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程樘過去 (1)

程樘氣到胸膛上下起伏, 頭一次話又多又密還帶了明顯得情緒:“我知道你沒把我們接婚當回事,只想走個過場糊弄完事拉倒。越少人知道這場婚禮對你越有利!畢竟對你來說只是假結婚!這個世界雖然很大,但還是有可能湊巧傳到你家那邊。到時候會妨礙你重新嫁人。”

陳茶:“……”

程樘咬了咬下唇右側, 努力控制了下情緒,盡量平和了語氣:“我是土生土長的錢榆村人, 結婚對我來說就是一輩子的大事。我想宴請全村人, 讓我的女人風風光光漂漂亮亮的嫁給我。我不想因為我窮讓她嫁人都舍不得穿自己喜歡的嫁衣, 我就不想讓我的女人受半點委屈, 不行嗎?

對,我是窮, 但窮是我應該解決的問題用不着你考慮。要不是遇見你,我也不會想結婚的事!不管是不是假結婚, 你既然跟我一場我就想着不能委屈你!再說,你又沒想一直跟着我,管那麽多以後幹什麽?”

“什麽叫人知道的人越少對我越有利?什麽叫假結婚妨礙我重新嫁人?”陳茶氣得紅了眼, 眼淚嘩嘩的往下流,“我都盤算以後的日子怎麽過了怎麽就沒真心想跟你?我是真心實心實意想跟你過日子。可你呢?窮就是窮,偏要打腫臉充胖子!我如果貪慕虛榮, 早就嫁給出五千彩禮的老鳏夫了跟你一個窮小子幹什麽?!你要這麽說,那這婚不結也罷!”

陳茶越抹臉上的淚流得越快,她幹脆不擦了, 轉身就跑。

腦子裏還飄過一個特別不合時宜的念頭:程樘竟然一口氣能說這麽多話?!

程樘呆住。

陳茶裝哭倒是不少見,真哭似乎都是他惹的??

她是說真想嫁給他?

程樘深吸一口氣回頭對一直往他們這邊張望的櫃臺服務員說了句“那衣服給我留着。”就追了出去。

陳茶出門也不看路,一通瞎跑, 突然右側傳來急促得喇叭聲和刺耳得剎車聲。

她扭頭, 模糊視線裏出現一輛藍色的卡車直直朝她撞了過來。

哭到有點缺氧的大腦一時反應不過, 陳茶愣在原地, 傻傻地看着卡車頭飛速撞向她。

程樘追出五交化大門就看見這一幕,什麽都來不及想,猛然加速蹿了出去,以一個腿腳不便的人絕對不應該有的速度撲倒陳茶把她護在懷裏由着慣性翻滾到了馬路另外一側,堪堪躲開卡車的輪子。

兩個人也算是命大,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司機師傅剎住車,抹了把冷汗,落下車窗訓道:“過馬路看着點,哪有人突然沖出來的!你們……”

程樘擡頭看他,如墨黑眸盯着他。

司機莫名打了個激靈。

這男人好吓人!他感覺再多說一個字這男人能當場殺了他。

他識相地把“沒長眼”咽回了肚子,嘟囔了聲“晦氣”就開車走了。

程樘這才低頭看向懷裏的陳茶。

這女人,平時一張小嘴,嘚吧嘚從不饒人。這會兒被人罵,安安靜靜也不知道反擊了。

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唇上也沒半點血色,明顯吓壞了。

程樘把訓人的話咽回肚子裏,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确定陳茶無事後在她背上拍了拍,盡量緩和了語氣:“沒事了,別怕!”

他膝蓋和手肘應該是磨破了火辣辣得疼,後背上黏膩一片,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失控地心跳慢慢恢複。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麽怕失去陳茶。

只是還沒有時間想為什麽。

陳茶半晌才緩過來,哇地哭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捶打程樘:“都怪你!都怪你!都賴你冤枉我!你還嫌棄我!嗚嗚……”

程樘任她打,緊緊地摟着她,溫聲哄,“別哭,都是我的錯!”

