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來了·?
游沐青第一次接受改造手術的時候,還只有六歲。
六歲的孩子已經記事,在她懵懵懂懂被一群面容模糊的大人領着躺上手術臺之前,誰都沒有想到她會是第一批實驗品中唯一活下來、并且最為成功的一個。
他們圍繞着自己的造物歡欣鼓舞,而游沐青被一張薄薄的白被蓋着,整個人被消毒水的氣味包裹,只能呆呆看着天花板,不太明白為什麽他們看起來那麽高興。
她只知道手術真的很疼。
是多年後午夜夢回,依然會被疼醒的鑽心痛苦。
後來大了一些,她慢慢地想要記下那些人的臉。
永遠面無表情,連牽她的手掌都冷冰冰的皇帝內侍,戴着口罩總是滿身混合化學氣味的科學家,還有一個個從消毒隔離室透明的玻璃窗外朝裏張望的,來着興奮與期待,來來去去的陌生人。
他們神色各異,像一個又一個不詳的影子,最後在一遍遍清洗記憶的過程中褪去清晰,只能殘存下吉光片羽的記憶。
可有人說,記憶是不會消失的。
它們會留在人大腦的一個角落,等待你再次将它記起。
游沐青将思緒抽離,回到現在,面前擺着的兩張臉簡直讓她作嘔。
他們的眼神還是沒有變,帶着明顯的功利貪婪之色,就這樣眼睜睜看着游沐青,還私下附耳悄悄讨論了一番。
游沐青動了動手腕上的鏈條,“嘩啦”的聲音零零落落,那兩個人中止讨論朝她看來,游沐青冷冷扯了下嘴角,一副譏諷的樣子。
霍伯特笑了下,卡德則啧啧有聲,繼續拉着人說下去了。
游沐青垂下眼睛。
他們帶了特定的消聲器,她什麽也聽不到。但這并不妨礙她的頭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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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德與霍伯特都是帝國科技所改造計劃的大股東,他們來到這裏,不管是為了什麽,都有一點可以肯定——
陛下已經發現了她的行為,并且對此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游沐青在聯邦替東方遷做事,這并沒有什麽,可是她許久未回帝國,也不寫信交流,這難免會讓陛下對她心生龃龉,認為她是想要叛變了?出逃了?或者是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誰知道他怎麽想的,老男人就是矯情。
這個倒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游沐青閉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依然無力的四肢百骸。
最離譜的,要屬那個和聯邦師出同源的信息素攻擊。
她是被帝國帶走的,所以這明顯屬于聯邦絕密級機密的東西是怎麽到帝國手裏去的?難不成帝國間諜已經恐怖如斯,哈裏斯其實是他們的哈建國同志?
東方遷是個沒用的東西,這玩意兒都是哈裏斯那派弄出來的,在監獄裏用,在綁架的時候用,可偏偏也沒幾個人知道是怎麽研究出來的,包括東方遷這個聯邦高層。
還是說……
游沐青換了個思路。
皇帝和哈裏斯有邪惡的py交易?
這個想法一出來,游沐青就立刻反駁了自己。
不,這絕對不可能。
帝國和聯邦表面看上去融洽友好,一口一個我之友邦和衷共濟,實則水火不容,暗地裏掐的十分厲害,游沐青不止一次看到皇帝陛下在紮聯邦總理九大法官以及議員長的小人,可謂一視同仁。
這封建糟粕該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去死才好。
所以到底是哪裏不對?
游沐青不是個慣用腦子的,事實證明世界上大多數事都能靠武力解決,所以她不需要怎麽費腦細胞,也能過的如魚得水。
現在沒腦子的壞處就來了。
這他媽到底誰害的她?總不能是因為她一個改造人,所以聯邦和帝國就勾結了起來?
