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要放棄他嗎

焦左下意識問:“萬一他不回來呢?”

宋淩眼皮子顫了一下,沒說話。

焦左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長嘴,都這個時候了還往宋淩心窩子裏插一刀。

刀都插進去了,再拔出來估計會血流不止,焦左默默閉了嘴。

半晌後,宋淩才慢吞吞地開口:“那我就好好活着,做個好人,然後慢慢老去,死掉。”

焦左:“……”都說失戀的人都是詩人,果然不假。

宋淩躺在地毯上,看着水晶燈發呆。

想來也奇怪,人有的時候怎麽都想不通,就這麽戛然而止,腦子反而清醒了。

電話斷掉的那一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心慌意亂之後,接踵而來的是無助感。

他手忙腳亂地拆手機,想快點開機。

或許清洛也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呢。

或許清洛想罵他了呢,想狠狠跟他吵一通呢。

忙了好久,他才回過神,周清洛對他的歇斯底裏無動無衷。

周清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一在他腦海裏閃過。

清洛他說要普普通通的未來,想要開開心心地生活。

宋淩不禁想,如果沒有他,清洛會怎麽樣。

會無憂無慮,會熱情開朗,會一直努力生活,會同情可憐的人,會對每個幫助過他的人心懷感激,然後知恩圖報。

會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會被很多人圍着轉。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陪在他身邊,一心一意想着他。

而他從沒給過他安全感,從來都是說跑就跑,說要就要,強勢又霸道。

而清洛對于焦左他們來說,只是他的戀人,而不是他們的朋友。

清洛一定是覺得孤獨了,他想回到屬于自己本來的生活,或者只是想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喘口氣。

清洛是不是已經忍了好久,心軟得憋到了他病好的這一天才離開。

他太陰郁黑暗,都熄滅了太陽。

喜歡他這樣的人,清洛肯定很累吧。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焦左:“真不要我陪着?畢竟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失戀了。”

宋淩嗤笑一聲,不屑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失個戀就鬼哭狼嚎痛哭流涕,臉都不要了。”

焦左就知道這種人就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就第一次失戀的時候這樣。”

“一次還不夠?”

焦左:“真沒事?”

宋淩不耐煩地啧了聲,“你以為我真的跟你似的?”

焦左看着茶幾上七零八落的手機零件,笑了聲。

為了幾張照片把手機拆成這個樣子,怕某些人方才比這些零件更狼狽吧。

這跟人有什麽關系,哪有那麽多體面的分手,往往歇斯底裏放手的那個,才是愛得更深的人。

焦左:“要小慈跟我分手,我得尋死覓活。”

“……”

焦左嘆了口氣:“阿淩,這麽多關都過去了,咱們向前看,別想不開做傻事。”

“我要睡了,明天還要去上班。”

“?”

“為網絡安全事業添磚加瓦。”

焦左:“……”

宋淩從地上起來往樓上走,“記得把地下車庫清空,損失我來賠。”

周清洛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來時,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他以為又會收到一大堆宋淩的長篇大論,沒想到只有幾條短信。

【。】:昨天太着急,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向你道歉。

【。】:昨天電話壞了,不是故意掐你電話。

【。】:之前的一切,謝謝你,以及,對不起。

他想起宋淩昨天那些已經失控了的長篇大論,啞然失笑。

這都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言論,歇斯底裏的樣子,怕是喝酒上頭喝瘋了。

他還沒見過宋淩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也不曾想過,提到過去,宋淩竟如此慌亂無措。

周清洛想問問他,宿醉感覺怎麽樣,但想想還是罷了,放下手機起床。

他想到哪裏不對,拿回手機看了眼。

宋淩的微信名改了。

又變回了那個小小的【。】

宋淩改成【錢】的時候,還笑着跟他說,因為我有錢,清洛最喜歡錢,所以我是錢。

周清洛默了默,收起手機,打車去了福利院。

周清洛答應了張超今天開始畫牆畫,張超一大早就給他發微信,說他昨天晚上連夜去買了顏料,今早顏料已經全都送到了,随時可以開工。

山城的冬天溫暖舒适,天很藍,還有太陽,不像青陵市那樣潮濕寒冷。

如果在青陵市,這個天氣畫畫,肯定會凍成傻子。

周清洛穿好工裝,坐在鐵架上用粉筆開始構圖。

他畫着畫着,粉筆斷了,“宋淩,幫我拿……”

他轉過頭,才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畫畫時,那個油嘴滑舌的人會想方設法逗他開心,會笑盈盈地在鐵架子下替他跑腿,他畫累了,他就會爬到架子上坐在他身邊,幫他揉胳膊。

當然某些人才不會白白幫他揉胳膊,總要臭不要臉地耍個流氓占點便宜才罷休。

“清洛老師?”

聽到有人喊他,周清洛回過神來。

張超站在鐵架子下,仰頭看着他。

周清洛:“你來了?”

