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人當衆拂面子的事,對陸小侯爺來說還是頭一遭。他伸出的手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莞爾:“不勞煩本侯?怎麽,楚姑娘是打算上樹不成?”

那顆菩提樹生的高大,依她的個子肯定夠不着。楚橙本打算寫完後找一位小沙彌幫忙挂到樹上,只是已經拒絕過陸長舟,再找別人倒顯得刻意避之,有點不識好歹的意思。

如此,她只得道:“祈福一事心誠才能靈,若借別人之手就誠意不足了。陸小侯爺先行便是,我讓侍女去借柄梯子。”

陸長舟不怎麽在意,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說罷要走又被趙氏攔住,趙氏道:“楚姑娘心誠自然是好事,不過老身瞧你身子弱不宜爬高,還是讓三郎幫忙吧,佛祖會體恤的。”

話說到這份上,不好再推辭。楚橙只得雙手奉上紅箋,“那就有勞陸小侯爺了。”

陸長舟嗯了聲,拿上兩只紅箋就走。他走出不遠,不經意回頭,恰見楚橙微微撇了下嘴。

莫名地,他讀出了點嫌棄的意思。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了,莫非他們以前認識?陸長舟又覺得不大可能,非親非故的,他和這麽大的小姑娘能有什麽交集。

陸長舟揣着疑惑,很快來到菩提樹下。他身高腿長,擡手就能夠到菩提枝,沒費什麽功夫就将兩只紅箋挂好了。

紅箋迎風打了個旋,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撞進陸長舟視線。只見楚橙那支紅箋上寫着:長命百歲,覓得如意郎君。

他失笑,這麽大點的小姑娘,怎就開始着急嫁人了,不過……字倒寫的不錯。

另一頭趙氏和楚橙說了會話,忽然想起今日要上汴京,府裏有事還沒交待,于是急匆匆與楚橙道別。

趙氏走後,楚橙也要回船上。主仆幾人穿過一條林道,林間有賣花的小販,都是剛采的花,花瓣上還帶着清晨的露。

楚橙買下一只海棠別在發上,問惠娘:“好看嗎?”

她喜歡花,在揚州時住的小院裏就種滿了花,海棠,薔薇……一年四季花開不同,久而久之身上自帶淡淡的花香。

這個年紀的姑娘最是愛美,惠娘誇贊:“好看,姑娘比海棠還嬌。”

那賣花的攤主也是個嘴甜的,不住附和:“小娘子長得好戴什麽花都好看,就是那九天神女下凡都未必比得過你咧。”

楚橙被誇的面頰微微泛紅,不好意*T  思只買一支,又多買了些分給随行侍女。

買花帶來的好心情持續到上船前,渡口有農夫在賣貓,許是生意不錯,木箱中只剩最後一只了。小家夥毛色雪白眼睛黑亮,呆呆的,見了陌生人也不躲,反而湊近舔舔楚橙的手指。

楚橙心都要化了,撸一把它蓬松的毛,問農夫:“這貓多少錢,我買了。”

話音剛落,忽然一琔銀子從天而将,穩穩落在農夫懷中。

“這貓我們主子買了,不必找零。”臨陽從馬上下來,捏着小貓後頸提起要走,這才看見楚橙。

他頓了頓,楚橙攔住,說:“小郎君,這貓是我先看上的,不信你問攤主。”

可惜那農夫是個貪財的,銀子到手只想趕緊回家,賠着笑:“誰先付錢就是誰的,那邊集市上還有許多小貓賣,姑娘若喜歡再買就是。”

然而養寵物,講究的就是一個眼緣,楚橙瞧那小貓可憐巴巴朝自己伸爪子,終是不甘心,鼓起勇氣問臨陽:“小郎君,這貓能讓給我嗎?”

