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王大人

出宮之時,祈寧街依舊一片燈火繁華,只是人潮褪去,只聽得馬蹄伴着車輪辘辘輾轉四方,更多了幾分靜谧的安逸。

大臣官眷陸續離宮,南楚的南安王和郡主自離席之後,蘇絡便沒見他們回到席上,西晉世子紀雲渟酒後胡言,請去了偏殿安置。

宮裏住着兩撥外國來使,容貴妃又剛剛生産,老父親自然而然要守在宮裏。

他不放心蘇絡一人回府,請了王家人送上一程。

王大人同幾位尚書被請去了禦書房,王絮比自己還小些,怎麽也該是自己把她送回家才是,沒想到,同行的,還有一人。

從四平都官司主司,王渚。

王渚是刑部尚書王彬王大人的老來子,也就是王絮小姑娘的親叔叔,今年不過二十,和她二哥是同批的進士,被陛下親封的從四品主司。

蘇絡又不傻,自然瞧出了她老父親的心思。

王渚也不傻,同樣明了了他老父親的心思。

兩人心知肚明,都老老實實坐在車上沒說話。

王絮在席上時吃了蘇絡的憋,可她和她小叔叔的關系也不是親善和睦的路數——

兩個人都是家裏寵着長大的,鬧起事來是一個比着一個的能鬧騰,性子也是一個賽一個的桀骜,王渚入官場好歹收斂了些,小姑娘正是被人吹捧着的時候,性子難免嬌蠻了些,尤其是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這一路上和她小叔叔怼的不亦樂乎,她到是也公平,怼完她小叔叔就對着蘇絡陰陽怪氣,被她小叔叔喝了句才消停了。

或許是她覺得這兩個人她都不喜歡,與其未來的小嬸嬸要受她小叔叔的罪,還不如讓兩個自己讨厭的人湊在一起互相傷害,于是對兩個人的事很樂見其成。

蘇絡下車時同王渚視線有一時的相交,彼此意思便俱已明了,兩人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笑的倒是多了幾分真誠。

她直等到王府的馬車走遠了才回府,管家忙将她迎回去,路上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句那位王主司。

“年前一個賣水郎發現城南桐花巷裏一家三口被人殺害,小王大人不出三日便将賊人捉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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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輕輕便破了不少刑案。”

“在百姓心中的官聲也是不錯的。”

“這次随南楚來的和親使團中有人混跡其中,意圖對郡主不軌,被發現後狗急跳牆一連傷了數人姓名,南楚所帶官兵竟未能将其拿下,讓那人逃竄出來,還傷了我大梁不少商人,京兆衙門将人捉拿之後不好處理,還是移交了刑部之後,由這位小王大人出面解決,才未鬧出更多糾紛,他案宗寫得好,在陛下面前也是紅人呢!”

“不僅如此,前兩年他忙着整理刑部卷宗,竟叫他翻出些陳年舊案,那些案子上記載都是奴籍,小王大人替那些人洗清了冤屈不說,還請奏陛下把他們後人的奴籍都消了,小三十多人呢!”

“前途不可限量啊。”

蘇絡聽着管家口中的贊嘆沒說話,直等到他最後一句話音落定,她才開口道,“天子腳下,也常鬧出人命的嗎?”

管家一愣,繼而笑道,“姑娘不常出門不知道,天底下哪還沒有個窮兇極惡之人呢?這些人被逼急了,哪還顧得上什麽天子腳下,皇城重地?

正是天子腳下,這些事鬧出來的才多呢,若換了些偏遠之地,區區一個縣令便能将這些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倒瞧着常年太平無事。”

蘇絡喟嘆一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管家忙道,“瞧老奴這張嘴,上元節的說這些,吓着姑娘了吧?

