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雪釋
待蔚弘方走後,李倏臉上的笑容再挂不住,“蔚弘方為何會替韓風臨求情?”
葉容垂下頭,與李倏耳語,“韓大人出身貧寒,雖則春闱高中,也不得好去處,是丞相大人慧眼識珠,提拔他做了戶部侍郎。”
李倏五指攏起,用了力氣使得指尖略有些發白,“原來如此!”
先帝駕崩前将少子托孤于中書丞相蔚弘方,李倏登基時只有八歲。他自小坐在龍椅上,聽蔚弘方主持朝政,加冠之後,立後親政。近兩三年來有意收攏政權,可成效甚微。
李倏向來知曉蔚弘方結黨營私,卻不想連這個入朝不過半載的新臣,都已經是他蔚丞相的幕僚。
葉容勸道,“陛下莫放在心上。”
李倏驀然松開五指,“韓風臨現在何處?”
葉容如實應答,“還在外面跪着呢,陛下若是覺得心煩,奴才這就叫人将他趕走。”
李倏沒再開口,葉容只當他默認,微微躬身出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未盡,李倏心裏已然平複了大半!被人算計至此,若不算計回去,他豈不是平白在皇位上待了十幾年。喚了宮人為自己披上大氅,移步殿外。
出去時正聽見葉容在苦口婆心相勸,“韓侍衛,您還是回罷,若惹得龍顏震怒,您怕是再也見不着陛下了。”
韓風臨也明白這個道理,總歸是不願意死心,“怒火傷身,陛下他為國事殚精竭慮,萬不可再因我動氣,還望葉公公多多勸慰,往後……我再不來惹陛下厭煩。”
說罷,遠遠朝未央正殿方向叩了個頭,再直起身子時,正看到李倏親自出來了。
身着黑色金線龍袍的帝王,站在石階上看那個滿身風雪的小侍衛,一雙皓皓星辰般的眼眸,卻沁着風霜,透着徹骨的冰寒,他俯視着跪在階下的人,如同神明視見浮萍,無悲無喜。
韓風臨被凍得嘴唇發紫,見到李倏方才露出笑顏,可惜臉頰發僵,那笑難看得很。
李倏走下石階,垂着眼睑,淡淡地瞧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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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愈發大了,韓風臨額發上都結了冰霜,忍不住直發抖,他用力仰起頭,“陛下回罷,今日雪大,小心濕了鞋子。”
他為了見他,在雪地裏跪了大半日,好不容易見着,開口竟是這樣一句話。
李倏總也看不懂這個臣子究竟是在想什麽?但有人脫離自己掌控這件事,總能令他心生煩躁,“韓卿這是作甚?”
韓風臨面露疚色,一雙眼睛裏滿含企盼,“陛下還生臣的氣嗎?”
本就一樁小事李倏早已不放在心上,今日一個兩個都來逼迫他開恩,便又氣了。
李倏冷冷一哼,“你是怕朕讓你一輩子守宮門?”
韓風臨怕得從來不是吃苦,若是能得李倏一點喜愛,他情願一輩子守宮門,他最怕李倏用那種不帶溫度的眼神看他,急急忙忙申辯,“臣是怕陛下再不肯理臣,一個月不見,臣想念陛下了。”
“想念朕?”這話倒是別致。
韓風臨攥住李倏衣擺,終是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話都說出來,他注視着李倏的眼睛,“臣傾慕陛下已久,不敢冒犯天顏,那夜是情難自禁。”
這是打算攻心?李倏勾起唇角,那便将計就計,就用攻心之法。
手指點上韓風臨眉心,“便是情難自禁,你未免太過放肆。”
韓風臨生怕李倏真的就此厭惡他,再也不給他陪伴在側的機會,“陛下,臣知錯了,望陛下責罰。”
李倏勾起唇角,暗含嘲諷,“當真盼着朕的責罰?”
韓風臨叩首,“陛下息怒。”
李倏默了一默,“朕恕你的罪。”擡起手,拂去韓風臨發梢沾染的雪花,終究是讓這場責罰到此為止,“韓卿起身罷。”
韓風臨是文人,在雪地裏跪了近五個時辰,膝蓋早已僵直,靠左右攙扶才勉強起身。
李倏看韓風臨臉色慘白,若是不管,恐怕他小命會交代在此,便吩咐了一聲,“叫禦醫來給他瞧瞧。”
他将韓風臨安置在東暖閣裏,有宮人為韓風臨蓋了棉被,又移了火盆到近旁,禦醫來診過脈,說并無大礙,只是跪在雪地裏身子冷透了,受了些風寒,煎幾服藥,修養幾日就好。
韓風臨所受冰凍之苦,非一日之功,能堅持到今日還沒出大問題,實屬年輕人底子好,若換旁人多半會一病不起。
待韓風臨喝下湯藥,身子逐漸暖和起來,他抱着湯婆子縮在被子裏偷看李倏,他深知自己宿在皇帝寝殿很不合規矩,想起身告辭,偏又舍不得,別別扭扭一副樣子落到了李倏眼裏。
李倏擡擡眉毛問他:“瞧什麽呢?”
韓風臨羞赧垂眸,又偷看李倏一眼,“陛下很好看。”
萬千臣民向來是誇李倏英明神武、威儀赫赫,再多也是說一句君恩浩蕩,就算是李倏後宮那些人,也沒有哪個人像韓風臨這樣紅着臉說他好看呢,真是有意思。
李倏捏起他的下巴,傾身問道:“你說你傾慕朕,有多傾慕?”
韓風臨不錯眼睛盯着李倏那雙狹長的眸子,像是被攝去心魄,他屏住呼吸,“臣萬死不辭。”
李倏唇角輕輕揚起,“若是朕要你去殺蔚丞相你也肯?”
他故意這樣問,是想知道韓風臨城府究竟有多深?
韓風臨眼眸微顫,面露為難之色,“陛下,丞相大人于臣有知遇之恩。”
李倏面上笑容未減分毫,語氣仍是溫和,“回答朕。”
韓風臨猶疑片刻,最終還是說:“臣亦遵旨。”
李倏笑了開來,他手指摩挲着韓風臨的下颌線,“這話雖假,卻十分悅耳,韓卿甚得朕心。”
不過一句場面話,卻令韓風臨目光閃動,那雙幽深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道說不盡。
李倏朝身後瞥了一眼,葉容心領神會,帶着一衆宮人悄聲退至門外。
李倏的手從韓風臨臉上滑下來,順着脖頸撫上韓風臨的胸膛,“今夜朕就不召別人侍寝了,韓卿為朕寬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