張超:“你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點子嗎?看起來很開心。”

周清洛:“沒有,哦,是啊。”

周清洛收回表情,皺着眉,用力畫了幾筆,緊緊抿着唇不說話。

因為畫的是自己的畫,而且他和宋淩也在焦左的地下停車庫畫過,周清洛布局畫得很快,為了趕進度,張超沒課的時候就過來幫他打下手。

周清洛畫得認真,下意識伸手:“宋淩,給我遞個刷子。”

張超:“三各老師,您喊誰?”

周清洛怔了下,回過神笑了笑,“哦,你幫我遞支刷子。”

張超給他遞了把刷子,“這只嗎?”

周清洛接過刷子,“對,謝謝。”

其實他要的不是這只,而是小一些的刷子。

他才意識到,好像宋淩從沒給他遞錯過東西。

才沒多久時間,他竟和宋淩默契至此。

張超挑了挑眉,一個上午的時間,周清洛已經無意識地喊了好幾遍‘宋玲’了。

他叫宋玲的名字時,眉眼含笑,嘴角上揚,反應過來後又是一怔,眼神又有點落寞,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或許憂郁和封閉是藝術家獨有的氣質吧。

“清洛老師,宋玲以前都跟你一起畫畫嗎?”

周清洛勾了勾唇,“是啊。”

“那她現在呢?”

周清洛手一頓,“他在青陵市,挺好的。”

而天寒地凍的青陵市,宋淩也在做和周清洛同樣的事情。

焦左很夠意思,地下停車場關了,讓宋老板自由發揮。

宋淩白天努力上班,晚上就到地下停車庫畫畫,每天都泡成個灰頭土臉的泥人,髒兮兮地回家。

天氣實在太冷,大雪紛飛,本還在家裏開暖氣睡大覺,卻非得來這兒渡劫。

焦左都有點看不下去,給他帶來了暖寶寶。

宋淩淌着鼻涕鄙視地看了他一眼,“老子用得着這個?”

焦左:“……”算了,讓他自生自滅吧。

焦左不是很想讓宋淩畫,萬一寶木集團又來毀掉,那宋淩不得瘋了。

失戀的男人,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能怎麽辦呢。

焦左不知道宋淩這麽做的意義是什麽,但看着他執拗地一筆一劃勾勒着圖案,一點一點上色,又覺得他這麽做意義非凡。

他嘆着氣問小慈,“要不要跟清洛說一聲?”

小慈瞪了他一眼,“你別多管閑事了。”

焦左:“你說他倆會和好嗎?”

小慈看着宋淩,那麽偏執陰郁的一個人,竟能耐着性子,一筆一劃地慢慢描摹,像修補珍藏文物一般認真,企圖把當時的場景和心境慢慢還原。

小慈嘆了口氣,“在一起哪有這麽容易。”

“我覺得咱倆在一起挺容易的啊。”

“……那你是不知道你有多二。”

他們誰都不知道,在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方,兩人在做同樣的事。

他們都願意為了對方,變成更好的人。

日子很平靜,周清洛每天都很忙碌,也無暇想其他,沉浸到繪畫中,平靜安詳,不必多言,一切都在畫裏。

周清洛每天能畫十個平方,一個星期過去,他已經畫了将近二十米。

周六一大早,周清洛就去了福利院繼續畫。

周清洛正在專心畫畫,聽到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喊他,“清洛?”

周清洛回過頭,竟是真善美福利院的林院長,她身邊還跟着一些人,張超也在裏面。

周清洛從鐵架子下來,摘下手套和帽子口罩走過來,欣喜道:“林院長,您怎麽來這兒了?”

林院長笑呵呵地說:“我來這兒交流學習,聽馬院長說有個小夥子在這裏畫畫,小張說是你,我就過來看看。”

馬院長也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笑着跟周清洛道歉,“實在不好意思,一直在出差,都沒時間過來感謝你。”

周清洛:“您客氣了。”

林院長看到周清洛很高興,她打心眼裏喜歡這個熱情又有愛心的男孩子,這林小滿是撿到寶了。

林院長問:“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周清洛:“過來面試,正好張超給我發私信說這裏要畫畫,我就提前一個禮拜過來了。”

張超:“對對對,我是清洛老師的粉絲,我跟清洛老師說了這個需求,他就過來了。”

林院長問:“面試?”

周清洛:“對,有家漫畫工作室叫我過來面試。”

林院長有點詫異。

馬院長立刻接過話:“是不是零點漫畫工作室?”

周清洛很詫異,“對,您怎麽知道?”

