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惡劣

剛走進蒹葭巷, 就看到了家門口站立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沈念有瞬間的怔忡,甚至有了不太好的念頭, 冷汗都快要出來了, 直到他看到警察身後站立的顧執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也大概猜測到了他們的來意是什麽。

顧執也看到了自己, 眉頭微微蹙着,像是對于眼前這個場面他也很是不滿。

沈念邁步走過去, 警察看到了他:

“你是這家人?”

“嗯。”沈念應了聲。

“你家大人呢?”警察說:“下午我們就來過了,家裏沒人, 大人什麽時候回來?”

沈念轉身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扇有點破舊的大門,讓警察他們進來的同時告訴對方:

“出去跑車了,暫時回不來。”

村裏這種家長外出把孩子留在家裏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警察聞言也沒有任何別的表情,淡淡應了一聲,帶着顧執進了門:

“幾個月前是你們報的案吧?說是家裏有個孩子離家出走了,今天我們所處理了一件打架鬥毆事件, 覺得這孩子很像你們之前交給我們照片裏的那一個,雖然他不承認,但我瞧着像, 你爸留在警局的電話我們沒打通, 帶過來讓你看看,這是你弟弟吧?”

沈念看着顧執,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破了,額頭和嘴角都帶着傷, 就連脖頸處都是一圈血痕,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這人真的是打架不要命。

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處,又很快默契的錯開。

“他不是我弟弟。”沈念開口,然後在警方詫異的眼神中他又補充道:“不過确實是從這個家離開的。”

顧執嗤笑了一聲,沒說話,似乎很不屑沈念的這種解釋,警察也因為沈念的大喘氣笑了下:

“兩兄弟之間有什麽仇什麽怨能到這種程度的,都是一家人,別往心裏去,再怎麽說也是你弟弟不是?這段日子應該在外面生活的挺苦的,能回來不容易,就別再鬧了。”

沈念不說話,是因為他無法跟警察解釋太多,顧執也不說話,沈念卻清楚的感覺到,他是不屑于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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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把人找到送回來似乎就已經算是完成任務了,對于他們的家庭內部矛盾在兩個人什麽都不說的情況下,也只能出聲勸兩句,囑咐兩聲就走了。

安靜的小院裏又剩下兩個人,顧執坐在西屋的臺階上沒有進屋的打算,是個馬上就走的姿态,不會在這個地方多停留,沈念靜靜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跟顧執應該說什麽,也沒有開口的打算。

但沈念也否認不了,家裏不是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自己不喜歡的顧執,都比之前他回來的感受好太多太多了。

至少不那麽空了。

“我不想回來。”顧執開口:“我也沒辦法,我等他們走遠了我就走。”

沈念對于顧執的話沒有回應,就好像顧執是走是留,對于他都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他只是難得的覺得有點餓,已經很久了,在回到這個家裏的時候還會有餓的感覺,晚上也大多時候不吃飯,但今天他想做一點東西吃,即便家裏已經沒有多少食材了。

冰箱裏只剩下幾個饅頭和幾個雞蛋,沈念懶得出去買便想炒一炒吃,只是饅頭才剛拿到菜板上,他就聽到了腳步聲,顧執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往門口走,他要離開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沈念就連手中的動作都頓了下來,突然不餓了。

可他也沒有做什麽,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等着腳步聲消失不見,等着家裏又變成他一個人,然後自己跟自己說話。

但比腳步聲消失更早到來的是雷聲,轟隆隆的一聲響在窗外,似乎又要下雨了。班裏的同學說錯了,今天不下雪,而是要下雨。

顧執的腳步因為這道雷而停在廚房的門口,沈念回身看過去的時候甚至隔着薄薄的門簾都能看到他在發抖,整個身體也是僵硬的。

他知道不太應該,但是看到顧執站在那裏沒有離開,沈念的心裏是開心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點開心,所以沈念決定走過去告訴顧執可以去房間裏躲一躲,但沈念還沒掀開門簾,又一道雷聲就砸了下來,比先前更悶更重,像是就在頭頂炸響,顧執蒼白着一張臉,像是忍耐到了極限,連看一眼沈念都沒有,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轉身跑進了北屋。

