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匆匆
那一年說成全沈念的顧執并沒有跟寧迦走, 他在說了那句話之後就轉身跑出了小院兒,寧迦和她的助理都沒有追上,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沈念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肩膀上的那個傷口結了一層厚厚的痂的時候, 高考成績也公布了, 沈念正常發揮, 考了個很吉利的數字688,這裏面有一半的功勞是顧執的, 他應該和顧執分享的,可沈念看着電腦上的分數,再看看旁邊空蕩蕩的座位, 也只是悵然一笑。
那個原本會比他更開心的人, 會抓着他的手興奮地展望他們未來的人, 此時不知道在哪裏, 在做什麽。
梁秋成績也不錯,如約去了複旦,但沈念卻意外地選擇去了北京, 沒有和梁秋一起。他像是在懲罰自己, 又像是在保護他身邊最後的一個幸運的人。
他固執地相信和自己有關的人都不會有好的結果,于是選擇了遠離。
梁秋難得對他發了好大的脾氣,可沈念一聲‘哥’就讓梁秋偃旗息鼓, 其實填報志願的時間都過了,再說什麽也都沒有用了。
梁秋一直陪着沈念留在小城沒有回上海, 卻很少再聽到沈念開口說話了, 沒有顧執在身邊的沈念也并沒有如想象中好起來, 他還是會做夢, 還是會有幻覺, 顧執的離開也成了讓他愧疚的存在,這讓梁秋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的勸說。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沈念複印了兩份,給秦奶奶和沈崇山各燒了一份,告訴他們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8月中旬的時候沈念送梁秋回了上海,他已經在自己身邊浪費了一整個假期,連和同學說好的畢業旅行都沒能兌現,如今都到了快要去學校報到的時間,不用沈念開口,梁秋也是要走的。
機場候機廳,沈念看着停機坪上的飛機帶着幾分遺憾笑了笑,問梁秋:“坐飛機什麽感覺?”
“去北京的時候坐一次不就知道了?”
沈念搖搖頭:“我已經買好了去北京的車票。”
那張沈崇山留下來的銀行卡沈念在離別之際悄悄塞給了顧執,他不知道顧執會不會缺,但這麽做他心裏會好過一些,他手裏剩下的錢并沒有多少,撐一個學期都困難,他到北京之後就要開始打工。
梁秋沒有不支持他把錢留給顧執,但幾次也想開口肩負起他的大學生活,只是最後都沒有真的把話說出來,他知道沈念不會接受,所以最後也只說了一句:
“我永遠是你哥,跟你哥不用太客氣。”
沈念明白他的意思,笑了起來:“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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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梁秋,沈念又回到了蒹葭巷繼續等顧執。
其實連沈念都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是虛僞,畢竟他只是等消息,卻并沒有後悔讓顧執離開自己,他只是想等顧執一個平安,一個日後有所依,一個屬于自己的安心。
可沈念沒有等到,一直到不得不離開小城去學校報到的時候,顧執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沈念就那麽帶着顧執留在肩膀上的疤痕,離開了小城。
對于大學生活,幾乎所有人都是充滿新奇和憧憬的,曾經沈念也這麽以為的,但事實卻并非如此,拼了命想要離開小城和對未來的種種期待似乎都被莫名的東西澆滅了,他就像是從一口枯井裏轉移到了另一口枯井,和之前的自己之前的生活也并沒有任何不同。
依舊孤僻不合群,依舊獨來獨往,依舊很長時間都不開口說一句話。
他就是在這樣的狀态下看到了顧執,和沈崇山一樣,眨眨眼就能消失的顧執。于是沈念知道,他的幻覺開始不僅僅限于沈崇山,還有一個顧執。
這一度讓沈念很是不安,沈崇山是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那顧執呢?他迷信的想這會不會是某種暗示,不好的征兆?