臨陽語塞:“這……我做不了主。”

楚橙認得他是陸長舟的護衛,正相持不下,一道颀長的身影從船上下來。

此時正是黃昏,光線半明半昧,一輪殘陽懸在天邊,水面像湧動的碎金,萬物被覆上一層淡淡的影。

陸長舟沿河畔走近,淡聲問臨陽:“何事?”

臨陽說話的功夫,楚橙已經準備好銀子了,她誠意十足:“陸小侯爺,這貓你開個價,我買,多少錢都買。”

見陸長舟不說話,楚橙着急,于是把身上所有銀子掏出來奉上,:“這些夠不夠?不夠的話……我還有,陸小侯爺就當做件好事,賣給我好不好?”

少女說話聲輕輕的,嗓音綿綿軟軟,明明一本正經的語氣聽起來卻像在撒嬌,尤其眼下兩人距離近,那種似羽毛撩撥耳朵的奇怪感覺又來了。

陸長舟蹙眉:“好好說話。”

雖然已經見過多次,但不知為何楚橙就是有些怕他,被這麽一訓當即漲紅臉,“我……我怎麽沒有好好說話了?”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麽說的。

陸長舟冷哼,從臨陽手中接過貓,不客氣地點評:“氣息不足尾音發虛,聽着難受。”

饒是脾氣再好的人,面對莫名其妙的挑剔也有小性子了,更何況楚橙本就有些小女兒家的嬌氣。

她耐着性子:“小貓到底多少銀子?我要買。”

買完她就走,再也不和這人說話了。

瞧她腮幫子微鼓,像只氣呼呼的河豚,陸長舟忽然有點想笑,他倒也好說話,道:“回答本侯一個問題,這貓就給你。”

這貓本打算買給姨祖母在船上解悶兒的,送給她也不礙事。

少女悶悶嗯了聲,聽陸長舟慢條斯理問:“楚姑娘似乎對本侯有意見,是因為之前有什麽過節嗎?莫非……欠你錢了?”

楚橙心頭重重一跳,這人莫不是記起什麽來了,那她三年前的糗事豈不是瞞不住?*T  楚橙忐忑,躲避着他的目光,“這是什麽話,陸小侯爺天人之姿,我怎麽敢對您有意見。”

“真的?”他俯身,視線與楚橙平齊審視着,“沒說謊騙人吧?”

目光相視,他的容貌驟然在眼前放大數倍,眸子帶點零星的笑意,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讓楚橙怔愣了片刻。

陸長舟容貌美而清舉,不笑時冷淡,盛氣逼得人不敢同他對視,然而只要染上一點笑意,就恍若傍晚湖面波光粼粼的湖水,給人一種格外溫柔的錯覺。

他凝視楚橙,确實不覺得以前見過,只能把她對自己莫名的敵意歸結為性子怪。

一開始,楚橙還能硬着頭皮回瞪過去,可她到底臉皮薄,沒一會就發覺自己臉頰燙的厲害,楚橙甘拜下風,迅速後退幾步扭過頭,“請您……請您自重,別盯着我看了。”

陸長舟嗤笑一聲,說話帶着幾分懶,“楚姑娘大可放心,本侯對小孩兒可沒興趣,倒是你臉紅什麽?”

楚橙本想也回一句她對年紀大的男人沒興趣,可一想對方身份,又看看還在對方手中的小貓,有求于人只得硬生生忍下,乖乖說:“我那是熱的。”說完巧妙地轉移話題,“小貓可以給我了嗎?”

“拿好。”陸長舟把貓遞過去,終于放過了她。

傍晚時分船只啓航,太康之景飛速遠去。

甲板上,洪順捧着一盒糕點,目光狡黠對臨陽道:“你看到那位楚姑娘了嗎?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今日她與小侯爺很親近呢。”

“親近?何以見得?”臨陽不解,“說幾句話就親近了?”

