後，立刻萎縮下來，顏色卻變得淺亮潤紅，甚至開始散發略帶酒香的果味。
宋酒塵在摘下心髒的一瞬間，整個人的氣勢陡然萎靡了下來，氣息衰落到連程野秋都不如，唇角變得蒼白無比，艱難地道：“程師弟，快一些……”
程野秋慢慢接過宋酒塵遞過來的心髒，沒有放進藥鼎中，反而看着宋酒塵，忽然開口：“現在似乎連我都能殺了你。”
宋酒塵一怔，心中略微一寒，咳了一口血出來：“程師弟想殺我，何必等到今日？”
“不等到今日，難道你會乖乖讓我殺死？”
宋酒塵默然，很快道：“我活着，對程師弟的價值或許會更大。”
程野秋慢慢挑起一邊眉毛：“宋師兄原來是貪生怕死之人。”
宋酒塵搖搖頭：“我只是還有想為程師弟做的事情沒有做完。”
他擡起眼眸，和程野秋對視，“若程師弟真的要我死，待我完成之後，一定在程師弟面前自裁。”
程野秋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忽然唇角勾了勾：“我和宋師兄開玩笑的。”
宋酒塵一怔，随後苦笑了一聲，撫平胸口的窗口，沒有再問，只道：“程師弟小心。”
程野秋點點頭：“你現在的狀态，能破掉陣眼嗎？”
宋酒塵站起身道：“《煉心訣》雖然修煉之後後患頗多，但自有它過人之處——以靈氣為基準的力量雖然受創，我仍然可以用魔氣行動。何況還有魔龍劍。”
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程野秋一眼，随後轉身離開。
程野秋垂下眼眸，将宋酒塵那顆心髒丢在了藥鼎中。
這顆心髒中蘊含着極為充盈的力量，幾乎能匹配一個金丹境的修士。宋酒塵能把這顆心髒容納在體內，說明他至少也到了金丹境後期。
前世程野秋死的時候，宋酒塵就已經突破到了元嬰境，這一世宋酒塵沒了天星骨的補充，沒想到修煉得竟然還是這麽快。
胡蘿蔔在開始煉丹之前嘀咕道：“他那煉心訣這麽好，你不考慮看一下嗎？”
程野秋想起宋酒塵确實送了他一枚玉簡，搖搖頭：“我可不想修煉成那個鬼樣。”
人格分裂、性情偏激……
“看看總沒有壞處嘛。何況按照姓宋的說的，他們人格分裂是因為要分別掌控靈氣和魔氣，但是你有天星骨啊，你可以完美……”
程野秋不等胡蘿蔔說完就合上鼎蓋：“該煉丹了。”
胡蘿蔔悻悻住嘴。
程野秋看着眼前的藥鼎慢慢漂浮，一邊熟練地控制着靈火，心思飄到了宋酒塵給的《煉心訣》上。
司陽和宋酒塵交易之後曾經和他感慨過，《煉心訣》簡直是一部奇書，不知道創造者有多麽機巧，才想到這種方式來修煉。修煉《煉心訣》，若是能在不人格分裂而死的情況下修到人仙，那幾乎穩定突破天仙、甚至破碎虛空飛升而去。
可惜，天山宋氏存在這麽久，也沒聽說過一個能到人仙的。
司陽似乎猜到宋酒塵會給程野秋看《煉心訣》，提醒過他：“你若是參考倒是還好，若照着修煉，可要想好會不會和你的道路沖突。”
若是天星骨能避免《煉心訣》人格分裂的問題，那程野秋修煉起來，幾乎等同于保送天仙！
那可是如今修真界完全沒有人突破的境界！過去也只有退光劍仙一個人成功過！
程野秋手指在玉簡上撫摸了一下，感受着自己內心掀起的波瀾。
就算是司陽，如今都只在人仙境界掙紮。這樣大的誘惑，他怎麽能不心動？
程野秋清楚地知道自己動心了。
眼前的藥鼎中，靈丹正在慢慢成形。在突破到金丹境之前，他若改弦易轍還來得及。
只是……
程野秋深深地吐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到底定力不夠。”
但他還是堅定地将玉簡放回了儲物袋中。
——他的道路不需要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