至于去了哪裏,不言而喻。

沈念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意識到自己還是餓的,便回到廚房去又繼續去做飯了,做好了也沒回去北屋,就在餐廳裏吃了大半碗,窗外已經開始下雨了,玻璃窗上都有了一層水霧,沈念邁步走過去,伸手抹掉了那層水霧,然後他看到了映在玻璃窗上的,屬于自己惡劣的本性。

他喜歡家裏有人的感覺。所以他想把顧執留下來,用沒有成本的溫暖馴服他,讓他對自己好,眼裏心裏只有自己。

就像他曾經對沈崇山那樣,甚至對自己要比對沈崇山更好。

沈念知道,這很容易做到,顧執和自己一樣對溫暖沒有任何抵抗力,他只要稍稍展示一點溫暖和關心,顧執就會從堅硬變得柔軟。

至于給予的這份溫暖和關心是不是真的,又有什麽關系呢?自己得到想要的才是重點,況且顧執曾經對自己做了那麽多惡劣的事情,自己就算以牙還牙似乎也理所應當。

顧執的瘋狂是個未知炸彈,可沈念會在乎嗎?現在沒有什麽比他一個人更可怕的事情了。

雨并不大,但這樣的雨通常不會立刻停下來,斷斷續續的能下一整個晚上,沈念慢悠悠的從廊下回到北屋,不出所料的,害怕下雨打雷的顧執還是在他曾經最能給他安全感的位置,沈念開了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了,他應該躺下的,卻沒有,就那麽雙腿垂放在床邊。

幾秒後有人抓住了他的腳腕,沈念一點也不意外,但他還是垂眸看了一眼,依然和前幾次一樣抓的很緊,緊到他關節都泛着青白,沈念其實也覺得有點痛,但他并不在乎,任由他握着。

在這個他們都不太喜歡的下雨天裏,能有人陪在身邊,即使是不太喜歡的人,也是一種慰藉。

顧執也一定這麽想,不然他不會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的抓着自己。

雨下的有點久,久到沈念都覺得有些困了,他難得吃了不少,此時整個人都懶懶的,倦倦的,只是顧執抓着自己的姿勢讓他連躺下去都覺得有些困難,所以也只能強撐着。

這場雨一直下到了半夜,玻璃窗不再被雨滴敲響的時候,沈念也靠在牆壁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他覺得有個人出現在房間裏,又放緩腳步往門口的地方走去,沈念猛然驚醒才意識到不是夢,是顧執從床下爬出來了,正打開門準備離開。

“你去哪裏?”沈念站了起來,或許是太急切了,以至于他有瞬間的暈眩。

顧執似是也沒想到沈念會叫自己,回過頭來看他,眼睛裏的防備很清晰:

“有事兒?”

沈念緩過了暈眩帶來的不适感,往前走了兩步,看着顧執:

“我給你留了飯,要不要吃?”

那一刻,沈念在顧執的眼睛裏看到了明顯的,來不及遮掩的詫異,似是不相信這話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

沈念也看着他,将他臉上的驚訝全部看到眼裏,他更加确信自己看透了顧執,在這樣一個他畏懼的黑夜裏,自己伸出手給他的一點點溫暖,哪怕只是一碗自己沒吃完的飯,他都不能如以往一樣,堅決的說不要。

他們都是脆弱的,對溫暖毫無抵抗力。

即便這個人曾經是對手。

“不吃。”顧執說完這句話就要離開,沈念對這樣的拒絕也沒有意外,如果是個人他都相信,那麽就是傻子了,但沈念也沒攔着他離開,在沉默了幾秒跟着走了出去。

雨還沒有停,只是不像剛才那麽急切了,屋門打開的時候,撲面而來的涼氣讓沈念覺得冷,顧執比他穿的還少,可站在門口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卻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他應該是打算要走的,是外面的雨攔下了他。

沈念站在顧執身後,看着屋檐的雨水,輕聲說:

“你可以住下來。”

顧執回頭看着沈念,臉上似乎沒有任何的意外,甚至還帶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後他問沈念:

“陪你嗎?念念哥哥,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耐不住孤獨呢。”

被顧執戳中了心思,沈念也不見有任何的慌亂,他依然看着屋檐,吹着涼風,明明手指都有些僵硬了,卻還是不退回到房間裏去,因為他知道,房間裏也并不會溫暖到哪裏去。

“你呢?你不需要人陪嗎?”