洪順冷哼一聲,“你什麽時候見小侯爺和女子說過這麽多句話?沒看見嗎,楚姑娘和小侯爺站在一塊跟一雙璧人似的。可惜楚姑娘身子不好,不然就能嫁進侯府沖喜了。”

兩人背着陸長舟嘀嘀咕咕,而楚橙這邊也不安靜。一回到船艙惠娘後背都緊張得濕了,那位小侯爺雖身子不好,但位高權重可不是她們能惹的人物,加之有楚行書叮囑,惠娘有些怕。

“姑娘搶了陸小侯爺的貓,他不會記仇吧。”

小貓已經洗幹淨了,楚橙失神的功夫,它伸出爪子來勾她的烏發。

“哎呀。”楚橙吃痛,把它抱到床上坐好,“小壞貓,再調皮不喜歡你了。”

許是知道錯了,貓兒喵嗚兩聲,讨好地湊近來舔她的臉頰。楚橙怕癢,撓着它的下巴回答惠娘:“這貓是他自願給的,我才沒搶。”

以前在揚州時因外祖母不喜動物毛發,府裏小貓小狗都見不到。長這麽大頭一回有了自己的愛寵,楚橙摸摸她的肉墊,說:“你這麽淘氣,就叫淘淘吧。”

惠娘見她高興,也不好再說什麽。況且堂堂侯府世子,想來心眼沒那麽小。

晚間,楚行書派人送來幾只珠花。今日他在太康到處逛逛,給妻子和妹妹各搜羅了些小玩意。累了一天,楚橙沐浴後蔫蔫躺在*T  床上,由惠娘給自己梳發。

惠娘心生羨慕:“大公子和大奶奶真是恩愛,大公子在外都不忘給妻子帶禮物呢。”說完她又安撫楚橙:“姑娘也不用羨慕,有大公子在,你的婚事肯定沒有問題,和惠娘說說,到了汴京想找什麽樣的夫君?”

這麽多年,惠娘亦師亦友,楚橙對她幾乎無話不說。聞言面上浮現一抹紅,說:“好看的。”

“像陸小侯爺那樣的?”惠娘下意識說:“他長得倒是好,家世也高,就是身子不大行,傍晚我還瞧見他嘔血呢,臉色白的跟紙一樣。”

楚橙豎着耳朵聽完陷入沉思,其實三年後再見她能察覺陸長舟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但這些都不是她該操心的,反正下船後兩人也不會再有交集。

她一個轱辘從床上坐起,正色說:“我的沖喜夫郎要比陸小侯爺好看。”

“比陸小侯爺好看的?”惠娘實事求是,“怕是沒有吧。”

楚橙堅持:“怎麽會?汴京人傑地靈,這麽多男子肯定有比他好看,比他身體康健,比他溫柔有耐心,比他年輕的。等到汴京就讓哥哥嫂嫂幫我找,肯定有。”

“是是是,肯定有,我們橙橙值得最好的,不能委屈了。”

主仆二人說悄悄話直到深夜才睡下,桅杆上風燈閃爍,濤聲陣陣,另一邊船艙裏衆人這夜卻睡不着了。

陸長舟身子确實不好了,傍晚嘔過一陣血差點沒喘上來氣,這會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由花無痕給他紮針順氣。一套針法行完,花無痕退下,留趙氏一人愁眉苦臉的。

“姨祖母,孫兒還沒死呢,您眼淚省着點兒。”陸長舟一見女人掉眼淚就頭疼,無論對方多大年紀。

趙氏本就心疼他,一聽這話剜過來一記刀子眼,“少胡說八道!這不是還有法子沒試麽?今兒在佛光寺我把沖喜娘子的生辰八字都問好了,一回汴京就讓姐姐給你安排。”

一聽沖喜,陸長舟頭痛欲裂,“我不信那個。”

趙氏非常堅持:“反正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能治好你的大夫,試試怎麽了。”說罷想起今日崇智大師的話,問:“三郎,你覺得楚姑娘怎麽樣?”

這話一聽就準沒好事,陸長舟何其聰明,警惕着:“不怎麽樣。”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陸長舟:不怎麽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