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開 (1)

沈念進了北屋, 屋裏比小院兒更狼藉不堪,電視機碎了屏幕,茶幾的腿斷了一只, 沙發也移了位,就連地板上的石磚也出現了多條裂縫。

沈念在這樣的環境中多有不适,忍不住的想收拾,可他不确定顧執是不是還有下一場的瘋狂, 所以便忍下了, 好在他的房間在角落的位置,顧執瘋狂期間并沒有兼顧到這間不起眼的房間, 這才幸免于難。

屋外很安靜。

坐在書桌前的沈念聽不到外面任何的聲音, 這場混亂似乎就此結束了。

可沈念也沒有動, 他在顧執的這場瘋狂裏見到了沈崇山的冷硬,顧執這般他都沒有改變主意和心軟,那麽之後怕是也不會做出和現在不同的決定, 不然這一場瘋狂的意義在哪裏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顧執必然是要自己來照顧了,可沈念不願意。

只是沈崇山要真的這麽要求,他該怎麽說?

房間門被打開的時候沈念斂了思緒看過去, 本以為是沈崇山, 卻不料是紅着眼睛的顧執, 沈念很意外, 當他是突然想起這裏還有房間是他沒發洩過的要來摧毀, 他阻攔不了顧執的, 于是便想出去, 只是顧執意料之外的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徑自鑽到了床底下。

像之前打雷的時候一樣。

這個房間的角落好像是他最後的栖息地。

沈念縱然意外卻無意打擾, 畢竟鑽在床底的顧執可比發瘋的他好的多,沈念将房間讓給他,自己離開,為他悄悄帶上了門。

沈崇山坐在廚房門口的臺階上,将腦袋埋在雙臂中,好像這樣的鴕鳥姿态就能避免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

遇到解決不了,不能解決的事情,逃避是本能反應,總會想着要是沒發生就好了。

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誰也沒有倒退時間的能力避開那場車禍,所以逃避是無用的。

這是15歲的沈念都知道的道理。

他站在北屋門口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直到站在屋頂看熱鬧的人群等不來新的戲碼上場而覺得無聊離開,沈念才拿着在剛才那場暴怒中僥幸存活下來的藥箱走去了沈崇山的旁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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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沈念打開醫藥箱,拿出裏面的消毒工具:“你的手需要處理一下。”

沈崇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沈念等了快有一分鐘還是沒等到沈崇山的反應,便不再等,直接去拉他受傷的手,沈崇山這才有了點反應,愣愣的看着沈念一點點的給他消毒,上藥。

他突然發現這對于一個15歲的孩子來說,有點太熟練了。

“你怎麽會這些?”

沈念卻沒回答,只是說:“這筆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借到,其實你也不是非要走到這一步。”

沈念的聲音很輕,但在足夠安靜的小院兒裏也足夠讓人聽的很清楚,沈崇山沒有立刻說話,沈念在漫長的等待中有些糾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待沈崇山答應多一些,還是拒絕更多一些。

答應了,自己背上債務,縱然錢大部分都是沈崇山來還,可梁秋給沈念的這個情分,卻是這輩子不可能還完了。雖然梁秋并不需要自己還什麽。

不答應,自己的以後可能要背上顧執。

哪一種都是負累,哪一種沈念都不想選,卻不得不擇其一。

沈念将他手上包紮好的時候,沈崇山才回過神來,盯着小院兒看了幾秒,又回過頭來看着沈念,緩緩笑了:“你才多大,知道這是多大的一筆債嗎?別管這些事兒,和你沒關系。”

沈念想說有的,你把顧執交給我,就是和我有關系,可話到了嘴邊還沒說出口,沈崇山就先一步開口了,他說:

“爸這幾年雖然沒賺什麽大錢,可還算有幾個好朋友的,如果非要借這筆錢,一天內也能湊得齊。用不着你。”

這話沈念是相信的。

“那為什麽您不這麽做呢?”沈念說。

你那麽疼顧執,什麽好的都想給他,一點委屈都不想讓他受,怎麽突然狠得下心,讓他承受這些?沈念想不明白。

可沈崇山也沒有告訴他答案,只是笑了笑。

沈崇山不想說的,沈念也并不追問,這是他一貫的做事方法,但這一次沈念卻沒有,他想知道原因,解決這個原因,只有這樣,他才不用來肩負起照顧顧執的責任。

“小念。”沈崇山依舊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在他出聲前一秒截斷他的話,問:“你……你是不是不願意照顧顧執?”

