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攤牌
耳光之後,沈念和顧執就再沒說過話,顧執大概是真的不舒服,一直醒醒睡睡,即便醒來也是看看沈崇山有沒有回來,确定沒有便又合上了眼,一天下來連吃口飯都沒有。
沈念也沒吃,沒胃口,沒心情。
沈崇山是臨近傍晚才回來的,風塵仆仆的模樣,頭發都沒了型,臉上看着也不怎麽幹淨,進入病房後視線在幾張病床上掃過,定格在顧執的床上,立刻過來了。站在床邊,心疼的眼眶都紅了,卻又小心翼翼的不敢碰顧執。生怕自己的碰觸會讓他更疼。
“怎麽會這樣?好好的怎麽就出了車禍呢?”沈崇山看着站在另一側的沈念,眼神裏都是責問:“醫生怎麽說?這手有沒有問題?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什麽的?”
沈念看着沈崇山話還沒說出口,顧執就睜開了眼睛,見到沈崇山站在床頭,眼睛裏的光亮遮掩不住,連語氣都是驚喜的:
“沈叔叔,你回來了。”
沈崇山便顧不得沈念的回答,俯身看着顧執,不管是眼神還是語氣,滿滿的都是心疼:
“回來了回來了,小執可糟了大罪了,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我再讓醫生過來瞧瞧?”
沈崇山回來,顧執便什麽都好了,搖搖頭:“不疼,沈叔叔回來,我就不疼了。”
“這孩子……”沈崇山看着顧執,像是心疼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怎麽會好好的摔了呢,幸好是沒出什麽大事兒,這要是怎麽着了,我怎麽向你爸交代?我都沒臉見他去。”
沈念靜靜的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憋悶,便拿了床頭櫃上的水杯出去打水。
時隔幾天不見忙着說話的兩人,沒人在意他的離開。
臨近吃飯的時間,打水的地方有幾個人在排隊,沈念就站在了隊伍後面等着,時不時的有人插隊排到前面去,或者塞個水壺什麽的讓前面的人幫忙打,沈念看着他們不守規則像是什麽都沒看到。
他不是不敢制止,他只是不太想回去病房,所以就這麽拖延着時間,也未嘗不可。
但凡事總有結束,前面排隊的人再多,也終究還是有到沈念的時候,沈念往水杯裏接水,旁邊打完水的大媽還沒走,看到沈念的水杯,啧了一聲:“這孩子,你要是就打一杯水,早過來前面誰都能讓你先打,排這麽久,虧不虧?”
沈念回過神來,對着大媽笑了笑:“謝謝姨,我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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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媽也沒說什麽,拎着兩壺水走了,沈念也接滿了水,開始往回走,他準備好了跟沈崇山說回去的說辭,畢竟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顧執也本不需要他來陪,只是他還沒有走回病房,沈崇山就在病房外攔住了他:
“你跟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沈念沒有意外,像是早知道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應了一聲:“我把水杯放回去。”
沈崇山看到他手裏的水杯,點了點頭,讓開了房門的位置:“小執睡了,你輕點。”
沈念邁步走進去,顧執卻并沒有睡,見他走過來,視線在他身上停留,在沈念看過去的時候還笑了笑,小聲對他說:
“念念哥哥,你打我的時候應該把隔斷簾拉上的,不然總有些人喜歡告狀。”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沈念知道了,卻沒理會,将水杯放下之後就轉身離開了,沈崇山還在門口等着他,見他出來,便走向了安全樓梯,沈念跟了過去。
沈念剛入安全樓梯的那道門,沈崇山的問題就砸了下來:
“小執是怎麽出的事兒?”
沈崇山的語氣不太好,顯然是知道了什麽,沈念也沒瞞着,開口:“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他故意的。”
似是沒想到沈念還有後面的話,沈崇山愣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
“他故意的。”沈念看着沈崇山,将他的所有情緒都看在眼裏,又重複了一遍:“故意讓自己受傷,為的就是想要讓你回來。”
“小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沈崇山幾乎是在沈念話音落下的第一時間就揮手表示自己的不相信:“他才12歲!我昨天跟他打電話的時候說過了,我這兩天就會回來,既然知道又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沈崇山看着沈念,目光帶了點探究:
“這兩天在家裏,你們都發生了什麽?”
沈念明白沈崇山的意思,有幾秒鐘的時間沒說話。
他就那麽看着沈崇山,看着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氣憤卻壓抑着,想發脾氣卻忍耐的沈崇山。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褪去了小心翼翼和愧疚,滿身都是理直氣壯。
為了顧執。
沈念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什麽都沒意思,所以他突然的就不太想忍了,忍不忍都沒什麽意思,那麽瘋一次,炸一次,也沒什麽不可以,不是嗎?
