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嚴銳之對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關心, 不過看着賀年既然在誇贊,那應該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但賀年為什麽突然誇起這樣一個人,多少有些奇怪。
嚴銳之站起身:“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說的正事?”
“沒有其他問題的話, 我先回去了。”他說着就要站起身。
“等等!”賀年連忙叫住他,“您東西還沒拿!”
嚴銳之回過頭,疑惑道:“什麽?”
他不記得來的時候帶了東西。
只見賀年匆匆去了房間,從桌子上抓了一疊紙過來:“給您的。”
嚴銳之不解接過, 剛看到上面第一行的內容就想把他塞回賀年手裏。
上面碩大的三個字:檢讨書。
嚴銳之深吸一口氣:“我沒要求過這個。”
“那您就是還在生我的氣。”賀年以退為進。
我要是生你的氣現在還會站在這裏……嚴銳之簡直懶得說話, 開門就要走。
“那您不看的話我就只能念出來了!”賀年站在他身後, 作勢真的要念,“尊敬的嚴先生——”
“……”嚴銳之咬着後槽牙停下, 把那一疊紙搶回來。
賀年立刻停下了,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嚴銳之的反應。
實話說,賀年的字很好看, 工整遒勁, 賞心悅目。
就是這樣的字配上內容, 反差着實大了一些。
《檢讨書》
尊敬的嚴先生、嚴總、嚴老師:
您好!
受您資助以來, 承您恩惠,卻總是表現欠佳。在您家時,您對我已經多有忍讓, 我卻還不知好歹、變本加厲!噢!竟然在那樣的早晨,做出那樣、那樣的事!
嚴銳之眉頭狠狠跳了兩下,賀年的三個“那樣”簡直像在暗示什麽,但明明那天也不過就是裝低血糖抱了一下。
他甩了甩手上的紙:“你寫這種東西也不怕被同學發現?!”
賀年嚅嚅:“沒人看見。別人我都不給看。”
嚴銳之剜他一眼, 繼續往下看。
後面就是洋洋灑灑的自我檢讨了, 基本可以用“我錯了, 但您要念我是初犯”“別生氣了別生氣了對不起對不起”概括, 倒數幾行甚至還展望了一下宏偉藍圖,寫完還跟小學生似的寫了此致敬禮。
他手指翻動,發現下一頁還有。
附:《金主服務細則》手抄板
第一條,伺候好金主是我的職責,第二條,為金主分憂也是不可或缺的技能……
嚴銳之剛要把這一堆垃圾扔回去,就看見了賀年手寫的最後一條。
第十條,認清自己的身份,雖然喜歡上對方不可避免,但一定不能要求金主也喜歡你。多做事!少做夢!愛意記得藏心中!
落款是賀年的簽名。
見他看完了,賀年才小心湊過來,叫他:“嚴總。”
嚴銳之斂下眼,不發表任何想法:“寫得好,下次不許再寫了。”
“那您——”
“沒生氣了。”他淡聲說。
像是終于讨得了親口承諾,賀年才放心似的:“那我就沒白寫。”
“那……”
賀年還要說話,這次嚴銳之卻不打算給他機會。
他邁步走出居民樓,聲音沒有起伏:“我今天沒那個心思。”
嚴銳之走到停車場,拉開車門上了車,卻沒立刻啓動。
他沒把那一沓手寫的紙帶回來,走的時候扔在了門邊的鞋櫃上。
只是嚴銳之向來記性好,讀過一遍就能記得大概,遑論那抄了十遍的“第十條”。
他都無心計較怎麽這人還能堂而皇之把這種內容抄寫下來,嚴銳之靠在方向盤上,閉着眼,腦海裏卻還是那句“喜歡上對方無可避免”。
畫面切換,重新浮現的又是籃球場旁,女生羞怯遞過來包裝精美的盒子,和上面那個“To賀年”。
上面會是什麽內容呢?
反正不可能像賀年寫的那樣。
要不是自己今天去了一趟,他都快忘了,賀年本來就是學校裏最受歡迎的那一種類型。
怎麽現在卻那麽主動地跟着自己。
那天早上的擁抱嚴銳之沒忘,賀年自稱低血糖,雙臂擁過來的動作卻很輕。
當時他只穿了睡衣,自己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嚴銳之心煩意亂地系上安全帶。
他未必不能從賀年的舉動中探知一二,卻不想再深想些什麽。
他想起郝帥的話,覺得對方說得也沒錯。
他的确在排斥,也的确把自己裹了起來。
可是賀年……
嚴銳之想起下午他神色飛揚的模樣,帶着少年渴求勝負時的朝氣,又隐隐流露出青年運籌帷幄的自信。
好像無論做什麽,他都能贏。
嚴銳之的确這麽認為。
盡管賀年的未來和充滿未知,他也一定不會被須臾的困境遮住雙眸。
他太年輕,會一直向上、一直奔跑,然後一直綻放。
總之那會是全新的人生。
幾天後,隔壁的HR果然在開會的時候提了一次關于新招實習生的事。
“二面交給策劃負責人就行。”嚴銳之說,“到時候進來了就按程序走。”
“好的,嚴總。”
放在以前,嚴銳之多半會看一眼通過一面的人員,多是為了看看作品和履歷。其實他不知道賀年會不會來,可不知道是不是逃避,這次他沒接對方遞過來的名單。
倒是郝帥不知道他的心思,見他沒接,還很貼心地拿過來:“這次過了一面的有幾個?我回頭讓——”
他頓了頓,估計是看到了其中一個名字,不過沒表示出來,很快鎮定地遮過去了。
只是剛開完會,他就用一副八卦的表情朝嚴銳之走過來。
嚴銳之開會的時候就知道了郝帥那表情的含義,可又不太想暴露自己跟賀年的關系:“又怎麽了。”
“你今天沒看這次過了一面的實習嗎?”郝帥咳嗽一聲,“有我的靈魂知交。”
“……”嚴銳之揮手讓他趕緊出去,“我管你到底有多少靈魂知交。”
“哎,你看我一說你就知道是誰了!”郝帥露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要不這次你跟我一起去面?”