“我後悔了。”梁秋在沈念無法繼續念書,選擇休學一年的時候曾這麽說:“就算當初你們堅持在一起,你的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沈念聞言看了梁秋許久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卻只是輕輕搖頭:“我不後悔。”
沈念的确不後悔,顧執現在生活得如何他不能确定,可在自己身邊的話只能更糟,這樣的自己拖着他,他會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時間學習,然後在漫長的歲月裏被自己一點點毀掉。
離開自己,至少還有別的可能,所以他不後悔,也不能後悔。
能看到顧執的狀态一直維持了大半年,終于再又一次給寧迦打電話的時候,寧迦告訴沈念:“找到他了,我帶他回來了。”
沈念想見見他,哪怕遠遠地看一眼,可寧迦沒有再給沈念更多的訊息,甚至在那通電話之後她就換了號碼,沈念再也沒有和她取得過任何聯系。
他曾回那座小城看過,也回過蒹葭巷的小院兒,回過他們的學校,但都沒有找到顧執,他像是沒有在這座城市出現過,在自己身邊的這三年也虛幻的像場夢。
時間能撫平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傷口,就算無法痊愈,卻也只是剩下深夜無眠時候的偶爾陣痛。
如果時間夠長,可能連陣痛都不會有了。
沈念在經過近半年的心理咨詢之後漸漸和自己達成和解,開始試着重新生活,也是自那之後他幾乎沒有再見過顧執,連夢裏他都沒有再出現過,他也沒有等來顧執的尋找,那分開時候說的‘我會找到你,也絕不放過你’像是一句不甘的戲言,當不得真。
或許他已經遇到了另一個陪伴他的人,他已經重新開始了另一段全心全意。
或許已經忘了他也說不定。
只是沈念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已經遵循了沈崇山的遺願,和顧執也已經分開多年,而自己卻還是會偶爾見到沈崇山,懵懵懂懂中他好像知道答案,卻從來不敢深想。
他死死的壓抑着某種要破土的情感,但心,總是比嘴巴先一步承認。
時間一年一年地往前推着走,沈念已經可以很好的控制不再那麽常常想起顧執,他重新回到學校,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學業,拒絕了許多好的就業機會來到了一座還算喜歡的小城,成為了一名老師。
許多人不理解他,問他為什麽讀了那麽好的大學到最後卻選擇做老師這個職業?也有人說他傻,但沈念卻沒有在乎,他喜歡這份工作,也沒有那麽高的要求,工資不高卻足夠生活,重要的是他死寂的猶如枯井一樣地生活在這些半大的孩子身上開始有了一些鮮活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安排,他班上一個孩子的名字竟然和顧執同音不同字,叫顧值。是個活潑到有點過分的孩子,性格開朗極其愛笑,班裏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家長會沈念也見過他的父母,不用過多交流就知道他們對顧值的疼愛。
沈念總是忍不住地在想,如果顧執也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是不是也會和眼前的顧值一樣幸福,好好長大。
但沒有如果,他們都未曾體驗過最平凡的人間尋常。
沈念在孤獨與溫暖中度過了年少,又在遺憾和掙紮中告別了青春。
此時的沈念已經25歲。
和年少的他似乎也沒有什麽區別,還是一個人,沒家人沒朋友,近些年連梁秋都很少再聯系了。
這天中午梁秋倒是打來電話,問他暑假要不要到上海聚一聚,畢業之後梁秋一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現在已經徹底定居在了上海,沈念偶爾回小城的時候會順道去看看他們,但時間都不會停留太長。
今年已經過半,沈念還沒回去過,便應了一聲:“好,我定下來再告訴你。”
“這次多待幾天吧。”梁秋有些無奈:“每次都跟求你一樣。”
沈念在電話這端笑了下:“再說吧。”
“我昨天夢到顧執了。”梁秋在挂斷電話之前說:“挺奇怪的,夢裏質問我當初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所以你才會丢下他,你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怎麽想起找我來了?”
沈念聞言沒有說話,片刻之後梁秋問了句:
“還是沒消息?”
沈念靜默幾秒:“沒有。”
梁秋便不再說什麽了,兩人又聊了幾句別的便挂了電話,說見面再詳聊。
顧執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人在他面前提及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年少時候他的身邊曾經有一個人視他如命,梁秋也幾乎從來不說,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就這麽毫無預警地提及。
其實沈念一點也不抗拒,但每次提及他都要花費時間來平複思緒。
此時的他坐在辦公室裏,面前是還沒有批完的試卷,視線卻望向了窗外,整整八年了,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再見到。
或許就是因為清醒的時候想了太久,所以才會在下午的夢裏夢到顧執。
“你說不過不會推開我的!你說過不會不要我的!為什麽你從來都做不到?做不到為什麽又要答應我?耍我很好玩嗎?看我發瘋覺得很刺激嗎?!”
“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我先殺了你,再陪你一起,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也不會不要我了。”
……
“沈老師,沈老師?”
一道聲音将沈念從掙脫不掉的窒息感中解救出來,他猛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花了幾秒的時間才确定他只是自己的同事,不是夢中的那個人,如釋重負地松出一口氣。
“抱歉,做噩夢了。”沈念搓了一把自己的臉。
“瞧着你也是做夢了。”張揚指了指牆壁上的鐘表:“時間不早了,批完就回去吧。”
“好。”
學校已經放了暑假,但老師這兩天都還在學校批改卷子,好在今天已經是最後一部分,明天也就算是正式放假了。
沈念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冷水讓他清醒了過來,擡頭看向鏡子的時候一道水痕順着下巴滑到了喉結處,以至于他又想起了剛才的夢。
他還怕打雷嗎?還會發瘋嗎?說過的‘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又什麽時候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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