“爸的意思是我讓顧執受傷的,又或者說,就算是顧執故意的,也是因為我做了什麽,才逼得顧執造成了現在這個結果,對嗎?”沈念說。
沈崇山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只是說:
“那輛破自行車早就舊的不成樣子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騎新的自行車,你要是聽話,今天這事兒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沈念以為自己會失望的,可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原來他對沈崇山的否認從一開始就沒抱有任何的期待。
沈念看着他,沒說話。
“你到底在犟什麽?”沈念的沉默讓沈崇山的情緒開始忍不住:“就因為我沒有給你買梁秋那個一模一樣的,你就要用這種方式來跟我對抗嗎?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顧執,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從我把他帶回來的那天開始你就一直在有意無意的避着他,可當初我帶他回來也是經過你同意的,空調安在他房間裏,你一次也沒去過,我帶着小執出去,叫你一起,你也從來沒答應過,反倒是小執每次睡覺每次出門都要我去喊你。”
“你要是對顧執有什麽不滿,你沖我來,是我讓他來到這個家裏的,和他沒關系,他也沒做錯什麽事情,他才12歲,經不住你這麽胡鬧。”
沈崇山說完了,眼裏沒了壓抑和忍耐,只剩下氣憤,和對眼前人的不滿。從他胸口的起伏沈念甚至覺得他能說出這些,應該是挺暢快的。
沈念以為自己會有什麽感覺,奇怪的是,竟然也沒有,他很平靜,平靜的将沈崇山的話一句句的拆解給他聽:
“爸,自行車不是我要的,我說過我不需要,可您買了,我接受了,所以沒騎也是我的錯嗎?”
沈崇山錯愕了一瞬想要說什麽,可這一次沈念沒有給他機會。
“我沒有不喜歡顧執,他來到家裏的時候,我是真的想過要把他當弟弟的,可顧執不喜歡我,認為我是搶走你對他關注的一種存在,我努力改善過關系,可是他不接受,這也是我的錯嗎?”
“空調的事情我沒在乎過,顧執來之前家裏沒有空調,來之後有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我也沒說過什麽,是顧執不願意我走進他的房間,不想讓我吹你為他買的空調,這也是我的錯嗎?”
“你只看到顧執每天晚上叫我去他房間裏睡覺,只看到他每次出門都叫我,那你有看到過我一旦靠近你,和你說說話之後他是什麽姿态嗎?聽到過他說要把我趕出這個家,趕離你身邊嗎?我和他保持距離,只是想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己的家裏,這也是我的錯嗎?”
沈崇山像是被完全驚到了一樣,呆愣在原地不說話,可這樣的反應也不過只持續了幾秒鐘就被他否決了;
“你在說什麽?你把他想成什麽了?惡魔嗎?一個12歲的小孩子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思,沈念,你不能這麽說顧執。”
沈念看着沈崇山,看着他滿臉的不相信,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忍耐是為了什麽。
顧執來到家裏幾個月,他從來沒說過一句顧執的不好,顧執對他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他也都受了,忍了。
梁秋說他性子軟,遲早要被顧執玩死,他應該把一切都說出來讓沈崇山知道。
可沈念就是因為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才沒有說啊。
不說,就還有一點希望沈崇山是相信自己,願意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說了,他連這點希望都沒了。
他做了沈崇山14年的兒子,縱然不常見面,交流不多,可沈念也總覺得他們之間是有一種牽絆在的,可這個14年的兒子,比不過來家裏幾個月的顧執。
其實沒什麽可意外的,沈念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今就這麽毫無遮掩攤開,把最後一絲幻想殺死,也挺好的。抱着希望忍受着顧執作為的他,其實真的挺傻的。
沈念的沉默是不想說,是覺得沒意思,可在沈崇山的眼裏,是沈念被戳穿的默認,想起了病房裏聽到的那些話,沈崇山的火氣就更是壓抑不住,他幾乎是咬着牙問的:
“我剛才聽他們說,你打小執了,是嗎?”
病房裏的其他病友說的,問沈崇山這兩個兒子的關系是不是不太好,小的都受傷了,大的還給了那麽重的一個耳光,還勸說沈崇山別老想着工作,這兄弟之間要是有隔閡了啊,是一輩子都解不開的疙瘩。
沈崇山一開始是不相信的,沈念是什麽樣的人,他是清楚的,雖然覺得這些病友不會無故編造這個謊言來給他聽,但也許是看錯了,也許是就鬥了兩句嘴呢,況且問了顧執也說沒這回事。
可現在沈崇山聽到沈念這麽說顧執,心裏倒是信了,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能做的出來打顧執的事情。
沈念看着沈崇山,點了點頭:
“打了,他傷害自己拉上我,讓我陪他一起死,我不能生氣嗎?”
