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煉丹

宋酒塵忽然掀開衣襟。

程野秋目光落在宋酒塵光着的胸膛上。

原本屬于心髒的位置, 如今變成了一個漆黑的、仿佛由無數碎片拼湊而成的東西。

不用胡蘿蔔提醒,程野秋也猜,這就是東海事件之後被宋酒塵偷偷收走的魔鼎。

宋酒塵臉上帶着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容, 甚至隐隐約約還帶着一點解脫:“程師弟願意用我, 那真是再好不過……現在要麽?”

程野秋盯着宋酒塵臉上不摻雜一絲虛假的笑意, 沉默了片刻, 忽然轉開了頭:“先不着急。”

宋酒塵撫摸着鑲嵌在胸口的魔鼎:“我将煌宮教給柳滄瀾的煉人陣調整過, 在我突破元嬰階段的時候,就将元嬰停留的地方從丹田轉移了心髒。”

當然, 他現在的心髒位置是魔鼎, 意味着元嬰在誕生的時候就在鼎中接受淬煉!已經做好一百年的将自己煉成丹的準備了麽?

程野秋還沒聽說過有人會長久地将自己的元嬰寄托在其他器物中, 這簡直就是斷絕後路的做法!

這麽一來,剛才自己故意說宋酒塵是為了他自己的突破, 倒是在冤枉他。

程野秋垂下眼眸:“宋師兄現在若是死了, 你手下的魔修怎麽辦?”

宋酒塵道:“程師弟不必擔心, 我手下已經沒有人了。有良知的被我清了魔氣打發走了,最無可恕的都在這裏。”

他點了點自己胸口的魔鼎。

程野秋一怔。

難怪他過來毒蘭沼的路上, 一個魔修都沒有看。

程野秋忽然意識宋酒塵現在的狀态:他遣散了所有的手下,将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 獨自一個人在已經清理得幹幹淨淨的過去的囚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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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來,宋酒塵是不是就要一個人慢慢地枯萎凋零?

程野秋低下頭, 不知道該怎樣說接下來的話。

過了好一會, 他才開口道:“魔龍劍呢?”

宋酒塵伸出手,一柄漆黑的彎曲長劍出現在他的掌心:“在這裏。”

但他很快就放下手, 讓魔龍劍消失,表情嚴肅了一些,“但我不建議程師弟用它。”

程野秋微微挑了挑眉。

“魔龍劍是退光劍仙謝枕流用天魔魔龍的屍骸煉制而成, 中間夾雜着魔龍的怨念,因此是修真界第一魔劍。擔心魔龍劍會傷人,因此謝枕流在魔龍劍上施加了好多封印。”

宋酒塵繼續道,“倘若完全解開魔龍劍的封印,幾乎等同于那天魔魔龍再世,太過危險。”

程野秋皺了皺眉。

就在這時,程野秋忽然心弦一動,稍微放開心神。

宋酒塵的聲音在他的心中微微響起:“魔龍劍有自己完整的意識,而且還有天魔本身的特性,最擅長蠱惑人心,程師弟突然問我魔龍劍,是不是它單獨找過你?無論它說什麽,程師弟都要抱最高級別的警惕才行。”

這裏的聲音冷靜而理智,似乎又回了最初那個自信而堅定的宋酒塵。

程野秋擡眸看了宋酒塵一眼。

宋酒塵依然是那副略帶一些擔憂的釋然,好像這段話根本不是他傳過來的。

——宋酒塵的僞裝能力,真是真假難辨。

程野秋還未說話,耳中忽然接收另一股有些詭異的聲音:“主人,姓宋的不過是故意演給你看,難道你真的相信他發自真心甘願做你的墊腳石?他留着我,只是因為我是他如今翻盤的最後希望而已!”

程野秋眸光閃了閃。

宋酒塵的表情沒有變化,也沒有新的聲音傳過來。

也就是說,宋酒塵沒有聽魔龍劍的傳話。

程野秋內心思量了片刻,開口道:“如果我堅持想要呢?”

宋酒塵眼神中閃過一絲苦澀,随口嘆口氣:“如果司陽前輩還在,我倒是放心。若程師弟堅持想要……”

他頓了頓,“那等我煉成丹後,程師弟用我的殘渣煉成手套,再……”

程野秋打斷了他:“不,我現在就要你和魔龍劍切斷聯系,轉讓給我。”

宋酒塵怔了怔,和程野秋對視了好久,看了程野秋眼中的堅持。

他本來還想再說什麽,然而馬上就被程野秋堵了回來:“宋師兄不是說,你的道便是為了我麽?難道留着魔龍劍,有什麽別的打算?”

宋酒塵苦笑一聲:“若魔龍劍真的好,我怎會留着不給你……程師弟若真的要,那我可以立刻給你,但程師弟一定要做好準備。”

他擡起頭,目光嚴肅,“屏蔽掉魔龍劍的一切話語,最好單獨用身外化身使役魔龍劍!”

