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瘋了
第15章 瘋了
“元鳶,你瘋了麽,誰讓你過來的!”
元鳶不知是因那橫空而來的利箭驚魂未定,還是被謝錦衣失控的吼聲吓到,身子瑟縮,挂在眼睫上的淚珠也抖了下來。
謝錦衣眼裏的憤怒變成無可奈何的悲傷,他顫了顫眼睫,用力将她拉進懷裏,一點一點收緊環在她腰上的手,像是要證明懷中人還在一樣。
他将側臉貼着她發髻,緩緩閉上眼睛,下颌顫抖着。
差一點,只差一點那箭就射到了她。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麽,明明聽到了箭射過來的聲音。可看到向自己撲過來的元鳶時,他的心跳都快停了。
在漠北那麽多年,多少次他被人逼到絕境裏,哪怕是敵人的刀差點砍到他的脖子上,他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次。
這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害怕了。
他害怕那支箭射到她身上,害怕自己的動作稍慢一點,害怕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哪怕他每時每刻都在告訴自己:他不應該心軟,他應該恨她,把當年她帶給他所有的屈辱和傷害統統還回去。
是啊,他本該這樣做的。
謝錦衣低下頭,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嘴角是自嘲的笑。
元鳶,明明當初是你将我的真心踐踏得一塌糊塗,是你在我最痛苦的時候給了我最深的一刀。
可我竟然還是會為了你的一滴眼淚而心疼。
為什麽,元鳶,你明明不愛我卻要為我擋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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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将我折磨瘋了你才肯罷休麽?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在發抖,元鳶試探着伸出手想要回抱住他。剛要碰到他的肩頭,指尖卻觸到一片粘稠濕熱的液體。
風一吹過便是幽幽的涼意,随之而來的還有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理智在一瞬間回籠,她擡起手,入目的是暗紅色的鮮血,順着她的指縫滑落。
元鳶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道:“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
沒人應,元鳶的心口都涼了下來,抖着嗓子喊了一聲:“謝……謝錦衣?”
別吓她,別吓她。
她急得快哭了的時候,肩頭傳來一道透着寒意的聲音:“喊什麽,我還沒死呢。”
謝錦衣緩緩掀開眼皮,所有的悲傷、痛苦都在瞬間散去。将下颌從她的肩頭擡起,往後退了半步,面無表情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元鳶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沒事麽?”
謝錦衣斜了她一眼:“你盼着我出事?”
若是平時元鳶肯定會被他的話噎到,可這會兒她反而笑了,是真心實意地笑。
謝錦衣理袖袍的手指一頓,元鳶怕他笑話自己,趕忙用手掌胡亂抹去淚水:“你沒事就好。”
她的嗓音帶着壓抑的顫抖,天知道剛剛她叫他卻沒有人回應的時候她有多害怕。眼裏湧出酸澀之意,她又趕忙用手指蹭了蹭。
只要他沒事就行,就算他拿話刺她都沒關系。
不知為何,謝錦衣看着她這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将要脫口的冷硬的話也咽了回去。
他沒再說什麽,向前幾步彎腰拔出插在地上的箭矢,仔細地端詳。
他手裏這支箭太過普通,沒有留下任何标記。剛剛也因為一時分心,忘了留意箭是從哪兒射來的。
不過這群人先是在茶館埋伏他,現在又在背後暗箭傷人,看來這幕後主使是鐵了心要他的命。既然他們這麽想除了他,那麽有第一次肯定就會有第二次。
謝錦衣想罷,将那支箭放進馬鞍旁的得勝鈎上。也正是他擡手的時候元鳶才看到他右側的肩頭在滲血。那支箭似乎是擦着他的肩頭而過,雖不及要害仍是劃破了一道傷痕。
“你受傷了?”元鳶急忙過去,眼神一刻不離地盯着他的肩頭。
似乎是元鳶的提醒才讓謝錦衣注意到自個兒肩上的傷,他不甚在意:“哦。”
元鳶看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心裏憋了一口氣,沉着嗓子又說了一遍:“你受傷了。”
“我沒聾。”謝錦衣将缰繩解開,準備上馬回府。
可他還未動袖子便被一只手扯住,他偏過頭對上元鳶嚴肅的眼神:“你的傷在流血,得先去醫館包紮一下。”
謝錦衣覺得好笑,這點傷比起他在戰場上受的簡直不值一提。
“回去再說吧。”
扯在袖子上的力道加重,元鳶生氣地看着他:“你什麽時候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謝錦衣的手停在馬鞍上,風撩動他的衣擺,吹散了他眼底的情緒。
半晌,他搭下眼皮,面無表情地看着元鳶:“你又了解我多少?”
這句話無疑是最好的利刃,又一次精準無誤地刺痛了元鳶。
“我……”元鳶喉頭微動,終是松開了他的袖子。
氣氛冷下下,元鳶什麽也沒有再說。餘光裏那雙金線描邊的鞋卻轉了個方向,在她面前站定。
“不是要去醫館麽?愣着作甚?”