******

兩個人回到村裏,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在他們家西邊的路上徘徊。

陳茶伸出食指往程樘背上戳了兩下,随口問他:“今天放風的怎麽換成大人了?難不成你們村那些熊孩子的爹娘集體出動來報複我們了?”不至于吧?這村人這麽小氣嗎?

程樘仔細看了看,搖頭,“不會,那是李芳芳。”

說話間就到了跟前,陳茶定睛一看還真是李芳芳。頓時有點不是滋味,隔那麽遠就能認出來,這應該不是一般關系吧?

李芳芳也看見他們了,笑着上前主動打招呼,“你們可回來了!我都等你們半天了。”

程樘停住自行車,腳撐着地,疑惑揚眉:“什麽事?”

“你不是讓張家嬸子給你算結婚日子了嗎?我今天正好去他們家串門,她把算好的日子讓我給你捎過來了。”其實是她主動要求來的,想當面問程樘,但是看見陳茶,就把話藏回了心底。

陳茶一聽,從後座上跳了下來,走上前,從李芳芳手裏接過紅紙。

上面用毛筆字寫了倆日子。

臘月十八,臘月二十六。

陳茶掃了一眼,把紙揣進上衣外側口袋裏,招呼李芳芳,“芳芳姐,這麽冷的天凍壞了吧?走,上我家暖和暖和去。”

李芳芳搖頭,“你倆一天不在家,屋裏冷鍋冷竈不比外頭暖和多少。”她探頭越過陳茶看程樘,“樘子,把你這寶貝媳婦兒借我會兒呗?你們要結婚,也沒個靠譜長輩張羅。茶茶是外鄉人,很多事不懂。有些話你個大男也不方便說,不嫌棄的話,讓我這個半吊子說說?”

程樘一想,确實是這麽個事,于是看陳茶,征詢她的意見。

陳茶一眼就看出李芳芳絕對不只是想聊婚禮那點事,想了下,還是點頭應了。

李芳芳主動拉起陳茶的手,對程樘道:“你回家燒炕做飯吧!我帶茶茶到我家玩會兒。”

程樘應了聲,從自行車上下來對陳茶道:“我做好飯去接你。”

******

李芳芳家在村子東南角,五間嶄新的土坯房,牆外表也不像他們屋子那麽粗糙,都是用細泥仔細抹平的。還有一個大大的院子,兩面臨河。

她家裏生着炭爐子,一進門,暖意就撲面而來。

陳茶羨慕地想,早晚她跟程樘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李芳芳領着陳茶進了裏屋關上門,指了指占了大半間屋子的炕:“上炕說吧!炕上暖和。”

李芳芳家這炕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大炕,從東牆到西牆長好幾米,一家幾口都睡在上面。

她家拾掇的幹淨,沿着炕邊的牆上還挂了一圈布簾隔土。幾床被子板板正正地卷在炕尾。

陳茶依言拖鞋上了炕,跟李芳芳并肩坐在暖和的炕頭上。

李芳芳先開口:“你真想好了要跟程樘結婚?”

陳茶看她,不答反問:“你不同意?”

李芳芳眼神閃了閃,笑着搖頭,“看你這話說的,我有什麽不同意的?你別想多了,我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講講我們這邊結婚的一些風俗。”

“是嗎?我還以為你想跟我聊程樘。”陳茶眼裏可不揉沙子,她要好糊弄早被人賣個十回八回了。

李芳芳怔住,半晌苦笑搖頭,“程樘看上你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是,我是想跟你說說程樘,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要跟你搶人,你別這種眼神看我。我要真想跟程樘好,我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就想跟你說說程樘小時候的事。”

言外之意,她若想搶人,陳茶只能靠邊站。

陳茶眼睛亮了,她一直對程樘小時候很好奇,就是沒機會打聽,也懶得計較她這番擠兌,催着李芳芳:“你快說吧!我聽着呢!”