沈念看着沈崇山,沒有絲毫猶豫的回應:

“是,我不願意。”

按理說這是沈念第一次明确的對沈崇山說,他不願意。就算再怎麽樣,沈崇山也不該不答應,在沈念明确的對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之後,他不該連他的需求也不做回應。

可沈崇山也只是看了他幾秒,眼裏的猶豫就很快消散不見。

“只是不願意,而不是不照顧,對嗎?”沈崇山像是抓住了問題的漏洞,問沈念。

沈念的眼裏滿是不可思議。

以往這個時候,沈崇山的眼神總會有閃躲的,在他自己的心裏他也會覺得在這件事上虧欠了沈念,不應該是由沈念來承擔的,所以顯得心虛且沒什麽底氣,可這一次沈崇山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任何的小心翼翼。

沈念不知道他是在孤注一擲,還是說在撕破了親生父子這層關系之後,他變得不那麽在乎了。

“我知道你們不太合得來,我也知道小執不太喜歡你在我身邊,可如果我不在了,家裏只剩下你們兩個了,應該就會好許多吧?”沈崇山笑笑:“小執性子有點偏激,可也是個好孩子,認準了對誰好那都是掏心掏肺的,你照顧着他,他就會發現你的好了,以後也會對你好的。”

這件事在沈崇山這邊似乎已經定下來了,縱然他說了不願意,可沈崇山像是篤定他一定會接受。

至于他有什麽顧慮,那根本不是沈崇山考慮的問題。

“爸,我……”

“就當爸求你。”沈崇山開口。

一句話,一個‘求’字讓沈念到了嘴邊的‘我不能接受’咽了回去。

他突然在這一刻明白了梁秋為什麽說要用28萬買自己一個自由了,因為沈念不是沈崇山親生的,因為沈崇山養了沈念15年,因為沈念從心裏覺得自己也是虧欠的,所以當沈崇山說出‘求’的時候,沈念連拒絕都覺得沒資格。

沈崇山也像是明白這個‘求’字對沈念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說完之後甚至都不看沈念的反應,也不聽他的回答便起了身,徑自開始收拾小院,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沈念依然坐在原處,看着沈崇山,恍然驚覺,其實沈崇山也是了解自己的。

這般的一針見血,頃刻之間就抓住了他的要害,讓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這不是更可悲嗎?他一直都是了解自己的,可這麽多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卻一直沒有真正的給予。

關于收拾顧執造成的爛攤子,沈念應該是要幫忙的,他習慣了什麽事情都幫着沈崇山做,也習慣了在這個家裏做這些事,可是這一天他像是疲憊急了,就坐在廚房門口的臺階上,看着沈崇山一點點的把小院收拾好,又進了北屋去收拾都沒動一下。

屋裏的家電基本上是都不能要了,沈崇山心疼那臺空調,小心翼翼的拆卸了下來,想着搬到家電維修那邊看看還能不能修好,他做這些的時候很平靜,沒有一點惱怒的神色,就好像顧執本應該這樣,他對于這場鬧劇也早有預想。

沈念坐的整個身子都麻了的時候才起身往屋裏走,北屋的門口堆着一座小山一樣的廢物,都是之前能用現在卻報廢的,沈念繞過那座小山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了。

大概沒哪個中考生在走出考場之後家庭會以這樣的歡迎方式來表示祝賀。

挺好的。

多與衆不同。

晚飯沒人吃,更沒人做,沈崇山回了自己的房間,沈念在客廳,而顧執卻一直在沈念的房間裏沒有出來。

他是什麽心情,什麽姿态,沈念沒興趣知道,他連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都搞不清楚,不過根據沈念對顧執的了解來看,他這樣的姿态是維持不了多久的,他不可能就這麽安穩下去,他想要的,他一定會得到,這麽安安靜靜的接受現實,不是他會做的事情。

