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扮豬吃虎

宮中主子們各有各的生活習慣。

比如泰興帝,除了在崔皇後身邊他能夠安眠外,其他時候一夜總要更換兩三次住處。又如崔皇後,在鳳栖殿內修了一座道觀,不必處理宮務、管教兒子的時候,都是換上女冠的服飾在裏面潛修。就連一年到頭總是病歪歪的三皇子興業,也有個必須枕着書本才能入睡的習慣。至于後宮那群一時得寵又會很快被抛之腦後的嫔妃,在得寵的時候也要鬧出些與衆不同的規矩來折騰下人。

與之相比,二殿下神龍常年保持早膳吃得比晚膳豐盛的習慣,實在算不上古怪。

——泰興帝在吃喝玩樂方面開了壞頭,整個大周從上到下奢侈風氣彌漫,一般的官員,獨個吃一餐也要耗費萬錢,二殿下早膳雖然要求得豐盛些,也從沒超過十個菜,食材也屬尋常,若非七八之歲後成了癡兒,實在能夠被稱贊一聲“簡樸”。

依照時人的習慣,本該是早晨一頓吃得簡單,到了晚餐再把珍馐美味擺滿食案。

衛遣不知神龍的生活習慣與時人相反,想當然的把神龍當成一大早晨就開始折騰宮人烤全羊,晚上不知道還要如何鋪張的纨绔。

因為神龍來尋他而生出的那點親近滋味,也不對味了。

穆懷淵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淡成一條直線,沒搭理衛遣的挑釁,催促神龍用餐,“你太瘦了,多用些。晚上也別總兩三個菜就随便湊合了。”

肉被穆懷淵夾着直接送到了嘴邊,神龍又是被伺候慣了的,根本沒覺得這動作有多親近,“啊嗚”叼住肉塊,含在口中咀嚼、咽下。空蕩蕩的肚子霎時被羊肉肥美的滋味填充,神龍笑彎了眼睛,美滋滋的說:“晚上吃多睡不着。”

樊家始終把自己當成皇室的家臣,樊素幫腔,“二殿下确實晚上不能多吃,幾年前新年設宴,大殿下一個勁兒的勸說二殿下多用吃口,二殿下勉強吃了之後沒等離開就開始嘔吐。驚得皇後娘娘把太醫都從前面叫過來當場診治,太醫說二殿下肝強脾弱,只有在早晨陽氣最旺盛的時候脾氣才充足的話。”

樊素撓撓頭,想不起後面的話,索性一攤手,“別的記不清楚了,反正就是晚上要吃得簡單軟和。”

昨夜吃上現做晚餐的幾個伴讀交換了眼神,都明白為什麽承慶殿內另設廚房,大晚上的為什麽廚房還能有發面餅和悶得粒粒飽滿軟爛的米飯了。

神龍吃了一口,下意識張嘴,下一塊肉迅速被輕輕柔柔的放入口中。

兩人一個吃一個喂,相處和諧自然,看得衛遣心裏發酸。

他一面覺得穆懷淵是個巧言令色之輩,另一頭又有些埋怨二殿下居然被這麽簡單下作的辦法蒙住了頭腦,果然是個蠢貨。

周戎碰了碰衛遣手臂,小聲說:“你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二殿下幹嘛,吃肉啊,一會涼了,又腥又膩,敗胃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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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遣看到周戎更沒了好臉色,“你不是要跟我疏遠嗎?坐在這兒幹嘛,坐去沈瑜後面,離我遠遠的才好呢。”

周戎心虛的抹鼻子讨饒,“阿弟別鬧了,我一時丢臉才胡說的。”

他趕忙把肥瘦相間的羊肚子挑給衛遣,自己撿了羊腿、羊背上略柴的瘦肉讨好,衛遣卻低哼,“我不愛吃肥的,我胃口也不好。”

“全瘦的不好吃。”周戎知道衛家的飲食習慣,全給年少的孩子用烹煮而成的食物,小聲提醒。

衛遣一點不肯接受周戎的好意,“我就愛吃瘦的。”

“好吧。”周戎把自己的餐盤又跟衛遣交換了一回,悶着頭回去吃自己的了。

衛遣剛把羊腿塞進嘴裏頓時就住口了。

好柴啊!羊腿肉竟然如此費牙?他咀嚼得腮幫子都酸了。

可不好吃的肉是自己硬要過來的,現在哭着也得吃下肚,衛遣也消了聲音,抑郁的慢慢嚼着。

倒是神龍被穆懷淵喂了好幾口之後才想起來平日都是紫荊給他喂飯,忙擡手抓住穆懷淵的手腕,“紫荊來,你吃。”

“好。”穆懷淵笑着将筷子給了紫荊,自己取過神龍桌面上那副沒人動過的筷子進食,把其他人都看得瞪大了眼睛。

真不愧是師兄弟,連筷子都能交換了用。

沈瑜熱切的問,“宮中課程竟然是由典驸馬教授的麽?”