顧執看着沈念,幾秒後從他的臉上收回視線,近乎憤恨的開口:“不需要!”

“如果一個人對你說,他絕對不會丢下你呢?”沈念問:“也不需要嗎?”

或許是這個提議對顧執來說誘惑力太大了,以至于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拒絕的話說出來,他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出聲,帶着點不屑:

“你嗎?我憑什麽相信你。”

沈念在這一刻終于收回看着屋檐的視線去看顧執,臉上是比平靜還要平靜的冷漠,他看着顧執,說:

“因為我也是一個人,不像他們有那麽多的選擇,丢下你,我不也成了一個人?”

顧執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借着屋內昏黃的光線,沈念能看到他的臉上出現了一些迷茫,他動搖了。

他曾經覺得大人更有能力護着他,疼他,可他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也漸漸明白,他們或許的确更有能力,但與此同時也面對了太多選擇,他們深思熟慮權衡利弊選擇的都是他們認為好的,而他們這些小孩子的需求往往不被重視,不被放在首位,即便重視在乎,卻也能在更重要的選擇面前被放棄,被留下。

或許還會被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他永遠成不了大人眼中的唯一。

顧執已經放棄在大人的世界裏尋求一個唯一。

所以才會離開沈家,所以寧可撿廢品也不想在這裏生活。

但沈念可以,他只比自己大兩歲,他沒有那麽多的選擇,即便有父親,可沈崇山這個父親對于沈念來說意味着什麽,沒有人比顧執更清楚,他最好的朋友也離開他了,他只有他自己,如果自己可以成為沈念的唯一,那麽沈念是不是就不會抛下自己。

他不想一個人的話,就絕對不會做出這麽愚蠢的選擇。

他想一個人嗎?不想的,顧執連續幾天都能在同一個街角看到沈念坐在那裏看車看人,若享受孤獨,他不會出現在那裏,他孤獨到連顧執忽略不了。

他曾經那麽不喜歡自己,如今卻對着自己說出挽留的話,若不是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沈念的性子是不會開口的。

沈念比他自己還要更孤獨,更想要從眼前的境遇逃脫出來,比起将希望寄托在一個随時會面臨更多選擇的大人身上,抱團取暖或許更适合他們。

也沒有誰比他們更懂得彼此。

冬天真的是太冷了,顧執也承認沈念的提議誘惑了他。

他被抛棄過三次,他本應該對沈念這次的提議防備加警惕,他不應該再如此輕易的去相信另一個人,那和他之前下定的決心并不相符,甚至現在這一刻他也能看的出來沈念因為并不擅長說謊和演戲,那表現出來的,并沒有什麽多少的真心。

他不知道沈念在想什麽,在計劃什麽。

但意外的,顧執願意最後再賭一次。

“你要想好,和我一起取暖,沒那麽容易。”

沈念看着他,沒說話,等待他繼續把話說完。

“你應該知道的,我有病,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我不可能允許你對別人好,我受不了。”顧執看着他,眼裏的占有初現:“你只能是我的。”

“我知道。”沈念說。

“我有害怕的事情,遇到了,我可能也會偶爾發瘋,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我知道。”

“你要是決定跟我一起,我就這輩子不會放開你。”顧執看着沈念,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最後一次相信誰要陪着我,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我絕對不會向對待沈崇山一樣仁慈,可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對你做什麽,這很危險。”

沈念有幾秒鐘沒說話,他想了很多,想以前,想現在,想以後,但顧執所說的後果都沒有他一個人來的更可怕,于是他點頭了,說:

“好,那就一輩子別放過我。”

有一個人纏着他一輩子,挺好的。

對于沈念的回答,顧執的臉上也并沒有任何意外,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盯着沈念看了幾秒,緩緩笑了:

“其實也沒那麽可怕,你是我一個人的同時,我也只會是你一個人的,我會陪着你,護着你,誰也不能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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