但沈念從來就沒有讀懂過顧執,這一次也一樣。

他以為顧執會再瘋,再鬧,可事實上顧執竟出奇的安靜了下來,第二天早上從沈念的房間裏走出來之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雖然那張臉上的神色在告訴所有人‘我在不爽’‘別惹我’,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動作。

沈崇山做飯喊他們,顧執竟然也去了,只是不說話,也不再明裏暗裏的針對沈念。

他好像在一夜之間就被捋順了毛,可沈念卻覺得這暴風雨前的平靜更可怕,你永遠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爆發,毫無預警。

“小執。”飯桌上,沈崇山開了口:“以後家裏就你和小念了,要聽話,知道嗎?”

顧執還沒什麽反應,像是沒聽到,沈念就蹙了眉,只是話都還沒想好要說什麽,沈崇山就看向了他:“小念也是,兩個人在家,總比一個人要好的多,弟弟不聽話了可以教訓,但凡事都要相互依靠幫忙,爸離開了,你們也只有彼此了。”

沈念覺得這話隐隐有哪裏覺得不對,但沈崇山也沒有給他詢問的機會,喝下碗裏最後一口粥就起了身:

“我今天約了人去看車,先走了。”

沈崇山走了,小小的廚房附帶餐廳裏只剩下他們兩個,沈念原本就沒胃口,現在更吃不下,放下了筷子,顧執因為他這個動作而短暫的頓了一下,幾秒後才恢複,沈念看到了,卻沒理,起身也想離開的時候,從昨天争吵過後就再也沒說一句話的顧執卻開了口:

“別以為我會聽他的話,我不用你照顧。”

沈念已是背對着顧執,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看,但他的聲線卻還是一如最初的倔強,讓人喜歡不起來。

“我也不打算這麽做。”沈念說。

——

賣車這回事,雙方你情我願價格也合理的話其實當天就可以敲定下來,只是當沈崇山回來告訴他們車已經賣了,給對方的賠償款過幾天就能給的時候不管是沈念還是顧執,都沒有回應,誰也不高興。

沈崇山像是知道什麽原因,站在客廳苦笑了下,幾分鐘過後又轉過身,搬着那臺被砸壞的空調出了門。

空調修好搬回來又挂回了原處,可是這一回沈念再也沒聽到過外機的嗡嗡聲,顧執再也沒用過。

沈念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但總覺得他不應該這麽安靜才對。

只是接下來的幾天,顧執依然還是什麽都沒做,他就安安靜靜的待在這個家裏,和從前的沈念一樣,像個透明人,有那麽幾個瞬間,沈念甚至在顧執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又很快被自己所否認。

自己不是顧執這個樣子,自己是認命,而顧執是在蓄謀。

雖然沈念并不知道顧執在蓄謀什麽。

顧執的沉默與沈念都看得出來的蓄謀并沒有讓沈崇山改變離開的決定,他好像很着急,着急着賠償,着急着賺錢,着急着離開,從決定到離開甚至都不到半個月,沈念的中考成績都還沒有下來,沈崇山就告訴他們:

“我明天就走了。”

那是在餐桌上,沈念從沈崇山回來買了不少熟食回來開始就知道他有事要說了,這樣的通知對沈念來說也并不意外,他下意識的看向了顧執,可顧執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這句話連讓他眼睛多眨一下都沒有,低着頭吃着飯,像個聾子。

“你們開學前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沈崇山有些不自然的笑着開口:“不過學費我都準備好了。”

說着就從口袋裏拿出兩張銀行卡,确認了後面的簽名才一人一張的放在顧執和沈念的面前:

“生活費也都在裏面了,密碼是六個六,等快開學的時候就取出來交學費吧。”

沈念這麽多年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沈崇山支付的,很久之前是覺得他是自己的生父,他應該這麽做,後來覺得就算不管發生什麽,自己都會把他當父親,他對自己付出的,将來自己也會加倍的還他,報答他,可是現在沈念看着眼前的銀行卡卻覺得有點燙手。