李芳芳直直看着陳茶的眼睛。陳茶一臉坦誠,仿若真是個因為要嫁給心上人開心到不行的單純姑娘,巴巴地想從別人嘴裏多打聽點未婚夫的事。

但陳茶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像完全沒聽出來。

李芳芳拿捏不準,抿了抿唇,嘆息一聲:“程樘是個苦命的人,從小到大是越來越苦。我比他大點,他出生沒多久我就記事了,所以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他娘身體本來就不好,生了程樘更是病的厲害。程樘兩歲還是三歲的時候他娘就沒了,程樘也差點跟着沒了……”

娘親病逝只是程樘不幸的開始。

程樘娘活着的時候,程樘外婆家。

在錢榆村,大家都稱呼外婆為姥娘。

程樘姥娘家的人都不跟程樘家來往,生怕程家把程樘那病秧子娘給送回去,連過年都省了他們的拜年禮。

可程樘他娘前腳咽氣,姥娘家素未謀面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有各路舅舅表親就打上門來了。連看一眼都沒看程樘娘的屍身就堵着程家大門,罵罵咧咧說程家虐待逼死了剛嫁到他家兩三年的新媳婦,揚言不給一千塊就不讓程樘娘下葬。

那會子大部分人家剛吃飽飯,合村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千塊,程家哪裏出的起?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程樘姥娘家人不地道,但是娘親舅大,他們硬攔着不讓下葬,程家人也沒辦法。

程天被逼的連夜逃出村子,從此行蹤不明。

程樘奶奶當場氣到昏迷進了醫院。

兩家人這下更水火不容,直接扭打在一起,互相讓對方賠償。

大人們鬧的不可開交,打地打,暈地暈,跑地跑。唯獨不到三歲的小程樘無人問更無人管。

那會兒程樘年紀小看見大人厮打怒罵害怕到不行,找不着爹就能去找“睡着”的娘。

程樘娘的屍體停在院中臨時搭建的草棚裏。

那會子是冬天,晚上能到零下十幾度。

大人都扛不住何況是個孩子?一直沒吃沒喝的小程樘又冷又餓,可是他娘怎麽也喊不醒。

他冷到受不住了就想鑽進娘的被窩裏。

那被子是用針線跟屍體下方的褥子縫在一起的。程樘嘴角勒出血才咬斷線頭,撕開一小個他能鑽進去的口子。他鑽進被窩摟着同樣冰冷的娘親,完全不知道娘已經死了那被子也不是活着的人能蓋的。

最後程樘奶奶因為腦溢血成了偏癱,半個身子都不能動。

程家人要求程樘姥娘家那些人負責贍養程樘奶奶到死。

程樘那些舅舅姨們見這事讨不到好了,便翻臉走人,揚言老死不相往來。

等塵埃落定,把程樘娘往祖墳裏埋的時候,人們才發現已經奄奄一息的程樘。

他當時已經沒意識了,死死地抓着那床象征死亡的大紅被就是不松手。

為了救他,人們只能用那被子裹着他送去了醫院。

陳茶終于弄明白了那床嶄新被子的由來,心裏酸酸澀澀,啞着嗓子追問:“後來呢?”

後來,程家人都覺得程樘奶奶是個累贅,程樘更是個累贅。

大家誰都不想管這祖孫倆。

程鑼在外地壓根沒回來,程宣和程鼓兩家打到一起,互相推诿。

程天下落不明。

最後還是半身不遂的程樘奶奶生氣拍了板,表示不用他們照顧,她自己帶着程樘過,只要餓不死他們娘倆就行。

可一個偏癱的老太太帶着個三歲的娃能好過嗎?