游沐青緊緊皺着眉頭,總覺得自己還忘了點什麽。
她回憶起自己被抓的經過,一個讓她刻意忽略的東西終究慢慢浮上了心頭。
如果說放的那一槍是煙霧彈,真實目的是要捉她,那麽,根本就不必來的教廷為什麽會派人出面?
教廷不問政事,這是歷代的規矩。
教廷……
簡衡星……
她抿着削薄的下唇,幾乎不願意相信。
簡衡星沒有理由要害她。
可是這不代表,簡衡星舍不得害她……
在兩個人的感情中,好像總有一方是更為沖動熱烈的。
游沐青第一次喜歡人,稀罕到恨不得揣在兜裏不讓任何人見,可簡衡星從來只是笑笑,對她的關心也好,對她的親近也好,對她的回應也好,全部都是淡淡的。
給她的感覺就像是隔着一層濾鏡或者面具,鏡外,面具外,是另一個她不太懂的世界。像是水中花月,如果強行動用武力,水就會被攪亂,花碎影殘,而她也會一無所有。
世界上大多數事是能被武力解決的。
她曾經裝作流民,從巍峨的帝國天山腳下一路走到神聖的教廷聖城,出賣武力掙錢;也在不論生死的地下格鬥場連連衛冕,在衆人的歡呼低吼聲中,将無數被扔上場的金器寶具不屑踢下站臺;更是一次次扛槍擡炮,軟甲覆身,運籌帷幄,鎮守邊關安寧。
金錢,名譽,情人,一直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可是她不想要。
她第一次怕自己手上的陳年老繭傷害到別人,第一次擔心自己不夠體貼溫柔只會逞兇鬥狠是不是不讨人喜歡,第一次發現其實武力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她能對自己喜歡的人下手,給他一耳刮子說怎麽還不愛上老子嗎?
顯然是不能的。
可此時此地,她就算再喜歡,又有什麽用?
簡衡星,簡衡星……
他說得對,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承諾。她到今天才聽懂他的意思,一旦教廷插手其中,他們之間便回不去了。
她正渾渾噩噩思考着這些,下巴卻被人突然擡起,游沐青沒有力氣,只能撩開眼皮,不鹹不淡地與卡德對視。
那一瞬間,腦海裏好像被針紮了一下,游沐青下意識睜大眼睛,這個感覺……
精神攻擊?
果然和教廷有關!
她眯着眼想吐卡德那張老奸巨猾的臉一口唾沫,可終究覺得這人太醜自己下不去嘴,便撇撇嘴,改為一記猛烈的頭槌。
“艹!”
卡德一時不察,被游沐青這麽一攻擊,整個人都不好了,覺得自己的腦漿晃晃悠悠的,不免驚疑惱怒:
“你怎麽沒事?”
游沐青挑起半邊眉:
“噓——晃一晃你的小腦袋。”
她在面前兩個人忌憚的神色中開口:
“有沒有聽到你腦子裏的水聲?”
卡德立刻反應過來,惱羞成怒,給了她一個耳光。
他估計是用了十分力,“啪”一聲極其清脆,游沐青頭歪到一邊去,半邊臉埋在陰影下不作聲,好一會才舔了舔唇角被打出的血跡,自嘲般笑起來。
卡德有些犯怵,後退兩步道:“你休想逃避話題,你之前接受過抵禦精神攻擊的訓練?”
游沐青慢慢将臉轉回來,面無表情:“關你什麽事?”