馬院長當然知道。

零點漫畫工作室的老板正是她愛人蘇鳴寬,他好好的大廠漫畫産品總設計師不幹,都快四十歲了才出來創業,風雨飄搖三年,總算沒有被拍死在沙灘上,辦得還算有聲有色,掙不了什麽大錢,但也算過得去。

最近不知道怎麽的搭上了他的發小,據說他的發小還是個小破游戲公司的老板,正在搗鼓什麽網絡游戲,說劇本都寫好了,就差英雄設計和場景設計了。

可小破老板雖然小而破,但眼光還賊高,連蘇鳴寬親自設計的人物形象都嫌棄,說有種被大廠泡過的油膩味,沒有創新,不突出。

但臭味相投的兩人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對這個劇本非常有信心,一定要給它配上好的角色和場景,以後一定會火。

所以廣撒網招人,抛出很高的薪資待遇,天南地北地招人。

這幾天老蘇回家都在看簡歷,不知道被刷下去多少人了。

馬院長:“巧了,零點工作室是我愛人的工作室,你如果真看上這家公司了,我回頭跟老蘇說一聲。”

周清洛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巧。

林院長:“又是一段善緣啊!”

周清洛笑得謙遜,指了指他畫好的第一幕,開玩笑道:“馬院長您看,我憑實力應該是可以過的吧?”

馬院長滿意點了點頭,小夥子真不錯,拒絕的話說得得體大方。

林院長:“馬院長,參觀差不多了,您先去忙,都是老朋友了,就不要陪同了,我跟清洛聊一會,到時候去你辦公室等你。”

馬院長也爽快:“好,我正好也有個會議,那我們一會兒見。”

告別了馬院長,林院長走到周清洛身邊,笑問:“清洛是打算到這座城市生活了嗎?”

周清洛想了想,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不是,家人都在青陵,我是想來這兒跟一個項目學一些東西,想以後回去自己開間工作室。”

林院長:“怪不得前兩天小滿一個人去福利院給你畫的那副牆畫補色了,他之前還跟我說你也一起去呢,害我白高興一場。”

周清洛抿了抿唇,“那不巧了。”

林院長當然看得出來,這兩個小年輕正在鬧矛盾,但幫誰說話都不合适,就說:“那清洛你一個人在這裏,要好好照顧自己,多跟我們聯系,我們都很挂念你。”

“您放心吧。”

“來這兒也別顧着埋頭幹活,吃點好的,出去玩玩散散心,你看,都把人給折騰瘦了。”

張超:“是我疏忽了。”

“張超一有空都帶我吃好吃的,天天給我帶水果。”

林院長的話倒是啓發了張超,“清洛老師,明天帶你去我們山城的寶地走走。”

山城的寶地其實是一座廟。

周末周清洛本來想趕工,但張超執意要帶他出來散散心。

張超:“你人都來了,不能光薅你幹活,咱們不是計劃過年前畫好嘛,離過年還有好多天呢,也不差這一天。”

周清洛拗不過,就去了。

張超先帶他去了同心橋。

同心橋架在兩座山峰之間,朝着大海,上面挂了好多紅繩和鎖,上面刻着許多關于天長地久的願望,虔誠又浪漫。

但在這個虔誠又浪漫的地方,一對小情侶為了誰的名字寫在前面的事情吵架。

男孩有點失态,他一會兒低聲下氣哄,一會兒又不甘心争論幾句,一會兒又無奈地解釋。

而女孩冷着一張臉,緊閉着嘴不說話。

周清洛忽然想到宋淩。

張超淡然笑了聲,“清洛老師,你有沒有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什麽?”

“情侶吵架,話多的先讓步,往往是愛得深的那個。”

“為什麽?”

“因為想争取,想解釋,想引起對方注意,即使知道錯了,也想努力得到諒解,恨不得長十張嘴,把心裏的話都說給對方聽。”

“你怎麽知道?”

張超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輕松笑了笑,“因為我也剛失戀啊。”

周清洛怔了怔,沒等他反應過來,張超拽着他往山上走,“走,帶你燒高香。”

山上還真有座廟,一看就是姻緣廟。

廟裏的香火很旺,上完香之後可以求個同心鎖,把愛人的名字刻在鎖上,鎖在剛才那個同心橋上。

他是不信這玩意的,但看到張超虔誠認真的樣子,也就入鄉随俗了,但拜得不是那麽走心。

張超低聲說:“清洛老師,認真點。”

周清洛覺得有點好笑:“說實話,我不太信這些東西。”

張超笑嘻嘻地說:“人活着太清醒太理智反而無趣了,來嘛,心裏想着那個最重要的人,再想個願望,心誠則靈。”

周清洛啞然失笑。

人活着太理智太清醒了就沒什麽意思了。

想個最重要的人,想個願望。

周清洛抱着香火,虔誠地禱告。

神啊。

我愛上了一個病人,但我渴望他像常人一樣理解我。

他能做得到嗎?

如果他做不到,我要繼續愛他嗎?

我要放棄他嗎?

此時我的心裝得下大千世界,他的心只裝得下我。

以後他的心裝得下大千世界,還能裝得下我嗎?

我們會有美好的未來嗎?

回應他的是清冽的山風,他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這段感情,他是主宰,一切只是他的選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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