“你去面什麽?”嚴銳之不滿地看着他。
“我好歹也算是策劃負責人,這是為公司負責。”
“那你自己去。”嚴銳之低頭看文件。
“我知道你意思,我肯定不會放水,我還要更嚴格呢。”郝帥揚眉笑了笑。
他不耐煩地擡起頭:“人家剛入行,連作品都沒有,我去了幹嘛。”
“所以嘛,就當閑聊。”
“不去。”這次嚴銳之非常堅定。
“沒事你可以回去了。”嚴銳之覺得今天的郝帥異常興奮,“你今天怎麽了?發現要面一個認識的人也不至于這樣。”
郝帥聽他這麽問,還愣了愣:“也沒……什麽。”
嚴銳之狐疑地看着他。
“行了你別這麽看我。”郝帥這時候又扭捏了,“你就當我小人得志。”
“到底怎麽了?”
郝帥清清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時去京行遇見周鴻聲的事?”
提到這個名字嚴銳之就皺起眉:“嗯。”
“我就是怕你聽了他名字不開心,不打算告訴你的。”郝帥說着說着聲音揚了起來,“當時他不是還來找咱們炫耀,說自己要做3A,要拉大投資的事兒麽。”
嚴銳之自然記得,那是周鴻聲的老套路了,接下來就是開演講、開交流會,東西還沒做出來就能造一波勢。
想到這裏他怔了怔,那最近怎麽沒看見相關的新聞了?
郝帥看着他的神情,替他說了結論,铿锵有力的兩個字:“黃了。”
嚴銳之略有吃驚地看着他:“怎麽可能。”
按照上次周鴻聲那副篤定的模樣,基本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怎麽這麽大的投資說黃就黃了?
“具體我也不知道,但聽說就是跟之前風錦的那個太子插手有關系。”郝帥分析,“不然哪能這麽快就沒了,周鴻聲還連一點意見都不敢有?”
“雖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我決定收回之前對他的一點成見。”郝帥非常滿意這個結果,“在這件事上,還算有點眼光。”
“好了,”郝帥重磅消息扔完就走,“下午面試你真不來?”
“……”
最後嚴銳之也沒想到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面試室裏。
不過進來之前他就跟郝帥說好,自己只負責聽,不計分也不提問,當他不存在就好。
下午四點,門第三次被推開的時候,他果然聽見了那個聲音。
嚴銳之掀起眼皮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今天明顯穿得正式不少,清爽英俊,禮貌得體。
郝帥不見外地跟他打招呼:“既然以前見過,就不客套了。”
賀年沒看他,笑着說:“好。”
因為只是實習策劃,這類的大學生基本都是行業新人,比起面試更高職位的嚴肅,現在則更像閑聊。
聊一聊對行業的理解,分析分析自身優缺點,再談談為什麽做策劃,以及平時都玩些什麽。
郝帥轉着筆問:“那說一個你最喜歡的游戲,和最讨厭的游戲?”
這種感覺很奇妙,嚴銳之看着那個給自己寫了十遍檢讨書的男孩兒很認真地思考着,然後給出了答案。
“卡布裏星球,”賀年皺着眉,“最喜歡的也是它,最讨厭的也是它。”
聽到這個名字,郝帥原本臉上的笑也微微收起了一些:“為什麽?”
“這個游戲的故事我記得很清楚,”賀年語速适中,“主角是阿舟,有一天他在放學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兔子。”
“但那只兔子好像不是一般的兔子,是晚上可以帶他歷險的卡布裏星球的兔子。”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這款游戲的關卡非常精妙,無論是蟲洞探索還是微縮太空,或者最平凡的家族歷險,卻每一關都做得讓我驚嘆。”賀年笑了一下,“我覺得,怎麽有人能想出這樣的構思?所以我非常喜歡。”
“那為什麽最讨厭它?”一直沉默的嚴銳之忽然開口。
賀年這次終于看向他,以一個面試者的身份:“因為結局。”
嚴銳之有片刻的愣神,聽見賀年說:“結局是,兔子帶着阿舟到了真實的卡布裏星球,續作阿舟的歷險是跟長頸鹿,跟大象……”
他皺着眉:“我……我說不出來。”
嚴銳之凝神看着他。
原本覺得無意義的想法卻在此刻重新漫出來,一個游戲而已,只是一個游戲而已。
可是……
“我只是覺得,結局太如我想象了,反而沒了一開始的驚豔。”賀年繼續說。
“盡管後面的主角還是阿舟,盡管他還在探險,我卻總覺得……”
“阿舟消失了。”
他的話音止住,同時伴随着一聲輕響。
嚴銳之的筆落在了打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