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元家
第12章 元家
月色溶溶,腳步聲穿過回廊,等謝錦衣擡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後院。
他擡手按了按眉心,唇畔的笑多少有些自嘲的意味。他真是瘋了。
不過他都走到這兒了,也沒有刻意避讓,單手負在身後,闊步入了庭院。
“吱呀”一聲,發絲間的桃木梳頓住,元鳶輕輕擱下,又用手理清了剛剛纏繞的結。
謝錦衣看了一眼她,又收回目光,只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這麽晚還不睡?”
元鳶笑了笑:“将軍沒回來,我豈有先睡的道理。”
謝錦衣眼皮微挑:“呵,你今日倒是乖覺。”
元鳶起身,幾縷青絲柔順地搭在她的胸前:“我只是覺得你說得對,寄人籬下就該有寄人籬下的樣子。”
不知為何,這明明是他日常挂在嘴邊的話,今日從她口中說出來竟讓謝錦衣心裏莫名煩躁。
但這會兒他沒心思去探究這煩躁的源頭。
元鳶已經行至桌旁,提起茶壺為他添了杯茶,又恭敬地送到了他手邊。
“将軍請用茶。”
這般恭敬的态度明明是謝錦衣一直同她要求的,可她真的這樣做了,那似有若無的疏離卻讓他看着礙眼。
謝錦衣伸手接過茶杯,灌了一口,又放下,卻是将茶杯握在手中,目光落在元鳶身上:“你就那麽想見你姐姐?”
元鳶眼睫微顫,卻又平靜地看着他:“你要我為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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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不會有白來的恩惠,但只要謝錦衣願意幫她這一次,無論他開口要什麽她都可以答應。
謝錦衣忽地嗤笑了一聲,他能找她要什麽?他要的,她給得了麽?
既然她這樣說,謝錦衣擡起下颌:“跟我回謝家。”
聽到跟他回謝家,元鳶遲疑地看着他:“為什麽?”
為什麽讓她跟着他回謝家?她知道謝家不會有一個人想見到她。
自從五年前退婚以後,謝家和元家徹底斷了來往。可兩家人住得那般近,平日裏想不碰到都難。每一個人謝家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恨,他們恨她掃了謝家的顏面,也恨他們元家在謝家最艱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可謝錦衣卻說要帶她回謝家。
元鳶似是想到什麽,忽地覺得嗓子澀得厲害:“……這算是對我的報複麽?”
也是,哪裏會有比讓她這個罪魁禍首去謝家為奴更好的報複?怪不得他連碰都不願意碰她,原來已經恨到了這樣的地步。
謝錦衣松開她的手,沒有再同她多言的興趣:“随你怎麽想。”他将茶杯擱在桌上,不再看她,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良久,屋裏輕輕落下一聲:“好。”
沒有失落,也沒有憤恨,只有平靜。
随之而來的是她低低的問:“我什麽時候能見到我阿姐?”
“我自會安排。”
只要你別後悔。
翌日,元鳶一直靜坐在屋內,門口的風鈴蕩開一圈圈輕響,她循聲望去,謝錦衣逆光立在門口。
他今日換了一身白色長袍,銀冠高束,白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一聲聽不出喜怒的:“過來。”
他的嗓音很好聽,清清淡淡,比少年時多了幾分低啞。
耳畔倏然響起一個少年人嬉笑的喊聲:“阿鳶,過來,我帶你放風筝去。”
恍惚間,元鳶竟有恍然如夢之感。
她喃喃地輕喚:“阿錦。”
出聲後反而是她先驚醒,她慌張地看向白光裏的人,見他似乎沒有聽到這才放下心,不再猶豫地趿鞋下榻。
行至他跟前時,她的神色早已恢複平時的鎮定,卻按捺不住期冀:“是要去見我阿姐了麽?”
