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婚書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的往回走。
趙歸家在城西,縣衙卻在城東。
陵水縣不算大,住在城裏的人大多都相互認識,更別說走在人群中,因那高大的身材和幾乎撐破衣料的腱子肉而異常顯眼的趙歸了。
大家都認識趙歸,整條街上也沒人敢惹他。
這會兒見他身後跟個女子,都忍不住犯嘀咕。
只見女子始終低着頭,看不清長相,動作畏畏縮縮,跟在趙歸後面,直像個小尾巴。
要說起趙歸,他無親無故,老大年紀也娶不上老婆,說窮倒也不窮,這整條街就他那一個打鐵鋪子,能窮到哪去?
且也沒人見他吃喝嫖賭啥的,這等條件按理說應當不至于娶不到媳婦。
然而一來趙歸從不跟街坊鄰裏親近,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二來他家父親和阿爺臭名昭著,自然累及了他,這才導致二十好幾還打着光棍。
當然這城裏打光棍的不止他一個,但趙歸這樣的光棍卻是情況特殊,讓人忍不住多留意些。
這時有人跟一旁的人咬耳朵:
“聽說趙歸前段時間找了城東的孫媒婆說媒。”
“莫不就是這個?”
“這小婦人瞧着倒是正正經經,可也沒聽說趙歸家裏辦喜事……”
零星的言語傳進周梨花耳朵,她忍不住又将頭埋低了些。
卻不知前面的趙歸忽然停下,她一頭便撞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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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歸倒是紋絲不動,周梨花自己卻朝後面倒去。
忍不住驚叫一聲,下意識閉上眼睛,以為自己要摔倒。
但是下一刻,卻沒感覺到疼痛,反而感覺衣領一緊。
周梨花奇怪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如刀劍一般剛毅的眉眼。
那張黑臉,看上去太兇了。
周梨花心提到嗓子眼上,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帶着一些乞求的看向趙歸。
她總覺得趙歸下一刻就要對自己動手。
心裏害怕的不行。
但是還是想求他,能不能別在外人面前打她?
趙歸嘴巴動了動,本來想要教訓兩句,但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又放棄。
他不明白,又沒真摔,怎麽就要哭了?
想了想,他覺得這女子大抵是有些過于嬌氣了。
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皺眉。
花了二十兩銀子娶的媳婦,跟他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樣,這麽嬌弱,不知道能活個幾年。
真是麻煩。
不僅長的嬌小,人還嬌氣的很,他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這雙胳膊腿給掰折了。
趙歸打量着這嬌弱的女子,心中更加不滿意。
甚至有些懊惱自己婚書領的太急了些。
他心裏已然認定,自己大抵是被那孫媒婆給坑了。
但就算這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二十兩銀子該給的也都已經給出去了,也就只能湊活着了。
趙歸找媳婦也不為別的,就是覺得一個人過實在沒什麽奔頭,每日回去聽到隔壁鄰居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自個兒家卻冷鍋冷竈,便忍不住羨慕。
趙歸也想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般一想,他心中又覺着媳婦身子骨弱些就弱些吧,貌似也沒什麽影響。
周梨花眼淚差點落下來的時候,被趙歸放了下來。
腳踩在結實的地面,她心裏也就踏實了不少,眼淚珠子又收了回去。
趙歸沉聲訓斥:“好好走路。”
周梨花連連點頭。
這下再也不敢走神,像個鹌鹑一樣跟着趙歸,生怕又撞上他。
這時一個大娘走過來,滿臉堆笑地看着周梨花:“呦~這水靈的小娘子是誰家的?以前怎得沒見過?”
趙歸理也不理,就要往前走。
周梨花局促的跟着,同時抱歉地朝大娘笑了笑。
大娘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但閑來無事的大娘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
一邊跟在他們身後走着,一邊問:“啥時候去你家吃酒去,可別忘了辦婚宴,咱鄰裏相親的早就等着吃趙歸這杯喜酒了。”
周梨花手指緊緊捏着袖口,低下頭不知如何回應。
她心知街坊們定然是對她心生好奇的,但是……
一雙瑩瑩的眼忍不住看向趙歸冷硬的後背。
但是對方卻全無感覺。
周梨花咬唇。
趙歸能給她婚書她便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畢竟她是二婚,還是趙歸花錢買的,婚宴……大抵是不可能了。
她朝八卦的大娘勉強地笑了笑,不欲多說。
大娘尴尬地擺擺手,識趣兒的不再多問。
然而大娘剛剛停止腳步,一群原本蹲在牆角玩石子的孩子卻忽然湧了過來,直接将趙歸和周梨花給圍住了。
剛剛有個孩子聽到大娘說‘吃喜酒’,便帶着一群孩子圍過來大聲嚷嚷着要喜果吃。
現下的百姓雖不至于吃不飽肚子,但是也沒富裕到時不時給家裏小孩子買零嘴解饞。
于是但凡哪家辦喜事,那必然是孩子們最激動的時候,因為能吃到喜果。
喜果一般是将花生花子松子這些果子塗紅的,也有大方些的人家會買些便宜的饴糖摻雜在裏面。
