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酷暑深夜,救護車在車水馬龍中飛馳,鳴笛聲急促,努力與黑白無常賽跑。
“動了動了,他眼睛動了!”
周清洛眼皮還沒擡起來,一道欣喜的年輕女聲拍打着他的耳膜。
他想睜開眼,可眼皮卻像是被閻王給摁住了一樣。
聽到是救護車的聲音,周清洛有點心安了。
他有心髒病,和閻王是老對手了,這一次和閻王pk,看來贏的又是他。
他本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漫畫家,偶爾在網上畫一些沙雕漫畫,寫一些沙雕段子,沒想到火了,成了一個集漫畫家和知名搞笑博主于一身的成功男人。
一家漫畫雜志社不嫌棄他有心髒病,讓他去上班。
周清洛本來不想去,漫畫版權收入和微博上的流量,已經能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不過,人之初性本賤,他想體會一把扛着五險一金被社會毒打的的感覺。
只是他沒想到,上班不僅有五險一金,還有加班,還有毫無幽默感還喜歡讓人改稿的奇葩老板。
于是,他在加班寫段子趕稿時,心髒不舒服,兩眼一抹黑,不省人事了。
笑死,原來上班要命。
這次醒來,他一定要把辭職報告拍在老板的臉上,然後學着他的樣子指着鼻子罵人——
稿子你自己改吧!老子不幹了!臭!傻!逼!
反正換心髒的錢都掙到了,即使換不了心髒,這些錢也夠他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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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也沒想過結婚,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可太自在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周清洛胡思亂想,給自己增加求生意志力,耳邊的女聲又響起來:“笑了笑了,他笑了!”
另一道稍低沉的男聲調侃道:“這病人還挺幽默,這時候還笑得出來。”
此時,周清洛被閻王摁着的眼皮被人掀開,一束強光照射他的瞳孔,眼前一片光明,腦子裏混沌黑暗的地獄驟然消失。
“人暫時沒事了。”
男聲話音一落,周清洛聽到身邊的所有人如釋重負般,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
“現在的小年輕,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本身酒精過敏,還敢喝成這個樣子。”
“就是,好好活着不好嘛。”
聽到“好好活着”四個字,周清洛使出了渾身的求生欲,猛然睜開眼睛。
好好活着,當然好了。
睜眼只是本能,周清洛眼前還是一片白茫茫。
他眨了下眼睛,視線才慢慢清晰,才發現身邊圍着披着白大褂的醫生。
周清洛争了一口氣,“謝謝大夫。”
氣太短,‘大夫’兩個字只能靠口型傳遞。
有個醫生舒了口氣,“小夥子求生欲望挺強烈。”
周清洛也扯了扯嘴角笑笑:“謝謝,回頭給您贈錦旗。”
這下,周清洛有力氣多說了幾個字,但“錦旗”兩個字還是得靠口型。
醫生:“行了,別謝了,留着點力氣,到醫院還要治療。”
生病那麽多年,周清洛最聽醫生的話,他乖乖閉上眼睛休息,暫且不去想是誰發現了差點猝死的他,還好心幫他打了120。
呼嘯的救護車暢通無阻,不一會就到醫院了。
車剛停穩,一道冷冽的年輕男聲響起:“他沒死,那我走了。”
周清洛一哆嗦,這聲音陰沉沉的,像從陰暗腐朽的地獄裏發出來。
難道是無常大哥?
那快走吧,不送。
醫生:“你不是他朋友嗎?你……”
那冰冷的聲音十分不耐:“他家人馬上來。”
周清洛了然,不是什麽無常,而是救命恩人。
他睜開眼睛,艱難胡亂抓住一只手臂。
這人皮膚很涼,肌肉結實。
聽這個聲音,像是公司裏最讨人厭的那個逼王同事,平時裝冷酷,只對老板孔雀開屏。
他姓宋,人送外號宋屁精。
可摸起來又不像,宋屁精肯定沒有這麽結實的小臂。
那人已經別過臉準備走,周清洛隐約看見他凸起的喉結,喉結旁有一處紋身,在他冷白的皮膚上特別明顯,明顯到他雖視線模糊,但依然能辯識,那是一處紋身。
周清洛心想,宋屁精什麽時候這麽叛逆,敢在頸部大動脈上紋身。
紋的該不會是老板的名字吧?