謝錦衣道:“今日另有安排。”
“哦。”元鳶應下,眼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失落,也沒再繼續問他要做什麽。
謝錦衣理着護腕的手一頓,薄唇抿出的弧度淡下來,連說出的話也變得言簡意赅:“跟我走。”
“要出府麽?”話還未說出口,謝錦衣已經走了,等也未等她。
元鳶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只能急忙跟上。可不知為何,他今日的步子比平時都快,元鳶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這人就不能稍微慢一些麽?
行至門口的時候,元鳶瞧着謝錦衣牽過的馬,不自覺笑了:“是小白麽?好久沒見到它了。”
以前謝錦衣也問她為什麽叫一匹黑馬“小白”,她就指着小白額頭上那一撮白毛。她記得那天謝錦衣聽完後莫名其妙笑了很久,雖然她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
許是太過熟悉,她想伸出手去摸摸它,手還未碰到,謝錦衣不留情面地糾正:“它叫追風。”
元鳶伸出的手僵住,尴尬地收了回來,可追風卻仰着脖子用耳朵蹭了蹭她的手心,前蹄輕踏,甩着馬臉“咴咴”了幾聲。
元鳶唇角的笑意又起,用手撫了撫它的鬓毛,小聲地喊它:“小白。”
追風的蹄子踏得更歡。
謝錦衣皺眉,一拉缰繩掉轉馬頭:“現在是個人你就撒蹄子了?”
吃裏扒外。
元鳶讪笑,收回手跟在他身後。
謝錦衣沒再理她,翻身上馬。一手握了缰繩,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元鳶。
“走吧。”
元鳶用餘光看了看四周,最後将目光看向馬上的謝錦衣,不确定地問他:“可我沒看到馬車。”
“馬車?”謝錦衣嘴角牽起,雙手交疊,“我是不是還要用轎子來擡你,元二姑娘。”
他刻意拖長了“元二姑娘”幾個字。
一句話讓元鳶尴尬地低下了頭,不坐馬車,總不能和他騎一匹馬吧。
她試探地問:“那我……”
“你沒長腿麽?”謝錦衣挑眉,一甩缰繩,慢悠悠地策馬前行,“走着去。”
元鳶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眼前已經是謝錦衣的背影了。
他騎馬,讓她走路跟着?
“謝……”她無奈,只能跟上去。
馬上的謝錦衣側目瞧了她一眼,見她鉚勁兒追上來的樣子,眼裏露出惡劣的笑意。
元鳶哪裏跑得過追風,跑了一會兒便憋紅了一張臉,好不容易跟上,她用手撫着胸口,努力順着呼吸。
她想央他慢些,腰身驟然被人抱住,再落到實處時背靠的是溫熱的胸膛。
身後是謝錦衣嫌棄的聲音:“按你這走法天黑都到不了。”
“這也不是我能……”元鳶心裏有些氣,大着膽子跟他辯駁。話還沒說完便感覺身後的人一夾馬肚,馬背颠簸,迎面而來的勁風将她的發絲都吹亂了。
她許久沒有騎馬,偏生謝錦衣又故意騎得這麽快。她只能抓進他握在缰繩上的手臂。實在颠簸得受不了央求他:“慢些,慢些。”
不知是不是她聽錯,身後的人好像笑了,可那笑聲快得捕捉不住,消融在日光裏。
馬停下時,元鳶虛弱地靠在院牆上,連這是哪裏都沒來得及看清,低着頭不住地緩着呼吸。太快了,險些要吐了。
而“罪魁禍首”卻站在追風旁邊,單手擱在腰前,悠然自得地看着她。
元鳶緩過勁兒,抿着唇不想同他說話。這人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謝錦衣将追風栓好,站在一處荒廢的府門前,回過頭叫她:“進來吧。”
他的嗓音比平時都平靜了許多,元鳶仰頭看去,高牆深院,梨花樹枝繁葉茂地搭在牆頭,門口貼着殘破的封條。
即使如此,也能看出當初的繁榮。
眼眶慢慢酸澀,堵上了喉頭。
這是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