都說窮人家孩子早當年,別人家孩子三歲都還是全家寵,而程樘已經學會踩着板凳刷鍋洗碗做飯,喂雞喂鴨。

但,就是這樣的日子對程樘來說也過于奢侈。

在程樘八歲的時候,程奶奶也死了。

程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程鼓張紅豔獲勝,得了那五間屋那院還有并不是真心想要的拖油瓶程樘。

張紅豔說是養着程樘,但也只是不餓死程樘。動不動就喊打喊罵不給飯吃。

李芳芳指了指東北角,“我家跟他們家是對角鄰居,我經常看見程樘大冬天單衣單褲站在外面挨凍。最開始街坊鄰居都覺得程樘可憐,把他叫到自己家給口飯吃或者給他送點吃的。只誰也沒想到張紅豔能不講理到……”

李芳芳擰着眉想了半天沒想出合适的形容詞,揮揮手,“反正誰幫程樘,張紅豔那潑婦就罵誰。不光這樣,還提着程樘的領子往幫了程樘的人家家裏送。非說既然那麽好心就負責把程樘養大。時間久了,別說大人,連孩子也沒敢再靠近程樘的。”

程樘還有個堂哥叫程棟,和李芳芳一樣大,跟他娘張紅豔一樣不是好東西!天天領着他們那夥人欺負程樘。打着程樘玩兒,搶程樘東西不說,幹了壞事人家找上門,他就把程樘推出去頂鍋。然後張紅豔就又揍程樘。

有一次,程棟偷了家裏錢,賴到程樘頭上。張紅豔用繩子綁了程樘在村裏一邊游街一邊抽,要不是村長領着人攔下來,程樘就被活活打死了!

“我年齡大些,看不慣,就經常偷我家饅頭菜去給他。所以村裏孩子,他就跟我關系好些,你可別多心。”李芳芳說着在陳茶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陳茶似笑非笑看着李芳芳,一遍遍重複讓她別多心,聽多了不多心也得多心。

不過比起拈酸吃醋,陳茶更想知道程樘的事,假裝沒聽見最後這句,追問:“後來怎麽樣了?大家都說程樘坐過牢是怎麽回事?”

“那時候村裏還是生産隊,張紅豔把小程樘扔到生産隊掙工分。那時候雖然還沒實施九年義務教育,但是村裏的小孩基本上都能在家門口把小學念完。就是現在學校東邊那一排土屋。程樘年紀那麽小,生産隊不願意用他卻不敢不用。要不用程樘,程樘回去就會被張紅豔打。村裏也不是沒上門說和過,張紅豔嘴上應下,該打還是打,只是不會打臉啊手啊這些露在外面的地方……”

生産隊幹部們都很頭疼這事,但是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讓他跟着幹點放牛之類的輕快活計。

直到教過程樘一年的劉老師去生産隊要人。

李芳芳說得口渴,下炕倒了兩碗糖水,給陳茶一碗,自己一碗,喝了兩口才繼續道:“程奶奶死前,程樘上了一年小學。他學習特別好。劉老師覺得程樘很聰明是能考大學的好苗子,不該這麽糟蹋了。最後生産隊跟劉老師一合計,給程樘安排了個管理廣播室的工作,每天算點工分,還能不耽誤他學習。”

張紅豔見有工分就沒說啥了。

小學畢業後,初中要上其他村上學,村裏就不能再照顧程樘了,他就只能跟着生産隊裏大人一起幹活掙工分,一直到83年程樘十八歲。

“至于坐牢,說起來有些話長,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證,程樘沒真沒坐過牢。”李芳芳坐直了身子,言辭懇切。

陳茶點點頭,“芳芳姐,你別激動。我相信程樘沒坐過牢,可為什麽村裏人都覺得他坐過牢?到底怎麽回事?你慢慢說我不着急。”

李芳芳默了會兒,咬咬牙,打算說出實情:“那年正好嚴打,芝麻大的錯也會被抓進去。而且很多單位都有抓犯罪分子的指标……”

陳茶正聽到興頭上,裏屋門被敲響了。

李芳芳住了口,問“誰呀?”