程野秋目光挪開:“這是自然,我又不想堕落成魔修。”

宋酒塵自嘲地笑了笑,再度伸手,将魔龍劍召了出來。

自從他突破元嬰境,魔龍劍在他面前便乖順了許多。宋酒塵曾經覺得魔龍劍突然變得這麽聽話有些不對勁,但當時他已經開始處理後事,也就無暇他顧。

魔龍劍曾經蠱惑過他不少次來解開劍上的封印,都被他無視了。

宋酒塵擡眸看了眼程野秋。

他對程野秋再了解不過,程野秋聽魔龍劍上有封印時意外的表情騙不了人,也就是說,至少程野秋要魔龍劍的目的不是打算解開封印。

這讓宋酒塵內心稍安——如果程野秋突破人仙、順利解決煌宮,那麽司陽從九幽回來,自然能保護好程野秋。

時至今日,他早已經不是程野秋唯一能夠依靠的人了……不,或許連依靠的人“之一”都算不上吧?

宋酒塵切斷和魔龍劍的契約,看着程野秋将魔龍劍收起,平靜地道:“程師弟稍等,我很快就能煉好丹藥。”

程野秋搖搖頭:“你的鼎我不放心,我自己來煉。”

宋酒塵頓了頓,想說什麽又覺得了現在說再多的話也無益,便道:“好。”

這樣,他還多一些時間,最後再看一看程野秋。

程野秋将胡蘿蔔放出來,調整着藥鼎,似乎察覺宋酒塵的目光,忽然擡起頭:“後悔了?”

宋酒塵搖搖頭:“沒有。”

馬上就要葬身在藥鼎中,宋酒塵的目光一直追着程野秋走。如果不是怕讓程野秋反感,以至于連讓他成為程野秋的丹藥的資格都沒有,宋酒塵甚至有很多想對程野秋說的話。

程野秋低頭繼續調整了一下藥鼎,手中凝聚出煉丹陣的光,落入藥鼎中:“等陣法運轉起來就好了。”

随後他轉頭看向宋酒塵,似乎才想起來,“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

“什麽?”

“宋師兄要死了,應當不介意讓我看看你的記憶。”程野秋慢慢地道,“既然要對付煌宮,那我要看看宋師兄打上煌宮之後所見的一切。”

程野秋默然片刻,随後道:“有價值的東西我都給程師弟說過。”

“宋師兄的話,我怎麽敢盡信?”程野秋道,“左右還有一點時間,宋師兄如果不肯,那我只好硬來了。”

宋酒塵再度苦笑:“程師弟要看,我自然沒有異議。只怕程師弟不放心。”

只是元嬰境的修士,靈魂已經從軀體轉移了元嬰中,記憶也是如此。

要從元嬰中提取記憶,需要程野秋的元嬰與宋酒塵的元嬰相貼——對于元嬰修士而言,這其實代表了一定程度上的危險。

程野秋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小巧的羅盤,淡淡地道:“我準備好了護身的法寶。”

宋酒塵沒有什麽要說的了,一切依着程野秋來。

等布置好保護他們的陣法,程野秋忽然看向了宋酒塵。

宋酒塵目光始終追着程野秋,很快察覺程野秋的表情有些不對:“程師弟?”

程野秋感應了片刻:“這裏想來魔龍劍就察覺不了。”

宋酒塵很快反應過來:“你有要瞞着魔龍劍的事情問我?”

他內心稍安慰——這至少說明程師弟對魔龍劍有充足的警惕心。

程野秋走宋酒塵面前,忽然彎下腰,貼近了宋酒塵。

兩個人的面容相隔不過三指的寬度。

若非已經沒了心髒,宋酒塵一定能聽自己陡然變得迅速的心跳聲。

“我沒什麽要問你的。”出乎意料,程野秋搖了搖頭,伸出一只手,緩緩地按在了宋酒塵的臉上,“只是在抽取宋師兄的記憶之前,想做一點不方便被看的事情。”

……

“抽取”記憶的過程并不漫長,程野秋沒有記着去翻看宋酒塵的記憶,而是指了指藥鼎:“該煉丹了,宋師兄。”

宋酒塵還沒從靈魂被入侵的暈眩、還有再之前的震驚中完全恢複,看着那尊已經開始運轉煉人陣的藥鼎,回過頭看了程野秋一眼。

程野秋的眼眸中平靜得宛如一口看不見底的深井,看不任何情緒。

不忍也好、留戀也好、仇恨也好,全都沒有一絲蹤跡。

——自己底還在期待什麽?

宋酒塵有些自嘲地想。

已經無數次在心底下定決心,不敢再奢求程野秋能夠給予他回應,能夠給程野秋有所利用,已經是他唯一的願望……

但是了現在,宋酒塵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誕生了微小的奢望。

事實就是他在程野秋那裏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宋酒塵苦笑了一聲,深深地看了程野秋一眼,似乎要将程野秋的容貌身姿徹底描摹镌刻在靈魂中,才轉過頭,縱身躍入藥鼎中。

赤紅的火焰升騰起,将他徹底吞噬了下去。

烈火焚燒軀體和元嬰的痛苦中,宋酒塵閉上雙眼。

盡管被煉化之後必然不會再有來生,宋酒塵還是在心中生平頭一次默默地祈禱:

願他來世能因緣際會、再度走程野秋的身畔,哪怕是作為坐騎、靈獸甚至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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