周梨花當真是沒想到竟還會一波剛平又起一波,剛應付完大娘,又被一群小孩堵住。
她這下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畢竟小孩子可不如大娘那般懂眼色。
她再次看向趙歸,眼神中帶着求助。
趙歸沒看她,而是冷着臉等着小孩。
孩子們的直覺往往是敏銳的,吵鬧的喊聲低了下來。
有兩個反應快的注意到趙歸的黑臉,吓得轉身就跑,剩下的幾個大點的孩子也都一哄而散。
最後還有兩個小的也後知後覺的跟在大孩子身後跑,其中一個卻被道上的石子拌了一下,摔倒在地。
一直強壯黝黑的手臂伸過去,将小孩整個拎起。
小孩對上一張冷臉,呆了呆,然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周梨花也被趙歸的動作吓了一跳,見趙歸臉色難看,雖然她自己也挺怕他,但怕他真對孩子動手,連忙上前一步将孩子抱住。
同時勸早歸:“你快松手,孩子哭了。”
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她是怕趙歸的,從心底裏怕。
不是沒有原因的,趙歸長得太過高大,就算是走在街上,打眼望去都很是醒目的那種高大。
偏偏他脖子上那道燒傷也駭人的很,還有那比大多數人要黑一號的膚色。
怎麽看怎麽兇,就跟那年畫上的門神似的,在這人身上,當真是從上到下看不到半點柔和的,瞧着都不像是個好相處的。
周圍的人都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
不一會兒小孩的奶奶沖過來,将小孩從他們面前搶走。
其實早在周梨花抱着孩子的時候,趙歸就已經順勢松手了。
他本來也沒想到吓小孩。
然而孩子奶奶動作有些急切,将孩子從周梨花懷裏搶走的時候,導致她踉跄了兩步。
趙歸下意識伸手将周梨花攬了攬才沒讓她摔着。
趙歸如劍般鋒利的眉下意識往下壓了壓,兇相畢現。
抱着孩子的中年婦人心頭一跳,忍不住将孩子抱的更緊了,一幅警惕着趙歸動手打人的樣子。
街坊鄰裏間傳過趙歸家的閑話,大家夥都知道趙家那點事兒。
趙歸他爺就不是好人,他爹到現在還待在大牢裏頭。
趙歸雖至今為止還沒傳出什麽不好的,但沒人敢惹他,雖是鄰居,實際上卻也沒人與他走的多近。
搶孩子的是個中年婦人,趙歸不欲跟婦人一般見識,沒說什麽,而是轉身大步走了。
周梨花趕緊跟上。
二人穿過一條街到了街尾,這次再看到打鐵鋪子,周梨花心境已然不同,怎麽瞧怎麽覺着喜愛,親切。
趙歸腳快,她來不及多看,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跟着他進了隔壁巷子,不一會兒來到家門前。
趙歸停下,周梨花也連忙停住。
見趙歸拿出鑰匙開門,她忍不住眼巴巴地盯着。
按理說現在她是女主人了,也應該有鑰匙了……吧?
然而心中想要,嘴巴卻閉的緊緊的,根本不敢開口。
……還是算了,她、她剛住進來,跟趙歸還不熟悉,等熟了她一定……一定……也還是不敢開口的。
瞧着趙歸那黝黑的兇臉,周梨花頓時洩氣。
趙歸開了門,聲音冷淡道:“明日家裏來客,我需出門采買些東西。”
周梨花正想詢問,對方卻已轉身離去。
她失望垂眸。
趙歸好似不大喜歡她……
下一瞬,垂下的眸子落在鎖眼上的鑰匙上,心中頓時宛若撥開了黑雲般。
趙歸到底将鑰匙留給她了。
這會兒又反應過來,趙歸既然不進門,那方才應當是專門送她回來的。
周梨花心中有些暖,再加上剛才趙歸并未真的對孩子動手,也沒有因為自己從他手裏搶孩子而生氣,心想或許趙歸只是面冷,但內裏确是不錯的。
拔下鑰匙進了屋,再看這院子,與昨日不同,這會兒她看哪兒哪兒都喜愛的緊。
周梨花本就是個勤快的,回了家也不歇息,拿了笤帚開始打掃,在晌午前便将院子規整好了。
其實院子倒是還算幹淨,除了牆角長了些細碎的雜草,以及那靠牆的一小片菜園子早已荒了外,收拾起來不算難。
周梨花起身,擡頭看了看日頭。
還沒到晌午。
視線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緊閉的大門。
趙歸還沒回來。
趙歸家雖住在街尾,但離鬧市不算遠,買些待客的東西應當不需太長時間……。
很快她揮散念頭,想了想開始收拾屋內。
趙家左右各有兩間側屋,右側是周梨花現住的屋子,左側則是廚房,中間是正堂和主屋,茅房在正屋屋後。
周梨花先将兩間側屋收拾好。
其實倒也沒有多少需要收拾的地方,她自己住的屋子本就幹淨,昨日又收拾過了,而廚房除了竈臺和兩口缸,一口米缸和一口鹹菜缸,以及一些柴米油鹽外,也沒有別的了。
不到半個時辰,她拎着掃帚站在正房門前。
猶豫了許久,也不知自己到底該不該進去。
但轉念一想,她與趙歸連婚書都領了,誰家妻子不為丈夫收拾屋子?
而且……她其實是有些好奇的。
趙歸瞧着就是個粗糙的,想來卧房也整潔不到哪去,她對此自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昨晚趙歸抗進屋裏的東西。
當然,若她與趙歸雖已成親,卻還不算熟悉,便是在好奇,她也不會踏進這間屋子半步的。
她本身也不是個好奇心重的。
但趙歸現在是她的丈夫,她想要做個好妻子,想要了解他。
她再也不想過那種沒有安定感,漂泊無依,寄人籬下,整日擔心被人趕出家門的日子。
她想和趙歸好好過日子。
哪怕趙歸真的很兇。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乖一點,忍一忍。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這般不公。
何況她嫁了兩次人,若是離開趙歸,她的命恐怕比現在更苦。
周梨花從小就聽她娘說,在這世道上女子的日子好不好過,全看丈夫和公婆如何。
趙歸沒有父母,所以周梨花将來的日子如何過,全看趙歸如何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