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逢場作戲
沈家也曾煊赫一時,家中能人輩出,前朝最著名的宜陽書院便是沈家的。
朝代更替,沈家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身為公主之子,自不肯歸降于新朝,将太/祖的多番征召置之不理,臨死前更是逼着兒子發誓絕不侍奉新朝。
沈家老爺子鬧了這麽一出,帶着一身風骨離世,沈家卻陷入巨大的麻煩。
因為特殊的背景構成,宜陽書院的學生也免不了在考學時候受到排擠。如今做官一半靠舉薦,另一半拼真本事自己上考場。宜陽書院出來的學生自然沒有前面一種機會,可他們好不容易穿過考試的一關,到了查出身時候,主官們見了“宜陽書院”四個字一樣把人刷下來。
商賈人家沒資格讀書考學,有田産的富戶傾舉家之力都未必供得起一個讀書人。
大周建立十多年後,所有人發現宜陽書院再無一個能夠入朝為官的學生後,宜陽書院便土崩瓦解了。
沈家全家都是讀書人,宜陽縣有着上百畝良田,本不缺吃穿,可家人仁善,不忍心看到被自家老太爺不肯歸順而耽誤的學生過苦日子,周濟完了這個、周濟那個,甚至為了弟子娶妻連田産都送出去不少。等到回過神來,周家已經入不敷出,連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典籍年少時周游天下,曾在宜陽書院暫居,得到了沈老爺子的指點,沈老爺子對他算是有半師之宜。
典籍在七年前帶着妻子安平大長公主和弟子穆懷淵故地重游的時候發現了沈家的窘境。他索性說服了沈家現在的當家人沈固。在沈固的安排下,自己繼續守着對父親的誓言,留在宜陽縣,沈家其他子弟則被典籍舉薦給許多官員做謀士、屬官,也算給他們找了一條活路。
剩下幾個沈姓的子嗣随着典籍上京,住在安平大長公主名下的二進小院靜心求學,只待日後由典籍舉薦出仕。
沈瑜欽佩曾祖父的堅持,也理解祖父為了全家的變通,往日安貧樂道,并不以吃粗糧、穿舊衣為恥,甚至在年少情況的夢中描繪過高中時踏馬游街的美景,可他沒想到在今日從天而降一個天大的餡餅,狠狠拍在他頭上。
沈瑜被餡餅砸得眼冒金星,随之而來的是幾乎将他淹沒的惶恐不安。
雖然沈家沒落了,但才學擺在那裏,又有許多子弟出任官員的副貳,實則對于宮中二皇子癡傻的事情還是有所耳聞的。
知道自己入宮後,一生榮辱将要系于一名癡兒,沈瑜實在意難平。可他又難免同情二皇子身為一個癡兒被強推到高位,承擔風雨。因此,乘車入宮以來,一直渾渾噩噩的緩不過勁頭來。
到了夜裏,用過一頓從沒吃過的豐盛飯菜,沈瑜終于從茫然中清醒。
他意識到從自己登上宮中派來的馬車那一刻,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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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的心情十分複雜,但一系列複雜的情緒之中最突出的始終是緊張。當他在二皇子寝殿中看到與二皇子相對而立的穆懷淵時,這種緊張達到了最高峰,随即,緊張變了強烈的挫敗感。
他和穆懷淵都是令大周朝廷顏面盡失的存在,甚至穆懷淵的父親試圖射殺當今聖上,身為更加微妙。
可為什麽自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穆懷淵卻能夠如此自然的站在金碧輝煌的宮廷內談笑自若?
自己就比他差了那麽多嗎?
沈瑜并不嫉妒,可他想要弄清楚其中的緣故,在所有人都回了房間後,忍不住悄悄溜去穆懷淵住處,向他詢問緣故,卻被穆懷淵一句話震懾,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間。
沈瑜一屁股坐在床面上,過了許久才失落的捂住臉。
穆懷淵說得不錯,他不如穆懷淵坦然。不光是因為他期盼着成為二皇子能夠為他恢複沈家往日榮光,更重要的是,他一開始就被皇室展現的權勢震懾,才會心神動蕩。
沈瑜來到桌前,撥亮燈火,默寫起寫《沈氏家訓》,将權勢帶給他的影響剝離。
六名伴讀同住在寝殿前的兩行相對的排房舍中,一人一個寬敞的套間,沈瑜房內的燈火亮了大半夜,除了心無塵埃的樊素,其他四人都有所察覺。
穆懷淵猜到其中緣故,因為沈瑜一開始的心思不正,不願意勸他早早休息;顧念進了宮才第一次見到沈瑜,與他十分陌生,以為沈瑜不過是緊張,自己不好插手索性不管,想着過些日子習慣了,沈瑜自然能安枕無憂;躲在一起吃點心的周戎和衛遣則滿心驚奇。
“阿遣,沈瑜比你還用功呢。”周戎從衛遣手裏又接過一個指節大的點心塞進嘴裏,邊嚼邊說。