話不過剛剛說完,沈念就已經看到沈崇山舉起了手,想要把那個打在顧執臉上的耳光還給他,沈念能躲的,有機會的,可是他就站在那裏,看着沈崇山。
沈崇山的耳光揮了下來,沈念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卻有一陣風強勢的插入了進來,在沈崇山打下來的前一秒,将他狠狠推開,順便将沈念護在了身後。
“你有資格打他?!”這句話梁秋是吼出來的。
梁秋剛一放學就跑過來了,擔心沈念的傷,也擔心沈崇山看到顧執受傷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責怪沈念,他連等電梯的功夫都不敢耽擱,就這麽直接爬樓梯上來了,也幸好是這麽上來了,否則沈念就要挨上這一個耳光。
可梁秋也知道,當沈崇山在沈念面前舉起手揚起那個巴掌的時候,打沒打得下來,對于沈念來說,都已經落在了他的臉上。
一樣疼。
沈崇山被梁秋推的撞到牆上,後背都疼的麻木,又被梁秋迎面吼了這麽一聲,一時之間竟然沒反應過來。
“你有個當爹的樣兒嗎?啊?”梁秋怒視着他,心裏的話也止不住的往外跑:“你是小念的親爹嗎?就算他是你撿來的,你也不能這麽對他吧?有些話我早想說了,可小念尊重你,我也不能太難看,可是沈崇山,你這些年有關心過他嗎?知道他一個人是怎麽過的嗎?你一年四季的往外跑賺錢這沒毛病,可你不能回來了還沒彌補小念這幾年情感上的缺失,就給他整回來一個弟弟!”
“帶回來就帶回來,你好朋友的兒子嘛,沒人管,你得管,我佩服你有這份擔當,畢竟我要是死了,要是也沒什麽親人在世的話,我兒子也得讓沈念幫我管着,可我要是知道沈念為了管我兒子把他自己的兒子當空氣,不聞不問,我就算讓我兒子跟着我一起死,都不可能這麽幹!”
“想當聖人?那是不是先得學着做個人,做做人該做的事兒?!”
“這麽多年你就對小念沒半點愧疚嗎?”梁秋轉頭啐了一口氣:“這話我就多餘問,你要是有愧疚,這做不出現在這碼子事兒,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得明白,你是小念的爹,不是顧執的!你要當個好爹,是不是得先把你自己的兒子照顧好再去管別人的兒子啊?犧牲自己兒子去養別人的兒子?你怎麽做的出來?你既然不要他,那你回家來幹什麽?帶着那小變态去外面過你們的生活不行嗎?就一定得回來,住家裏,在小念的面前惡心他?憑什麽啊?就憑他能忍,不會說,外加好欺負?”
梁秋的話一句接着一句,沒給沈崇山插嘴的機會,他連反應都幾乎反應不過來,但他還是大概明白了梁秋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沈念,開口:
“他要是對我不滿,可以沖我來,小執是無辜的。”
梁秋笑出了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我到現在有點明白顧執那小變态為什麽要跟着你回來了,好騙心軟且還瞎,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無辜的啊?那小變态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是怎麽對待小念的,你了解過嗎?看到過嗎?就算他有心隐瞞好了,就算你是真的看不見好了,可小念到底是你14年的兒子吧?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會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第一時間站出來去罵那些人不要污蔑自己的兒子,大聲告訴他們,我兒子不是這種人嗎?”
“我一個朋友都會無條件的站在他身邊,相信他,支持他!你是他爹,相信自己的兒子很難嗎?”
梁秋的聲音太大,以至于走廊上都停下了不少人往這裏看,可梁秋不在乎,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沈崇山是個什麽人,那住在病房裏的顧執又是個什麽樣的壞種。
沈崇山被訓的說不出話,沈念卻回過了神,他沒說什麽,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拉了一下梁秋的衣袖,梁秋本來還想說什麽的,但因為沈念的這個動作便将所有的聲音都咽了回去,回過頭來看着他,滿滿都是擔心,卻又很快笑了,說出口的話也像是在哄着他:
“我聲音太大了是不是?吵着你了?我不說了,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沈念擡頭看梁秋,緩緩擠出一個笑來,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