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喜歡誰?
第29章 喜歡誰?
夜風習習,吹歪了案臺上的燭火,拉長在牆壁上的人影也跟着明滅不定。
下人端着食盒進來,一一擺在桌面上,元鳶幫着布菜,餘光往上擡,謝錦衣站在窗邊,銀冠散下的墨發往一側拂動。
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
他忽地轉身,正好和元鳶的視線碰個正着,可那雙眼裏沒有一絲波瀾,自然地掠過她。
指尖不慎觸到湯碗,元鳶倏然收回手指藏在袖袍下,隐隐的灼燙。可她仰臉時若無其事地道:“好了,可以用膳了。”
謝錦衣徑直拉開椅子坐下,執着竹筷探向面前的菜肴。
他頭也不擡地道:“坐下吃。”
一句話又讓元鳶的心提了起來,她想說不餓,可想起剛剛肚子叫的事兒只能乖乖地坐到他對面。
她可不想再在他面前丢臉了。
屋裏安靜得竹筷擱在碗上的細微聲響都清晰可聞,元鳶看着對面的謝錦衣,草草地吃了兩口便将手裏的竹筷戳在碗裏,久久沒有動作。
謝錦衣單手擱在桌面上,燭火從他的睫毛映下,在俊挺的鼻梁一側投出小小的一片陰影。
元鳶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同樣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麽。甚至她連自己現在在想什麽都不知道了。
冷靜下來後,她才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麽會一時沖動在他面前說出和傅雲初的事,簡直像是魇住了。
她又想自己也許真的太壞了,明明親手推開他的人是她,可為能常常看到他而暗自竊喜的也是她。
為何不能給他們之間一個痛快呢?
Advertisement
好像有什麽堵在喉頭,元鳶忽地沒了胃口,正欲放筷的時候謝錦衣開口了:你不是有話要說麽?”
元鳶訝然地擡眸看向他,她沒想到他記着這件事。
他神态自若地道:“說吧,我給你一頓飯的時間,你要說什麽就說清楚,說不清楚也到此為止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她。
到此為止?是指他們麽?
元鳶沒法去想清楚他話裏的意思,手指攥緊竹筷,明明不過瞬息她卻覺得像過了許久。
她要說什麽?她不知道。可看着坐在她對面的謝錦衣,她知道如果她什麽都不說,也許這真的是他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了。
窗外傳來間或的蟲鳴聲,夜風拂過後頸,元鳶低聲道:“我和傅雲初……”
只是提到了傅雲初的名字,她便明顯地聽到謝錦衣的呼吸變得不耐煩,可這一次他沒有打斷她。
元鳶繼續道:“我和他之間什麽都沒有,我并非是因為喜歡他而和他定親。”
她如釋重負地閉了閉眼,可心裏又在忐忑,他會相信她麽?相信她和傅雲初之間沒有私情?
還是說他覺得這件事于他而言并沒有什麽要緊的,她和傅雲初怎樣他都不在乎。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執着地跟他解釋這件事,可她不想再聽到他用傅雲初來刺她了,也不想看到他這樣誤會她和傅雲初。
輕笑聲落在耳畔,元鳶愣愣地看向他。而這一次她正好對上了謝錦衣的目光。
涼薄得吓人。
“元二姑娘的這番話,你的未婚夫知道麽?”他眼底露出嘲諷,卻像一柄看不見的利刃緩緩割過她的皮肉。
元鳶沉默了半晌,道:“不是的,我跟他的婚約是假的。”她從未想過嫁給別人,又怎麽會真的同旁人定親。
謝錦衣只覺得好笑:“你從前便說傅雲初是謙謙君子,怎麽,這麽快就要和他撇清關系了?”
當初,她不是很欣賞傅雲初的才華麽?也許就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上他的。
“不是的。”
元鳶不知道謝錦衣是否相信她說的,可話說到了這一步,她逼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我在你心裏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可至少這句話是真的。”
她想要說的只有這些,五年前的事她不能解釋,也解釋不了。況且她給他帶去的傷害她從來不否認,她不想再提起五年前的事。唯獨她和傅雲初,她不想讓謝錦衣誤會。
元鳶低着頭,像躺在砧板上的魚,任由他的目光将她從頭至尾地剖開。
“婚約是假的,你喜歡他也是假的,那到底什麽是真的?”
他的聲音疲憊又嘲諷。
元鳶沒說話,竹筷擱在碗上的聲音響起。
“元鳶,我給了你機會,可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要對我說謊?”
狠狠落下的尾音像一柄重錘敲打在元鳶的心頭,她茫然地看向謝錦衣,可後者的眼裏終于露出了恨。
哪怕她說一句:她現在後悔了,他都能接受,可為什麽偏偏要選擇騙他?
元鳶急急地解釋:“不是的,我沒有騙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謝錦衣冷漠的眼神打斷:“你是将我當作傻子,還是你覺得只要你随意編造一個可笑的理由我就會相信?”
他擡起下巴,譏笑,“一個世家貴女,一個寒門子弟,你告訴我,你和他能有什麽交易?”