姑娘放心,咱們禁軍統領府就是讓人無聲無息的給搬走了,也不會叫姑娘傷着一星半點的,姑娘盡管放心,老爺明日一早便回來了。”

管家前腳說完這話,蘇絡後腳就被雲錦帶出了府,後門晦暗,腳下不穩,她扶了把牆,不小心把手心蹭破了一點。

可見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太早的。

雲錦瞧她還在傻笑,語氣無奈,“這有什麽好笑的?”

蘇絡跟着雲錦走向巷子口,把管家的話又複述了一遍,“不過他說的也不錯,有碧玉妝在,這點傷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了,和沒傷一樣。”

“好得快又不是不疼。”

雲錦帶着人漫無目的的走,她也想不出京城有什麽值得一賞的去處,便只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幾個拐彎之後,兩人走在祈寧街上,兩邊的燈籠沒撤,處處仍是蠱惑人心的紅。

蘇絡有些心不在焉,她隐約在這暗潮湧動的花團錦簇下,看出點紛亂的意思。

朝堂雲詭她未見其一二,後宮争鬥她也同樣不曾涉及,只在這今日的一場夜宴上,知道南楚不會善罷甘休、西晉同樣虎視眈眈。

他們只是忌憚于大梁的精兵良将、忌憚自己身後的牽制才并未貿然出手。

西戎剛同西晉打了一場,南疆多毒瘴,外人難進,他們亦難出,這些大梁的鄰居們,居然只有東戎透明人一樣的存在着,可按着原書的劇情來看,東戎明明才是九州戰火起的一條引火索

“你在想什麽?”雲錦忽然開口道,“快撞樹上了。”

“啊?”蘇絡回過神,眼前坦蕩一片,哪有什麽樹?

瞧見雲錦眼中的不快,她搖搖頭,“沒什麽,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憐香。”

雲錦的語氣聽不出褒貶,“會咬人的狗一貫都不叫的。”

“對了,聽你說王爺去了西北大營,是那邊出了什麽事嗎,大年下的還要趕過去?”

“例行公務罷了,畢竟東戎也是不叫的。”

蘇絡聽她話裏并沒有忽視東戎的意思便也放心了,三兩句之後,話題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憐香身上。

雲錦道:“按道理來說,憐香仍是奴籍,如今逃至京都,又要為舊案翻冤,一頓打是免不了的了,這案子涉及七品以上官員,最後到底是歸都官司處理,還是由刑部司掌管就難說了,畢竟小王大人之前處理南楚使團的時候得罪了刑部司主司蔡同荃,他若鐵了心和王渚争,倒也不是半點争不過。”

蘇絡點點頭,“看來憐香的事,也未必成了定局。”

“定局是成不了的,她到了京都的事王渚必然知情,否則她一介孤女,如何能瞞過這層層的盤查,只怕告到禦前的事也是王渚交代的,否則他一個從四品,想要翻一般的舊案也就罷了,涉及朝廷官員的,就算他老子是刑部尚書,時候交代的時候也得費些功夫,查得時候還處處受限。”

蘇絡一臉詫異,“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你就查清了?”

雲錦也不托大,“我一早便叫人盯着王渚這兩年查得案子,隐約看出些蹊跷,譬如南楚使團被殺的五人中,有三人是大梁人,查明籍貫之後發現他們是獻州的商人所贈,奴仆贈送買賣都是常事,不過一般來說,和親使團大都排外,這三人是居然能照顧郡主起居,我有些生疑,便叫人查下去,托了黃總軍的福,不僅查出了贈送奴仆的是那幾個商人,還查清了他們近期的活動,好巧不巧的他們都去過獻州一個叫豐縣的地方。”

“豐縣?”

“是,豐縣偏僻,多是獵戶,那幾個商戶都有些皮貨的買賣。

不過我那時并不知曉這其中關聯,如今見了憐香才明白,怕是她為了躲避官兵追捕逃進了豐縣,好巧不巧遇見了這幾個商人,也不知她是如何勸服了他們,自己混跡在一群奴仆之中,借着南楚的使團進了京。”

“可這和王渚有什麽關系?”