她現在就像一只被激怒後完全展露了攻擊性的野獸,危險性極高,卡德和霍伯特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見到了防備,低頭在終端中發送了信息。
霍伯特繞着游沐青走,小心翼翼将她手邊燃燒的火焰挑大了些。
游沐青挑起嘴角笑了聲。傷口有輕微的刺痛,破皮了,血腥味更能挑起捕食與戰鬥欲。
她垂着頭,好像什麽也沒有想,什麽都挑不起她的興趣。
這更讓卡德和霍伯特覺得坐立不安,一般人發現自己被捉了起來,一般都會恐懼,疑惑,大多都會忍着害怕開口詢問。
可面前這個Alpha沒有。
三個人就這樣靜默下來,只有火苗噗呲噗呲炸着,有些星子燒到了游沐青手上,而她卻連動都不動一下。
直到不知哪裏的門被推了開來,一陣再熟悉不過的味道飄進鼻端,随着那人走近的平穩腳步聲,擡起眼皮。
“你來了。”
平平淡淡的陳述句,好像早有預料,令卡德和霍伯特都有些吃驚。
“嗯。”一身白衣,不染纖塵的簡衡星看上去更是高貴清冷,和這裏昏暗狹窄的環境格格不入,他沒有直入正題,而是微微皺眉,問霍伯特:
“為什麽這裏這麽暗?你們英年早瞎?”
霍伯特有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尴尬與茫然在眯眯眼裏快要盛不下了:
“額……是其他大人認為,這樣好辦一點。”
更容易撬開游沐青的心防,将她的精神擊潰,從而變成一心一意殺戮,再也無法反抗人類控制的戰鬥機器。
從簡衡星的神情來看,他很不認同這件事,手一揮:“開燈。”
卡德只能認命去把燈打開。
光線倏然充滿這間不大的審訊室,游沐青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簡衡星,沒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簡衡星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她臉上,剛剛松開的眉頭再次皺起來:“怎麽回事?”
他指尖摸上游沐青的左半張臉:“你們打她了?”
游沐青也沒想到他會直接上手,下意識便側頭避開。
卡德在一旁不明所以,雖然他搞不懂這位聖子大人為什麽要提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但是面前這兩人之間……
他看着簡衡星若無其事收回的手指,低頭:“她頂撞我在先,是我打的。”
簡衡星:“她怎麽頂撞你的?”
卡德:“她……她用頭攻擊我。”
簡衡星頓了下,然後嚴肅地看着他,語氣嚴厲,似是教誨: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所以你也算攻擊了她。”
卡德呆了:“……啊?”
簡衡星:“所以是你的錯,你自己打自己兩個耳光吧,我就懶得動手了。記住。”
他強行把游沐青的下巴掰過來擎在手裏,摸着她破損的嘴角:“要和這個一樣,見血。”
卡德咬牙暗恨:“是。”
兩聲響亮的“啪啪”傳來,游沐青卻并沒有覺得大快人心,她只是直直看着簡衡星的眼睛,心下酸澀,胸膛也微微起伏着,想要把這個人的心挖出來看看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
簡衡星還是淡淡的,就連號稱心靈之窗的眼睛都如深淵一般深不可測,沒有透露他分毫想法:“你問哪個為什麽?”
游沐青一梗。
确實有太多問題了……雖然不好問,可是他憑什麽看上去那麽淡定!
她恨恨道:“你背叛我!”
她讨厭背叛的人!惡心!
簡衡星卻好像和她不同頻似的,完全沒有接受到她的憤怒,甚至還捏了捏她的臉:“那又怎麽樣?”
游沐青:“……”
游沐青繼續蓄力:“你也想拿我做實驗?!”
簡衡星沉默下來。
他把手放了回去:“嗯。”
游沐青愣了,她以為他會否定,可是沒想到他根本不屑于騙她……
連騙都不騙她……
一股莫大的委屈就像突然漲起的浪潮,把游沐青整個淹沒,她惡狠狠地偏過頭去,一副不想理會眼前人的模樣。
她不高興的時候總是這樣,簡衡星異常熟練将她頭掰過來,定睛一看,卻也怔住了。
游沐青很兇惡地盯着他,像是要下一刻就要把他拆分入腹,可是眼角卻紅得不像樣子,顏色如碎成爛泥的櫻桃。
他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游真的好委屈:老婆不愛我,不心疼我,想要利用我,竟然還這麽理所當然,我要哭給他看!!!(猛A落淚.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