“是我。來接陳茶。”

陳茶一聽見程樘生意,也顧不上聽完故事,麻溜地下炕拉開木門,撲進程樘懷裏,“程樘,我以後會對你好的!很好很好的!”

程樘皺眉,不知道她這是又怎麽了,聽見她鼻音很重,納悶地問:“哭了?”

陳茶搖搖頭,回頭朝怔怔望着他們倆的李芳芳擺擺手,“芳芳姐,我先回家了!婚禮有不懂的我再來麻煩你!”

李芳回過神,含笑跟他們說再見。

******

冬月底天上沒月亮。

零星幾點星光跟沒有差不多,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清。

陳茶怕黑,死死地拽着程樘的衣擺。力道大到程樘都覺得領口有些勒脖子。他伸出手自然地牽過陳茶的手,“勒死我你就成寡婦了!”

他手掌很大,能完完全全裹住她的手。他掌心幹燥溫暖,掌心指腹都是厚厚的老繭。陳茶彎了彎手指一一摸過這些老繭,心裏一抽,問他:“程樘,這些年你是不是過的很苦?”

“苦?”程樘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天太黑看不清她表情,随即扭頭繼續看路。

陳茶以為他會回答“不苦。”結果程樘答“不知道。”

陳茶咦了聲,小跑幾步到程樘前面轉過身跟他面對面倒退着走,“什麽叫不知道?”

“三歲以前沒記憶,三歲以後日子都差不多。”

陳茶聽得鼻尖一酸。

程樘三歲到八歲跟偏癱的奶奶饑一頓飽一頓,八歲到十八歲給張紅豔家賣苦力,除了挨打挨罵還是饑一頓飽一頓。十八歲到現在,挨餓不挨餓陳茶不知道,但是西北邊疆開荒的日子能好過?!

顯然也是很苦。

“不過……”程樘補了一句:“如果跟回來後的日子比,是挺苦。”

出獄這一個來月,是他有生以來最舒坦的日子。

陳茶立馬紅了眼眶,撲進他懷裏抱住他腰身,“程樘,以後我會讓你過好日子的!”

程樘僵了下,反手抱住她,低頭看着她頭頂,“是不是芳芳姐跟你說什麽了?”怎麽這麽反常?!

陳茶一聽,立馬想起來找他算賬,“程樘,你以前是不是跟李芳芳好過?”

程樘:“……”

這都哪跟哪?

程樘皺起眉,擡手就給了她一記爆栗子,“胡說什麽呢!”

他沒用力,不疼,陳茶卻摸着頭頂哎呦一聲喊疼,“你是不是心虛了才打人?!”

他們身後不遠處,追出來想給他們送個手電照明的李芳芳正好聽見陳茶問這一句,連忙一側身,藏到路邊柴草垛後。

“不是心虛,你這是壞人名聲!芳芳姐都快結婚了,姑娘家重名聲,以後別胡說了!”

李芳芳唇角勾了勾,程樘還是這麽為她考慮。随即又拉下嘴角,程樘打小話少,說話一般就兩個字三個字,她還是第一次聽程樘一次說這麽多話,卻不是對着她。

陳茶推開程樘,伸出食指在他胸口點了兩下,教育道:“程樘,醜話得說到前頭!我這人小心眼,愛記仇……”

程樘彎着唇角打斷她:“嗯,看出來了!”連孩子也不放過。

陳茶變指為拳,往他胸前輕錘了兩下,表明态度:“我是認真的!程樘我跟你說,我這人愛拈酸吃醋,性子也霸道!結婚前的事你交代清楚我就既往不咎了。結婚後你要讓我知道你跟哪個女的有點什麽……我就讓你下葬我下獄。”

程樘見她确實不像在開玩笑,斂了笑,點了點頭,認真道:“好!我要負你我就自盡不用髒你的手。”