不過,宋屁精雖然讨厭,救命之恩還是要感謝的。
他虛弱開口:“謝謝。”
可那人甩開了他的手,毫不留情中帶點嫌棄。
周清洛:“小宋,回頭請你吃飯。”
奄奄一息的口氣尤為真摯。
周清洛被擡下車,他偏過頭,看到一個穿着白襯衣的男人漸行漸遠。
周清洛迷糊之際都想請吃飯的小宋,叫宋淩,青陵市龍頭企業宋家寶木集團的二公子。
宋淩從醫院裏出來,打了車報了個地址。
網約車司機大約是個股民,車上開着廣播聽財經頻道。
廣播裏的專家評論得頭頭是道,“寶木集團半年報裏全是利好消息,我很看好寶木集團的股票下半年的表現。”
“沒錯,寶木集團在宋錦奕先生的帶領下,愈發蒸蒸日上,沒讓廣大股民失望。”
“宋錦奕先生上年度被評為傑出青年,估計今年能入選青年領軍人物,是個大大的利好消息。”
司機忍不住吐槽:“這幫專家講的廢話,寶木集團是白馬股中的戰鬥機,是個人都知道,用得着他分析?”
宋淩擡起眼皮,盯着車載電腦,陰恻恻道:“關掉。”
聽這語氣,司機後脖子一涼,下意識伸手搓了搓,吧嗒地把廣播關掉。
他瞟了眼後視鏡,見後座的男孩才20歲出頭,和他兒子差不多年紀,陰着個臉盯着手機頻幕。
一副與全人類為敵的厭世表情,是他兒子青春疼痛時期特有的招牌表情。
他沒明白,這麽年輕的小夥子,怎麽能發出這麽冰冷的聲調來。
難道他沒買進寶木集團的股票?
他心生不忍,就出言寬慰:“小夥子,怎麽不開心了?”
宋淩盯着手機畫面,眼皮都不擡一下。
“20歲的小夥子,正是最好的年紀,大好青春,應該高興。”
高興?
宋淩眼皮子動了一下,翻了翻這一堆他自說自話的微信消息,自嘲地笑了笑。
最後一條是他十分鐘前發的。
【時彥,不要出國好不好?留下來。】
江時彥一條都沒有回複。
宋淩咬着牙,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司機:“你們這代人,就是心思太細膩太敏感,像我們20歲的時候,心中全是夢想和希望。”
宋淩猛然睜開眼,遞過去一張百元大鈔。
司機:“還沒到地方。”
“我叫你閉嘴。”
正好碰上紅燈,司機拉了手剎,回過頭想教訓一下這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沒大沒小,沒有禮貌。
這麽小,就學會用金錢震懾人?
他剛想開口,所有的字都慫巴巴地卡在嗓子眼,不敢說出一個來。
男孩的眼神太狠了,像電影裏準備下狠手的反派,下一刻将人一劍封喉,殺人于無形。
脖頸大動脈處還有個紋身,有圖案有字母,十分社會。
四十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這男孩年紀雖然不大,但絕對是個舔血的狼崽子,不會是什麽好人,禍害社會是遲早的事。
司機硬生生回過頭,把所有教訓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裏,沉默地等着紅燈。
夜深,宋淩坐在江時彥家樓下的小花園,給他打電話。
“時彥,我可以搞到他們學校的課程資料,科研成果資料,你……”不要出國。
江時彥沉默半晌,責怪道:“宋淩!黑別人的網站,竊取他人資料是犯法的!”