衛遣翻了個白眼,不高興的嘟哝,“吃還堵不住你的嘴。你怎麽總那麽多廢話。”
“怎麽就是廢話了呢。我爺爺總念叨我,說你‘日日筆耕不辍,方能小小年紀寫得一手好字’。這都亥時了,他還悶頭寫呢。”周戎一臉豔羨。
他雖然聰明,卻耐不住性子,最讨厭的就是悶坐在房間裏練字背書,對于性子沉靜穩妥的人,難免生出羨慕之情。
衛遣冷哼一聲,把從家裏帶出來的最後幾塊點心一股腦塞給周戎,“你真是個呆子。”
“啊?”周戎含了一嘴點心,疑惑的看向衛遣。
他和衛遣一塊長大,素來知道衛遣比自己聰慧,很聽得進衛遣說的話。
衛遣壓低聲音把沈瑜出身講了一遍,仔細分說:“你家難道沒打點宮中出來接人的公公嗎?我問出來的消息是,典驸馬親自給二殿下選了伴讀。”
“沈瑜雖然有那樣令人不安的出身,可他的神童名聲在京中寒門子弟之間大着呢。誰說起沈瑜都是交口稱贊;哪像你我,被人誇獎了,還會被人在身後說全是給家裏老子臉面才胡亂稱贊的。沈瑜既然是神童,難道他會蠢到入宮就非要表現自己勤奮好學?二皇子癡傻,功課上必然要落人一截。你聽宮女嘴裏的話就知道,這承慶殿也在崔皇後掌控之下。兒子身邊有一群能幫得上忙的伴讀,崔皇後必然開心,但在她那個傻兒子睡了之後還這麽勤勉,就是往崔皇後的傷口上撒鹽了。沈瑜表現自己也不會用這種胡鬧的法子。他肯定是出了什麽事兒,想要排解心情,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才深夜練字。”
“阿遣真聰明,連他是因為心情不好才去練字都猜得出來。”
“我每次被你惹惱了,又不好摔東西撒氣就去練字。”衛遣順口回答,随即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反正就這麽回事。咱們六個裏面,樊素是皇室家臣出身,顧念與你我情況類似,都可以随意相處。但一個穆懷淵,一個沈瑜,自小經歷都複雜得很,誰知道是什麽性情的,一定要慎重對待。免得得罪了他們,把你當成踏腳石踩着給自己露臉。”
周戎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大家素昧平生。再說我打算走武職,也挨不着穆懷淵和沈瑜什麽。”
衛遣恨鐵不成鋼的教訓,“滿朝都知道樊家全是傻大膽,踩他贏了也顯不出本事;顧念性格沉穩,不是個容易上當的人。就你一個家世又好,性子又跳脫,一拿激将法就上當,不對你下手對誰下手。你信我沒錯的。”
周戎點頭,記住發小的叮咛。
“好了,那我回去了。”衛遣叮咛,“我使銀子打聽過了,二殿下雖然腦子受傷之後不中用了,但身子骨一直非常硬朗。你早點起,去院子裏晃晃。我看院子裏設了梅花樁,猜測二殿下早膳前有練功的習慣。”
衛遣說完蹑手蹑腳的小跑回房間,梳洗一番趕忙睡了。
天色将明未明,薄薄的晨光掀開夜幕遮掩,露出天空的本來面目。
神龍一夜好眠,難得起了個大早。
他一坐起來,守在外間的宮娥們馬上行動起來,又是擦臉又是梳頭、換衣裳,神龍穿上一身短打就去院子裏跑圈。
剛一出門,神龍便看到周戎手持一根十分眼熟的方天畫戟揮動。他視若無睹的從周戎身邊跑過,跟随神龍的宮女們撒着一片香風,一起忽略了周戎的存在。
周戎手上動作一僵,忍不住用餘光斜睨二殿下,發現他就那麽傻乎乎的帶着宮女在院子裏跑圈,不由得好笑。手上力氣一瀉,直接把長戟砸到了腳面上。
“啊呀呀呀!疼疼疼,好疼啊!”周戎被砸得眼泛淚花,偏偏心裏着急,手上更是使不出氣力氣。
神龍停下腳步,回頭看,有點呆的說:“他怎麽了?”
跟着神龍的宮女回答:“周小郎兵器砸了腳,怕是受傷了。”
“受傷,受傷好危險的,會死的,快宣太醫!”神龍很是慌亂過的跑過去擡那柄一百二十多斤的長戟。
宮女哪敢讓二殿下親自動手,湧過去七手八腳的擡起長戟,把周戎的腳丫子從底下解救出來。
等到周戎發現問題解決了,已經看到漂亮得跟仙童似的二殿下獨自站在一邊抹眼淚了。
他單腳跳過去,納悶問:“殿下別哭了,我沒事的,塗點活血化瘀的藥膏就成了。”
“生病,會死的。”
“我沒生病,一點小傷罷了。”
周戎自覺回答完美,卻把二殿下惹得哭得更厲害了,“三弟也說自己‘一點小病’,太醫差點沒能救活他!”
周戎頓時再也沒有早起到二殿下面前表現的心思了。
二殿下是個真傻子,跟他說話好累啊。
“奴婢先送周小郎回去養傷,殿下別難過了。”紫荊剜了周戎一眼,把神龍哄回房間裏,等到沒人的時候,神龍也松了一口氣。
周戎那個傻子,肯定覺得自己很麻煩,以後不會再湊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戎/神龍:那個傻子這就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