陳茶哼哼兩聲,繼續戳他催促:“趕緊交代。”

李芳芳聽得心裏翻騰,又酸又耐受。此刻聽見馬上就說到自己,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

程樘習慣性擡手摳了下眼角,生平第一次跟人說自己的心思,“我二伯娘那人你也見了,小時候對我……反正經常吃不飽飯,也穿不暖。芳芳姐經常偷偷救濟我,給我送吃送喝,給我舊文具,還給我舊棉衣……總之在我有記憶以後的溫暖都是她給的,我很感激她。”

程樘摸着陳茶有些發抖,她的手也是冰涼,牽起她往回走,“傻不傻,這麽冷站路上說這些。”

“別想岔開話題。”陳茶跟着往前走,還不依不饒地審問程樘:“你對她就只是感激嗎?”

年少懵懂時,在李芳芳常年的無微不至地照料下或許也曾萌生過不該有的念頭。

那時李芳芳于他是天上的月亮。他一無所有不敢妄想,便勸着自己歇了念頭。

從此也假裝不知道李芳芳的心意。

程樘不想說謊,只承諾道:“放心,以後我會全心全意對你!”

陳茶撇撇嘴,還是有點吃味。但,那時候他們不認識,吃醋也沒道理,“你說的,以後不許招惹爛桃花,要不然……”

李芳芳聽着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從柴草垛後走出來,淚流滿面。

******

回到家,程樘去掀鍋盛碗,陳茶洗完手坐在桌邊摸着肚子喊餓,“程樘,今晚吃什麽?餓死我了!”

“鲫魚湯配白米飯。”

陳茶吞了吞口水,“哪來的鲫魚?”

“去河邊破冰挑水順手抓的。”程樘把盛好的米飯和魚湯擺在陳茶面前。

藍邊白瓷碗裏裝滿了奶白色的鲫魚湯。鲫魚湯上飄着翠綠的韭菜段,看得人食指大動。

陳茶吃飽喝足放下飯碗,拍了拍肚皮打個飽嗝,一低頭看見程樘只喝了一碗魚湯,碗裏的白米飯幾乎沒動。

這才想起來南北飲食文化有差異。南方人主食是米飯,北方人是面食。

“你明明不喜歡米飯,為什麽最近總蒸米飯?你們這大米可比小麥貴多了!”陳茶在北方生活這段時間,見過最多的也就是大米粥。

一把大米兩舀子水,熬成一鍋粥全家幾口人都夠喝。

程樘頓了下筷子,只給了輕飄飄的三個字:“你喜歡。”

你喜歡吃,所以才做,貴不貴不重要。

陳茶彎了唇角,心裏那一點醋意,也散了個幹淨。

她逃婚離家不圖五千彩禮,就為了找個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而如今,她想她找到了。

不過,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又不确定了。

冬天天黑的早,村裏人習慣早睡。

陳茶和程樘也早早地上炕躺着了。但是陳茶興奮,睡不着,她不睡也不讓程樘睡,鬧着他閑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結婚的事。

“程樘,臘月十八和臘月二十六,你更喜歡哪個日子?”

程樘想都沒想拍板:“臘月二十六。”

“為什麽?”

“臘月十八那天,村裏有結婚擺席的,兩邊都沾親的街坊會為難去哪邊。”也怕他人緣差,村裏人好面子,萬一他結婚沒人來參加就難堪了。

程樘擡手墊在腦後望着房梁,補了一句:“另外,我還需要點時間攢錢。”

陳茶側過身面對他,胳膊肘支在枕頭上撐着頭,“臘月十八和臘月二十六也沒差幾天吧?能攢多少錢?”