元鳶蹙眉看向他:“我,我知道你很難相信,可我跟他确實只是各取所需,他需要用我的身份去……”
椅子往後推動的“刺啦”聲掐斷了她的話,謝錦衣站了起來,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的理由再編得用心一點,說不定我還真的相信了。”
說罷,他輕笑了一聲,再不留戀地往外走。
剩下的話卡在喉頭,看着謝錦衣的背影,元鳶的眼裏湧出無助。可這件事涉及的不僅是她,還有傅雲初,她沒辦法擅作主張地将傅雲初的私事透露他太多。
“如果你不相信,等傅雲初回來,我會去請他跟你解釋。”
她不相信她,總要相信傅雲初的。
她為什麽要同他定親,不僅是為了幫傅雲初,更重要的是只有和傅雲初做這場交易,她才可以不用嫁人。
她只要一想到她要嫁的人不是謝錦衣,不管是誰她沒法接受。
她只能靠着和傅雲初的婚約硬生生地在她爹娘那兒拖了五年,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她很清楚自己和謝錦衣不可能在一起了。
可她就是沒法去看別人、去喜歡別人。除了謝錦衣,誰都不可以。
行至門口的人影停住,謝錦衣平靜地接過話:“元鳶,兩年前我回來過。”
元鳶微張了唇,錯愕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她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你回來過?”
可這五年前他走了以後一直在漠北,她從未聽過他回來的消息,他又是何時回來的?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麽?”他自顧地道,“我說讓你等我三年,所以兩年前我回來了。”
這句話将元鳶帶回了五年前的雪夜,那個在她面前紅了眼眶的錦衣少年。
他是說過這句話,他說讓她等他賺得軍功回來娶她。
原來他是認真的。
可是為什麽她不知道,她兩年前根本沒有見到他。
“我不知道……”
謝錦衣的聲音緩了緩:“我一直以為你同我退婚是因為謝家家道中落,覺得我沒有辦法給你最好的,我也這樣以為了三年,我以為是我配不上你,是不是很可笑?”
元鳶搖頭:“不是的,我不是那樣想的。”
她從來沒有覺得的謝錦衣配不上她,從來沒有過。
“那一年我受封鎮北将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來找你。”謝錦衣肩頭微抖,止不住地笑了笑,“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元鳶蹙眉,可無論她怎麽想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他離開後,她一直在家中鮮少外出,她甚至連他回來的消息都不知道。
謝錦衣似乎也沒想過她回答,接着道:“我看到你和傅雲初,你們泛舟湖上、相談甚歡,還真是郎情妾意,羨煞旁人。”
他至今都記得,那天他推了元帥為他慶功的邀約,連身上的戎甲都沒來得及換下,急急忙忙地去找她。
他想告訴她,他現在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謝錦衣,如今他是陛下親封的鎮北将軍,他可以照顧好她。
可他滿心歡喜,看到的卻是她和另一個男人站在一起,而那人還是她現在的未婚夫。
呵,三年,他三年都沒有忘了她,她不過短短數月就另結新歡。
最諷刺的是那個傅雲初不過一個出身寒門之人,他當年給不了她的,難道那時候的傅雲初就能給她了?
若與她定親的是世家貴族子弟,他毫無怨言,可她選的偏偏是個和他一樣一無所有的傅雲初。
所以什麽沒法給她想要的,什麽自身難保,統統都是她的借口。
她只是不喜歡他罷了。
也或許她早就想擺脫他了。
元鳶渾身一僵,是那一日麽?原來那一日他真的回來過。
注意到他後面的話,她急急地解釋:“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
她急得聲音發顫:“是,我那日确實和傅雲初去泛舟了,可我只是與他有要事商量,并非去與他游樂。”
而且那段時間她爹爹和阿娘一直擔心她沒法忘了謝錦衣,她為了讓爹娘安心,才順便尋了個和傅雲初去泛舟的理由。
“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從未有過任何逾越之舉。”
謝錦衣冷靜地道:“元鳶,我只相信我親眼看到的。”
元鳶百口莫辯,她沒想到他會恰好看到那一幕,她也知道換了任何人都會誤會。
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命運總是要這樣作弄他們。
她只能無力地懇求:“阿錦,你信我,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就信她這一次,她真的沒有騙他。
謝錦衣偏過頭,眼神冷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別那樣叫我,聽着惡心。”
喉頭堵得厲害,元鳶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失了辯解的力氣,頹然地低下頭,極輕地開口:“所以你恨我是麽?”
他該恨她的,她沒有任何解釋的餘地了。
“可我真的沒有說謊。”
她唯一一次對他說謊是在五年前,她那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謝錦衣身側的掌心緊握,指節泛白,隐忍克制着,卻久久沒有回答她。
夜風将木門吹得“吱呀”作響,靠窗的燭臺熄滅,牆上的影子幾乎快要消失。
半晌,謝錦衣轉過身,惡狠狠地盯着她,讓人懷疑他下一刻也許就會像頭狼一樣将她撕咬得殆盡:“所以呢?你想證明什麽,證明你喜歡的不是傅雲初,而是我?”
元鳶遲疑了一瞬,以前的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喜歡謝錦衣。
可現在的她拿什麽說喜歡他?她以為隔在他們之間的只是五年前的誤會,可她沒想到兩年前他也回來找過她。
她更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又一次傷害了他。
她張了張唇:“我……”
可她剛剛的遲疑已經讓謝錦衣得到了答案,他移開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忽地問了一個看起來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從漠北到上京需要多久麽?”
元鳶不知他為何要問這個,從漠北到上京又如何?
謝錦衣彎了彎唇:“五個月。”
而他這次從漠北回來,只用了三個月。
三個月前,是元家滿門入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