“我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們查不到,真的,你別走好不好。”
宋淩覺得,他已經卑微到了極點,如果江時彥留下來,他不在乎。
“M國那所學校的關于腎病的研究處于世界頂尖水平,我好不容易申請到了獎學金。”
“可是,你說你會一直陪着我,你說大學一畢業就會跟我……”
江時彥深吸一口氣,“宋淩,我們兩個之間根本沒什麽。”
宋淩緊緊抿着唇,一直梗着的腦袋終于垂了下來。
接踵而至的是可怕的沉默。
江時彥自覺說重了話,就輕聲寬慰:“我想治好你哥哥,你也能減輕點痛苦,對不對。”
宋淩勾了勾嘴角,“如果他治不好,我的痛苦就是應該的,對不對?”
江時彥被問住了,安靜片刻後默默嘆了口氣,“宋淩,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時彥挂了電話,宋淩在長椅上呆坐着,看着江時彥房間亮着的燈暗了下去。
他垂下眼,心裏唯一的光源跟着滅了,只剩下黑漆漆空蕩蕩的一片。
這時,小花園周圍的路燈全都滅了,宋淩陷入了黑暗中,他睜開眼,盯着黑漆漆的夜,忽然笑出了聲。
所以,黑暗才是世界本來的顏色,毀滅,才是它的歸屬。
這時,對面的樓裏有人大吼一聲:“卧槽!停電了!老子在洗澡!”
“老子的文檔沒保存!”
“老子在打段位升級賽!”
“老子在睡覺!熱死了!”
樓裏亂哄哄的,物業的人反應也快,立刻出來拿着擴音器安撫:“夏天都開空調,變壓器過流燒了,已經去搶修了,大家稍安勿躁。”
宋淩冷冰冰地笑着,仿佛這一切煙火氣都與他無關。
這時,手機響了,宋淩的眼睛亮了一下,看了來電人,又暗了下去。
這時候,他還期待江時彥能回頭。
來電的是他的朋友。
宋淩剛接起電話,那端已經開始咆哮:“你他媽的不會又跑去找江時彥了吧?”
宋淩:“沒有。”
那端恨鐵不成鋼道:“哎喲我去,你好這口,今天哥們我不是給你找了個長得跟那逼……呸,長得像江時彥的小男生給你認識了嗎?”
宋淩腦子裏慢慢浮現剛才那個人的臉。
那個拼命想往他身上靠的冒牌貨。
他眉清目秀,長得是和江時彥有三分相似。
可江時彥眉眼清純,那人卻一臉狐媚長相,目的和欲望全寫在了臉上,自以為是高段位的綠茶,不過是急功近利的呆瓜。
昏迷着都不忘記勾搭他。
居然還想借救命之恩請他吃飯?
心機淺顯的拜金主義,愚蠢又自以為是的窮鬼。
若不是和江時彥那三分相似,他是死是活,他根本不會去理睬。
“他知道你不能喝酒,他今晚就幫你擋酒,擋到命都差點沒了,你都不感動?他不比那個逼……呸,江時彥好?”
宋淩揉了揉太陽穴,站了起來,“挂了。”
電話那端喋喋不休:“他叫什麽來着,哦,好像是叫周清洛,”他頓了頓,篤定道:“對的,周清洛。”
電話那端話音一落,小區就來電了。
對面的樓頓時燈火通明,路燈也齊刷刷地亮了起來。
似乎這個名字,是伴着光而來。
夜裏的燈光很柔和,也很強勢,張牙舞爪試圖吞噬一切的黑暗悄然退到了遠處。
宋淩眼眸輕輕動了動,下意識地重複了這個名字。
不過是個費盡心思想引起他注意的窮鬼而已,值得那麽大排場麽。
作者有話要說:
周清洛:告辭,我不值得那麽大排場。
宋淩哭聲沙啞:老婆,愛我,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