程樘打了個呵欠,閉上眼,含糊不清道:“攢三四百塊就行,把那套秀禾服給你買了。”

陳茶騰一下坐了起來,“程樘,我們不是說好了過日子要細水長流嗎?怎麽還非得買那麽貴一套結婚禮服?咱村過日子細的人家一年到頭也就攢個四五百塊。我怎麽那麽燒包,把一年收成穿身上?還就只穿一天!買兩身紅衣裳,結完婚我也能接着穿。咱浪費這錢幹什麽?”

回答她的是程樘均勻的呼吸聲。

陳茶氣得想掐他,手落在他身前停住,嘆息一聲,把被子給他往上拽了拽。

她不是不知好歹,只是向來理性,信奉的是實用主義。

她和程樘現在剛開始過日子,正用錢的時候,不過是個結婚儀式沒必要那麽鋪張浪費。

在陳茶心裏,男人有一百塊給她花一塊買朵花是浪漫,花十塊買件衣服是在乎,但是花七十買件衣服那就是騷包了。

這是拎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不及格!

陳茶氣鼓鼓地給程樘打完分,想了想,又覺得這男人還能搶救一下!

她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還是擡手用食指在程樘臉上輕輕戳了一下,“程樘,我好像真喜歡上你了。”

******

大早上陳茶被村裏大喇叭吵醒。

她揉揉眼,習慣性往旁邊伸手,冰涼一片。她頓時清醒過來,坐起身。喊了兩聲程樘,他都沒應,耳邊只剩村裏的大喇叭在放國歌。

陳茶挑了挑眉,一邊穿衣服一邊想,這麽早程樘去哪了?

大約覺着全村村民都被叫醒了,大喇叭裏的國歌停了,村長開始講話:

“錢榆村全體村民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跟大家商量,吃完飯都到學校前面的空地上集合,我們開個會!我再重複一遍,今天……”

陳茶打着呵欠掀開門簾推門出來。

錢榆村都是旱廁,茅房一般建在戶外。

一出門西北風裹着寒意凍得陳茶一哆嗦,一張口呼出的就是肉眼可見的白氣。

陳茶搓着手小跑上完茅房往回走,餘光似乎看見熟悉的身影,她扭頭往西一看。

程樘坐在河邊幹木工。

陳茶挑了挑眉,朝他走了過去。

程樘低頭忙活沒注意她。

也不知道他幾點出來的,眉毛上結了一層霜,嘴唇發紫。身邊放着一張剛做好的嬰兒床。

陳茶目光落在他同樣呈青紫色的手上,心疼地皺起眉:“程樘,你幾點起的?怎麽在這裏幹活?不冷嗎?你那腿還沒好利索,受不得凍。”

程樘這她突然出聲吓了一跳,擡頭看見她勾了勾唇,“太早了,怕吵着你!”

做木工活,免不了敲敲打打,又鋸又刨的很鬧騰。

“離趕集還有好幾天呢!為什麽起這麽早?”

平時他們五天趕一次集,有四天時間可以做活,加上自行車後座就那麽大,即使改裝了載物也是有限,所以時間很充裕,完全不用這麽早起。

程樘垂頭繼續手裏的動作,“我想多趕兩個集。”

全縣最大的集是雙河集不假,但是周邊還有其他鄉鎮縣區有大點的集市。再不行還有市裏也可以去。

陳茶琢磨了下明白過來,又感動又生氣又心疼,“你還想買那喜服是不是?你……”低頭看見他的手,責怪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知道她不願動手裏的錢買那麽貴的喜服,所以他早起想多做點木工賺錢。在河邊挨凍幹活是怕動靜大吵着她睡覺。

這男人……

腿重要還是她睡覺重要?

陳茶跺跺腳,彎腰去牽他的手,妥協:“先回家暖和下,等一會兒開完會我們就去買那套喜服!我看你是屬驢的,倔死你算了……”

******

陳茶跟程樘吃完早飯,牽着手往村小學那裏走。

學校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三三倆倆湊在一起閑聊天。

李芳芳早到了,看見他們兩個過來,熱情地打着招呼上前:“程樘,茶茶,你們來了啊?”