元鳶愣愣地擡起頭,可謝錦衣已經越過她往前走了。她抿唇笑了笑,趕忙跟上去。
從醫館出來的時候,謝錦衣的肩頭的傷已經用紗布裹好了。寬大的衣袖一遮便什麽也瞧不出。
元鳶跟在他身旁,目光落到街道旁的小攤,想起之前他說餓了,可她給他買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
他到底是受了傷,她仰頭問他:“你要不要吃點什麽?”
謝錦衣的神色淡淡的:“不用。”
元鳶歇了音,又将目光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賣蜜餞的鋪子。
“要吃蜜餞麽?吃點吧。”
聽說受了傷嘴裏是苦的,吃點甜的也許會好一些。況且事後想想以謝錦衣的身手怎麽可能躲不過那支箭,說不定還是因為她貿然撲過去才害得他的肩頭落了傷。
可她那時候也是吓懵了,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動了。
謝錦衣覺得他要是拒絕,面前這個人一定會絮絮叨叨地說下去。
所以他說了句:“随便。”
“好,我很快回來,你在這兒等我。”元鳶應了一聲,往對面的蜜餞鋪子走去。
謝錦衣站在街道旁,熙熙攘攘的人流從他面前路過,薄唇微阖,漫無目的地散開目光。
肩頭忽地刺痛了一下,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直到視線裏出現了那抹藍色的身影,正抱着一堆蜜餞越過人流向他走過來。她走得不急不緩,金色流蘇面簾遮住了她的臉。
謝錦衣的目光定定地落到她身上,似柳絮飄過,淡淡的,卻又剛好停在那兒。
元鳶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手指摩挲着盛蜜餞的袋子,輕聲道:“我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吃哪種,就每樣挑了一點。”
她還記得他說過他不喜歡吃以前吃的東西。
謝錦衣沒什麽表示:“哦。”他看也沒看随手挑了一顆放入口中,元鳶再擡頭的時候只瞧見他的背影。
他牽着追風,向她擡了擡下颌:“上馬。”
元鳶面露難色,真想同他說她可以自己走回去。可看了看天色,走回別院怕是要晚了。她沒辦法,硬着頭皮走到他身旁。
她想同他打個商量:“能不能騎慢些?”
剛說完,面前攏下一道陰影,緊接着腰身被人握住,拔蘿蔔似的将她整個人舉到了馬背上。
她還沒坐穩,握在腰上的手轉而往馬鞍一壓,背後穩穩當當地坐下一個人。
謝錦衣這會兒回她:“看我心情。”
元鳶一噎,趕忙閉上眼睛去抓他的袖子,可拂在面上的風輕輕柔柔的,馬背上也不再像之前那麽颠簸。
她睜開眼,放松了身子,忍不住想:這是心情好的意思?
總之謝錦衣能不用騎馬這件事折騰她就夠讓她寬慰的了,也沒有再去多想。
之前是馬跑得太快,她只顧着胃裏難受。這會子慢下來她才有心思注意到別的——比如他放在她腰上的手。
她略低眼睑,黑色護腕下是一只白且修長的手,正放在她的腰帶上。雖然她知道多半是怕她摔下去,卻仍是有些不習慣。她将身子前傾,兩只手搭在馬頭上。
河岸邊參差的垂楊柳極慢地往後退,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噠噠”輕響。
許是今日的相處沖淡了些許陌生感,元鳶想同他說說話緩解尴尬,卻又突然不知道同他說什麽。
明明以前她總覺得和他有說不完的話,哪怕是兩個人靜靜地坐在一起也開心。
可現在怎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只能問:“我今日陪你出來了,那我什麽能去見我阿姐啊?”
身後是謝錦衣壓低的聲音:“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話能跟我說的?”
元鳶尴尬地低下頭,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漸漸小了。
“呵,你果然……”
元鳶一愣,她果然什麽?
可她等了許久身後的人也沒有把話說完,她正要開口問他。肩胛忽地抵上一個堅硬的東西,她身子一怔,後知後覺是謝錦衣将頭靠了上來。
他,他怎麽突然……
元鳶沒法回頭看他,僵持了半晌也沒聽到他同她說話。可她感覺被他額頭抵住的地方慢慢熱了起來。
她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人應。
若是平時自讨個沒趣兒她就不同他說話了,可這會兒她擔心他,話在喉頭過了幾轉又被她逼出來:“你是不是累了?”
仍舊沒人應。
涼風灌進袖袍,激得元鳶手臂泛起細細的疹子。她像是意識到什麽,不确定地喊了一聲:“謝将軍?”
她又提高了聲音:“謝錦衣?”
可回應她的只有耳邊卷過的涼風,身後的人安靜得像睡着了一般。
元鳶這下是真的方寸大亂。
“謝錦衣,你別吓我,你說話啊!”
元鳶想回過頭去看看他,追風似是感知到什麽,不住地嘶鳴。
風吹過,原本握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無力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