“老師打算過進宮指點殿下。具體課程如何安排,還要同師母商量了再決定。”穆懷淵好聲氣的回答,讓除了樊素之外的伴讀都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

天下才德兼備的大家不少,可人生經歷傳奇成典籍這種的卻只他一個,更奇妙的是,無論多麽聰慧的天才送來面前,他都不肯收徒,直到八拜之交穆康死了,才接受托孤。在所有人都以為穆懷淵會在典籍的庇護下大放光彩的時候,穆懷淵卻像是徹底消失了,他既不出面交際,也從不拿出詩文去文人間流傳宣揚名號,就連典籍那些見過穆懷淵的名士大儒們也對都穆懷淵到底如何閉口不言,讓見識過當年穆康風采對他兒子充滿幻想的人家遺憾不已。

嚴格說來,穆懷淵只是“被托孤”到典籍身邊,傳承的還是穆家家學,而非典籍的衣缽。

天下人都以為典籍是沒有看得上眼的孩童,不舍得托付衣缽,結果典籍居然要進宮教導一個傻子!

神龍被紫荊喂肉的間歇插嘴,“姑祖父講故事最好聽了。”

“……呵呵,是啊。”伴讀們強笑着贊成二殿下的觀點。

典大家講的歷史興亡,到二殿下口中成了幼兒睡前讀物,真是暴殄天物。

伴讀們一頓飯用得沒滋沒味,帶着忐忑的心情開始了一整天的課程,他們以為為了照顧二殿下,宮內課程必然簡單直白又無趣,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巳時講經背書、午時騎射練劍、未時給他們放松午休,二殿下立即被皇後娘娘接過去,回來的時候又帶回來宮中采買的賬本幫着計算銀錢往來。到了申時用過簡單的晚膳,二殿下飲一杯果茶就在承慶殿中散步消食,回來之後由伴讀們陪着一起做功課。

若不是二殿下始終奶聲奶氣的對着伺候他的大宮女撒嬌賣癡,沒人會覺得他們面對的是個癡兒。

顧念看着二殿下蹙緊兩條彎彎的眉毛算賬,終于耐不住好奇心追問,“娘娘為什麽要讓殿下學習處理宮務?這些以後全要交到內眷手上的。”

神龍放下賬冊,用直白的眼神看向顧念反問,“內眷就不會騙人嗎?”

顧念失笑,“可外面事情那麽多,殿下總不能自己管着內務,總要放下去讓別人做的。”

神龍拍了拍賬本,“這就是內侍省做完的三年前的賬冊哦。母後讓我對照幾年間各項物品采買的價格變動,免得被人騙了。”

“哪還需要……”顧念剛想說些什麽,恍然想起二殿下是個癡兒,雖然泰興帝和崔皇後很是關愛照顧,但對整個皇室來說他的存在便是醜聞,加上癡兒出了門未必管得住,二殿下“病了”之後肯定再沒有離開過皇宮,自然也就無從知曉市場各項貨物的價格。

待日後,二殿下正式入主東宮,朝臣們也會以“千金之子戒垂堂”阻止他離開這篇宮殿,就更加沒有機會去見識真正的天下到底是什麽模樣了。

崔皇後在用最簡單的辦法教導二殿下,從小在他心裏種下防備內侍的念頭,以免二殿下因為內侍的陪伴讨好而讓伺候的人哄了去,導致內侍專權!

顧念心中凜然,對崔皇後敬佩的程度更上一層樓。

“我算學還算出衆,殿下需要我幫忙麽?”顧念看二殿下記錄得吃力,主動要求幫忙。

神龍馬上把算過的賬本交給顧念,“我算過了,你再核對一次。”

“殿下很謹慎。”顧念笑起來,想起管着戶部的父親也總是要把同一份賬目反反複複算過好幾遍才能放心。

神龍小臉一垮,委屈巴巴的捂住耳朵,“不多算幾遍會出錯,母後擰耳朵好疼啊。”

穆懷淵握着一本書在邊上若無其事的聽着,一點不插嘴,只有在神龍每次強找借口,或把崔皇後或把泰興帝或把典驸馬當借口搬出來的時候,才會無聲的擡高書冊遮掩自己上揚的嘴角。

神龍殿下又在裝傻了。

明明是自己想要知道宮中銀錢花費在何處,偏要說是被布置下來的苦差事。

要不是為了哄着兒子玩,崔皇後哪裏會把賬本這麽重要的東西交到“傻兒子”手裏,任由他擺弄。

穆懷淵很好奇,上輩子沒有人能夠給神龍殿下作證,證明他的“癡傻”是大殿下麟德親手造成的,所以神龍殿下一直做出癡兒之态;此生有了他和師父在泰興帝面前戳破此事,神龍殿下是仍舊甘心做一“癡兒”在幕後謀劃,還是主動找機會讓自己變聰明呢?

他真的很好奇神龍殿下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穆懷淵出神的想着,耳朵突然一動,紫荊滿臉為難的繞進書房,湊在神龍耳邊低聲說:“三殿下又不好了,對娘娘哭求典驸馬做他的老師,典驸馬已經來了,在承弘殿裏讓殿下過去,幫着勸勸。”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每天都保持着高頻學習,傻皇子好疲憊呦。

穆懷淵:不,你不疲憊,你搞事的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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