這是無能為力的不得不妥協。

他得上學,他得走出去,他不接受這筆錢,他就只能永遠在這裏。

沒有別的出路。

沈念無法接受自己永遠像現在一樣活着,他只能接受,所以他拿了,說:“謝謝爸。”

沈崇山笑笑沒說什麽,看向顧執,顧執也收了,但後來的飯卻沒繼續吃,離開了廚房回了北屋,沈崇山看着窗外顧執的身影,直到他消失不見才緩緩收回視線,看向了沈念。

“小念。”沈崇山用近乎拜托的語氣開口,他知道用什麽樣的姿态沈念最拒絕不了:“爸不在家裏的時候,顧執就拜托你照顧了,你大他兩歲,又懂事,有你在,爸很放心的。”

沈念握着筷子的指節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着青白,可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有說不。

自然也沒有說好。

他就那麽沉默着熬到了那頓飯結束。

他從來不知道吃頓飯竟能這麽難。

他也不知道顧執究竟想做什麽,竟到了沈崇山離開的時候都還沒有爆發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沈念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期望他爆發出來的,至少再瘋一場,也是一次機會,他無法發瘋,卻期待着顧執可以創造這次機會。

但顧執沒這麽做。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讓臨睡之前躺在床上的沈念突然害怕了起來,他天馬行空的猜測顧執是不是想在沈崇山走後對自己做什麽,他不能用自我傷害的方式留住沈崇山,那傷害自己呢?會不會讓沈崇山有與衆不同的選擇呢?

不過轉瞬之間沈念就覺得自己的想法未免過于可笑,自己對于沈崇山而言有多不重要,顧執應該是最清楚的那一個,他就算再不正常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達成目标。

更何況,他這段時間,連看一眼自己都不曾,那不是對自己有計劃的模樣。

沈念幾乎是一整個晚上沒睡,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好像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看了一眼時間不過才5點多,沈念看着窗外幾秒鐘還是起了身,客廳裏沈崇山已經穿戴整齊,行李箱也在腳邊放着,正站在顧執的房間門口猶豫着。

聽到聲響看了過來:“吵醒你了?”

沈念看着沈崇山:“他可能不會有什麽回應。”

沈崇山點了點頭,苦笑了下:“那就不說了,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也顧好弟弟。”

說完這話,沈崇山便沒有絲毫的留戀,出了北屋,然後走出了小院。

沈念聽到了大門開啓又關上的聲音,怔怔的在原地站了許久,他似乎對于那對不是親生父子勝過親生父子的關系是怎麽走到連分別都不見一面的原因而困惑不解。

他原本以為他們的好關系會維持很久很久的。

至少不會這麽短。

沈崇山走後,沈念回到房間裏,一夜未睡的困倦席卷了他,他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也不過臨近中午,外面很安靜,像是很久之前他不管睡着還是醒來都是安靜的那種安靜。

沈念有一種這将近一年的時間都是夢一場的錯覺,可錯覺過後他又清晰的知道,隔壁房間裏還有一個顧執。

一個他不知道怎麽照顧,但好像必須照顧的顧執。

沈念躺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房間。

7月份了,已經熱起來了,算算時間,梁秋從中考完過後去上海看梁叔叔也該回來了,或許他該給梁秋打個電話問問。

沈念邊想邊走到客廳,路過顧執房間的時候發現門開着,顧執正背對着門口站着,沒有什麽動作,至少沈念不知道他在做什麽,顧執好像感覺到他出來了,微微側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幾秒後回去維持那個姿勢了。

沈念站在原地幾秒,想說什麽,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梁秋就騎着車進了小院兒,見到沈念的第一眼就笑了:

“小念!”

沈念也笑了,沒再看顧執,邁步走出北屋:“回來了?”

“上午回來的。”梁秋邊說邊看了一眼小院兒,總覺得和哪裏不一樣了,不過他也知道沈家最近發生了什麽,也正是因為擔心才想着過來看看,怕自己說什麽讓沈崇山聽到,梁秋便壓着嗓子問了句:“沈叔呢?”

沈念笑笑:“出門了。”

梁秋松了口氣:“那小變态也出去了吧?”