陳茶揚揚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程樘一眼,這稱呼也是一門學問吶!

不過,論演戲陳茶怕過誰?

她笑得比李芳芳還燦爛,松開程樘的手,上前一步親切地挽着李芳芳的胳膊,無視她瞬間僵硬的身體,嗔道:“芳芳姐,我還想着一會兒開完會再去找你玩兒呢!我想再跟你聊聊程樘的事。”

程樘掏出煙朝她們舉了舉,又指了指遠離人群的下風口,示意:你們聊,我去抽根煙。

李芳芳喊住他:“程樘,我爸說他半夜起來上茅房就看見你在外邊幹活了?”

程樘點點頭,嗯了一聲。

李芳芳皺起眉,嗔怪道:“你呀!再缺錢也不能不睡覺的啊?凍感冒了咋辦?”

“我有數。”程樘說完轉身就走。

李芳芳張開口還來不及出聲,程樘已經只剩個背影了。

她跺跺腳,轉身埋怨陳茶,“陳茶,你這當媳婦兒的得管管他!再缺錢也得先有個健康的身體不是?他腿都瘸了怎麽能大半夜在河邊幹活?哪怕在屋裏幹好歹也暖和些。我知道你們現在日子是緊巴了點兒,但是錢和飯一樣,再餓也得一口口吃。要不然就容易胃疼!”

這就不叫茶茶了?

陳茶莫名感覺自己像個被婆婆訓話的新媳婦,話裏話外指責她不稱職,盤剝奴役壓榨程樘這個苦力。

她在心裏翻個白眼,臉上卻一副心虛受教狀,還重重嘆了一口氣,“芳芳姐,你說的是。我剛才找你就是跟你說說這事,想讓你幫我勸勸他!

我們這不是要結婚嘛?程樘非要給我買一套喜服,你知道那衣服多少錢?”陳茶伸出一只手張開,自問自答:“要三百多塊呢!”

李芳芳愣住,“三百多塊?那麽貴?”

陳茶搖頭嘆息,一臉痛心疾首,“對!咱就是普通百姓,哪用得着買那麽貴的喜服?!為這我還跟他吵了一架差點被車撞了!誰知道他這悶不吭聲半夜起來做家具,就想着多趕兩個集把那三百塊攢出來!”

李芳芳低下頭。

陳茶看不見她表情,繼續一臉為難道:“芳芳姐,我知道這是程樘在意我。但是,我們家條件全村也都知道,買那麽貴的喜服真沒必要。一會兒開完會,你可得幫我好好勸勸他!我看得出來,他也就聽你話。”

好一會兒,李芳芳才擡起頭,除了眼睛有點紅,看不出其他異樣。

話都讓陳茶說了,李芳芳沒法再說她什麽只好為程樘辯解:“程樘可能因為家庭原因,從小就特別會疼人。別人對他好一分他就對人好十分。對外人尚且這樣何況對自己的女人?陳茶,別看程樘現在什麽都沒有,但他特別能吃苦也舍得賣力氣還很聰明,以後你們日子會好的。”

語氣裏的羨慕,明顯到陳茶想無視都難。但陳茶依舊唉聲嘆氣,“以後好不好我不知道,現在是實實在在不好過。也不知道他怎麽就一根筋非要傾家蕩産買一套只穿一天的喜服!怎麽說都不聽!唉!”

李芳芳再三咂摸,确定陳茶是真抱怨而不是假意抱怨實際顯擺,微微怔了下,往程樘所站的方向看了眼。

她确實嫉妒程樘對陳茶那麽好,但是更不願程樘的心意被陳茶誤解,她搖搖頭,“他是想要給你做面子。咱們村的人看起來都憨厚老實,但也不缺看人下菜碟的勢利眼。程樘剛回來,你又是外鄉人,村裏人說起你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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