雲錦忽然停下腳步,一眨不眨的看着蘇絡,道“方才我說起小王大人因南楚使團的事得罪了蔡同荃,你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想來這位小王大人的事跡,早有人同你一一講過了吧?”

倒也算不上早,也就半個時辰前而已,蘇絡心想。雲錦看她反應,冷哼一聲,語氣不快,“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遇上南楚的事,他不可能不上心的,南楚戰敗,一應俘虜簿錄皆經他手,這次南楚使團鬧出人命,他必然會借保護之名,将南楚使團上下一幹人員摸個清楚,若正如我所猜測那般,憐香是借着南楚使團入的京,那便一定躲不過他的眼睛。

除非憐香背後還有我不知道的手,否則一介孤女獨身來到皇宮,便只有這條路能走了。”

蘇絡從來沒有懷疑過雲錦的猜測,只是更驚訝于她對王渚的關注,“王渚小王大人和你有過節嗎?看你不大喜歡他的樣子。”

她問的語氣小心翼翼,可雲錦面色更差,氣極反笑道,“怎麽,他就這麽招人喜歡?”

“那倒不是。”蘇絡習慣性順毛,“只是沒想到案子裏的一點疑問你都能查的這樣徹底。”

雲錦沉沉望着她,神色并不見舒緩,反而有着顧黑雲壓城的威懾,她幾乎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竟不知,你現在是越來越會裝傻了!”

蘇絡自覺嘆了口氣,可事實上,她也只是抿了抿唇,這怎麽說好呢?

她二哥在家裏教她保拙,那位難纏的喬姨娘并不好相處,府裏上下見了她都免不了要躲着走,也就自己同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看起來相安無事,她偶爾撞見喬姨娘待府外的人進來,她二哥也只要她裝作不知道。

她自以為自己是那粉飾的太平裏唯一的反叛,卻也在不知不覺中粘上了這樣的毛病,如今到了雲錦面前,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欲蓋彌彰。

“本來我還以為是我爹和王大人兩個人的意思,本來就是還沒影的事,沒想到你也知道了。”

雲錦追問,“所以你現在也知道了,人你也見過了,你覺得呢?”

“我覺得人家挺好的,只是我們兩個不合适。”

蘇絡覺得自己現在像是被教導主任叫去訓話的小學生,頓了頓又接着道,“他也覺得不合适,這件事應該成不了。”

雲錦瞳孔微縮,似乎在審視這句話的真假,片刻後她又道,“鄭家應當快回來了。”

蘇絡看她的樣子,直白的讀出聲東擊西四個字,卻還是順着她的話問道,“鄭家,鄭俊卿,他怎麽忽然就要回京了?”

“你知道容貴妃之前,宮裏唯一的貴妃是誰?”

這個蘇絡還是知道的,鄭俊卿的親姑姑,鄭貴妃,不過容貴妃是因為身懷龍嗣,這才被升為貴妃,鄭貴妃秉性剛直,還是先皇後提的意才有這般尊榮,先皇後去後更是執掌後宮,後宮這樣權勢,前朝更要小心謹慎,這也是為什麽鄭家借着給鄭家伯父治療腿疾一事遠遠躲開了兵權。

可當初既然決定了消除陛下芥蒂,怎麽在容貴妃産子的關頭又要回來?

雲錦看了眼天色,開始折身向回走,蘇絡小跑了兩步跟上,她勾了勾唇角接着道,“鄭貴妃膝下無子,唯獨和先皇後關系甚睦,太子嫡出長子,東宮之位還輪不到旁人觊觎,只怕是咱們的陛下”

蘇絡猛地打了個激靈,“你是說瑞”

蘇絡及時住了口,雲錦卻在她驚惶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瘋狂來。

“你說,等到這天下亂起來,手握兵權的人,是不是就能說一不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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