沈念表情愣了一下還沒說什麽,梁秋就再度開了口,并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

“既然家裏沒人,去我家住幾天?”

梁秋的這句話幾乎是戳到了沈念心裏。

沈崇山将一切丢下離開之後,沈念不得不在這個家裏,因為還沒開學,因為他無處可去,可現在梁秋給了他一個選擇,他可以離開,可以不管不顧,可以逃避,哪怕只是短暫的幾天,也足以他喘過這口氣。

“好。”沈念說:“我收拾一下衣服。”

“行,等你。”

梁秋停好自行車在小院兒裏轉了一圈後邁步進屋,被站在房間的顧執吓了一跳,他暗罵了一句也沒理會顧執,朝着沈念的房間走,沈念正把幾件衣服往書包裏塞,梁秋走過來靠在書桌邊上:

“那小變态居然沒和沈叔一起出門?”

沈念一直覺得顧執要玩個大的,但到現在了也還是不知道是什麽,唯一的确定的是,他瘋起來沈念招架不住,所以沈念一點都不想惹怒他,自己不想,梁秋也不行,梁秋半點虧不吃的脾氣碰上顧執,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路上說。”

梁秋聞言怔了一下,不過沒再問麽,在梁秋這裏,沈念一向說什麽是什麽。

梁秋和沈念出了門,路過顧執房間的時候,他竟然還是那個姿勢,沈念有短暫的停頓,看着他面對的方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可他還是說了句;

“我這幾天不回來。”

顧執似是應了一聲,卻沒回頭,沈念于是也沒再理會,邁步走了。

和梁秋一起回家的路上沈念都還在想顧執站在那裏到底在看什麽,又想做什麽?他想不明白,也不懂顧執,但如果顧執什麽都不做,這倒好像是他做過的最正常的一件事情了,可他是顧執,正常的事情在他那裏會顯得不正常的顧執。

他真的會這麽悄無聲息的認下沈崇山對他的安排嗎?

沈念總覺得有些不安,卻也沒有一個确切指向,只能胡思亂想,直到梁秋出聲:“你剛才說路上要跟我說什麽?”

沈念這才回神,盯着不斷後退的樹木,說:

“我爸去跑車了,把顧執留家裏了,以後……”

沈念的話還沒說完,梁秋就一個剎車将自行車停在了路邊,沈念猝不及防,鼻子撞上梁秋的後背酸疼的紅了眼眶,梁秋下了車,本想問一句為什麽,看到沈念眼角紅紅的怔了一下,沈念擺擺手:

“沒事。”

梁秋把他捂着鼻子的手扯下來,見沒有流鼻血才徹底放了心,心思這才回到剛才沈念說的事情上:

“跑車是什麽意思?之前大半年大半年不回來的那種跑車?”

沈念揉了揉鼻子,點點頭:“嗯,他沒借錢,把之前送貨的小貨車賣了,錢賠給了那個姑娘家,又去了之前那個車隊。”

“小變态呢?”梁秋問:“就這麽丢給你了?”

沈念沒說話,梁秋就知道答案是什麽了,都要氣笑了:

“還真的是你爹能幹出來的事兒啊,兩個都不是親兒子,所以即便之前對顧執再好,真有事兒了也是說扔就扔,你說他無情還是有情啊?說無吧,他又一片好心的把顧執從孤兒院裏帶了回來,說有吧,他好像比誰都無情,對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對自己喜歡到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半路兒子都能扔掉。”

這次沈崇山的行事風格,沈念也看不懂,坐在車後座不說話,梁秋罵沈崇山都罵不出新鮮詞兒了,所以徑自生了會兒氣便看向了沈念,見他一副呆呆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這個人也就在自己的面前能有這一面了。

他擡腳踢了踢自行車,震動感讓沈念看了過來,梁秋揚揚下巴:

“想什麽呢?”

沈念搖搖頭沒說,梁秋也沒問,倒是問了句顧執:“沈叔這麽做,顧執什麽反應?”

“我家有什麽變化,你沒發現?”

“砸了?”梁秋輕笑了聲:“的确是那個小變态會做的事情,不奇怪,不過你真的要照顧他嗎?”

“我照顧不了他。”沈念說:“他也不需要我來照顧。”

“這麽想就對了,別在身上攔這些事兒。”梁秋重新跨上自行車:“你11歲的時候就自己在家生活了,小變态今年都13了,不至于讓自己餓死,你該住校住校,至于小變态怎麽樣,随便吧。”

沈念應了一聲,暫時不去想這些了,想了也是無解的事情,他年紀太小了,以至于對很多事情都是無能為力改變不了的。

只是他斂了思緒梁秋卻不知道在想什麽,跨坐在自行車上竟沒有出發,沈念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便出聲問了句:“你怎麽了?”

“小念啊……”梁秋沒回頭,就那麽看着遠方問:“你想沒想過去外地上學啊?”

沈念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沒事。”梁秋輕聲笑了:“改天再說吧,今天先帶你去吃好吃的。”

梁秋怪怪的,這是沈念的第一反應,可他也沒有繼續追問,梁秋從不追問他不想說的事情是因為了解沈念的性子,可沈念不追問梁秋,單純的只是因為他不習慣,他從來都是別人給什麽都要選擇性的才接,主動去要的,哪怕是個答案,也從未有過。

沈念知道逃避沒有用,卻還是在梁秋家裏住了四五天,蘇小小還在上海沒有回來,家裏就他和梁秋,兩個人都要升入高中,連作業都沒有,無憂無慮的每天不是去騎車就是沈念被壓迫着陪梁秋去打球,至于顧執他倒是一直沒有去想。

梁秋說的沒錯,自己11歲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如今顧執都13歲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他就這麽近乎自欺欺人的放空了自己幾天的時間,然後還是要回去了,蘇小小回來了,雖然對自己很熱情,可沈念還是沒辦法放任自己在不屬于自己的家裏太長時間,怕對方覺得麻煩,怕對方忍着不說,怕對方覺得自己不禮貌。

梁秋了解沈念,從他說回家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無奈的看着他,不勸什麽,只說了句:

“我送你。”

沈念禮貌和蘇小小道了別,蘇小小送他到門口,卻和梁秋打了個眼色,沈念看到了,卻近乎倉皇的避開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探究這個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梁秋的臉上有些不耐,但還是點了點頭,和沈念一起離開了。

梁秋要騎車送沈念回去,但沈念卻拒絕了:

“我坐車就好。”

梁秋發現沈念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回想了一下剛才,嘆出一口氣:“本來不想這麽早告訴你的,但是你好像誤會什麽了。”

沈念想說沒有,梁秋就揉亂了他的頭發:“走之前再陪我打場球吧。”

不知道為什麽,沈念突然就有了一種要失去什麽的感覺,雖然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對失去再有什麽新感觸了,可他還是沒由來的怕了,他現在能失去的,似乎,只有梁秋這麽一個朋友了。

籃球場上,沈念第一次拼盡全力陪梁秋打,梁秋一開始心裏有事兒打的很随意,但看到沈念難得有勁頭兒,也開始盡心盡力,最後兩個人汗流浃背的躺在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上看着藍天,吹着微風,氣喘籲籲。

“你今天怎麽回事兒?”梁秋側過頭看他一眼:“以前不會這麽陪我打的。”

沈念笑了下:“感覺以後也沒什麽機會了,如果不陪你好好打一場的話,會有遺憾。”

梁秋怔了下,突然從場地上起了身:“你……”

怎麽這麽敏感?

沈念累的不行,還是躺着沒動,他就那麽看着梁秋,問:“梁秋要走了,是嗎?”

梁秋張了張嘴想說不走,可他又說不出來,說出來也是騙人的。沈念看着他的目光讓梁秋看不下去,避開的同時煩躁的抓了抓頭發,還是沒有立刻開口,沈念也不逼他,反正他已經知道結局了,至于原因是什麽,似乎沒那麽重要了。

老實講,他沒想過梁秋會離開的,在沈念的設想裏,他們會一起讀高中,如果他個子再高一點,他甚至可以和梁秋一起做同桌,分班也不怕,他文科理科都好,梁秋去哪裏他就去哪裏,大學也考一起,再做大學同學。

可沈念忽略了梁秋人生是有多項選擇的,他可以在随意的年紀裏去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但沈念只能在這裏,待到自己有能力離開為止,在此之前離開這裏,他甚至連學都上不了。

風很舒服,大概是蒸發了身體表層的汗液,沈念覺得有點冷。

“你也知道我爸這半年多的時間一直在上海。”漫長的沉默過後,梁秋終于開口:“之前說是去做個項目,現在項目基本是定在上海了,短時間內,五六年都不會回來,我爸一身慢性病,我媽不可能放心他一個人,要去陪着,可我馬上高中,也不放心我,所以讓我轉學去上海,不過他們也尊重我的決定,我要是想留在這裏,我媽也就留下,周六日再兩邊跑,我……”

“上海距離這裏多遠?”沈念接住了梁秋的難以啓齒。

梁秋回頭看着沈念,沒說話,沈念在梁秋的視線裏笑着坐起了身:

“我沒出過遠門,但地理課本上上海距離我們這裏即便是直線也很遠,坐車需要多久啊?等假期我去找你玩啊,你帶我去外灘,去東方明珠,我還想游黃浦江,還想你帶我去吃好吃的。”

“沈小念。”梁秋擡手狠狠壓在了沈念的頭上,讓他低下頭:“不想笑就別笑,醜死了。”

沈念的确不想笑,于是他保持着梁秋給他的姿勢很久很久,可是他除了笑還能做什麽表情呢?哭着說不要走嗎?那是蘇姨和梁叔啊,對自己從小好到大,家人一樣的存在啊,他和梁秋的關系是好,好的是沈念的絕無僅有,可是沈念又怎麽開口讓他在父母與自己之間選擇自己呢?

連沈念都覺得自己并不重要。

後來沈念還是擡起了頭,重新看向梁秋,不過他已經把梁秋不喜歡的強顏歡笑換掉了,換成了最為真實的無奈,說:

“你回來看我也行,我可能沒太多錢去看你。”

梁秋心裏不是滋味兒,脫口而出: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沈念愣了一下,看着他,似是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梁秋便将自己的意思說的更明白一點:“和我一起轉學,一起去上海,沈崇山和顧執你都不要管了,以後真姓梁了,行不行?”

沈念看着梁秋,許久沒說話,再開口卻嘲笑他:“幼不幼稚?”

“你動心了。”梁秋說:“你也想去。”

沈念在梁秋的面前,唯一的秘密就是他和沈崇山的血緣關系,除此之外,他在梁秋的面前跟白紙一樣,他也承認在這一刻被梁秋看透了,他甚至可以坦誠的點頭說‘是,我想去’。

可是想和做,永遠都隔着阻礙。

沈念不能這麽做。

他知道梁秋是認真的,自己若真要這麽選擇,梁秋也一定會想辦法讓蘇小小和梁春朝歡迎和同意,可他憑什麽啊?憑什麽張張嘴巴就要另一個家庭接受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自己?

更何況有些事情是要有距離的。

現在蘇小小和梁春朝對他這般好,是因為他對于梁家來說始終是客人,對他好,那是梁家的禮貌和教養,并不是他應該心安理得應得的。這份好能在沈念也成為梁家附屬品的時候維持多久呢?

沈念不想去想,不想去破壞,所以他寧可遠遠的守着這份好。

這是顆糖,他苦的時候舔一下說不定可以維持一輩子,可要是含進嘴裏了,說不定很快就沒了。

那以後怎麽辦?他去哪裏找下顆糖呢?

再者,他已經欠了沈崇山了,如今都還不知道要怎麽還,又怎麽能去欠梁家呢?

太陽漸漸西沉,燒紅了半邊天,沈念擡頭看着西側,說:“美好的生活誰都向往,我也不例外啊,可是梁秋,不是所有人生來就在陽光下的,我得自己走到陽光下才能站的心安理得。”

梁秋看着夕陽将沈念整個人都擁在了柔和的光線裏,好像給予了他這個世界整個的溫柔,可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讓沈念變柔的是這個世界的冷漠,他得讓自己柔的一次次妥協,一次次被生活搓扁揉圓才能艱難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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