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洞房花燭
我無語凝噎!
一直以為皇上是個風流自許的人物,在後宮中春風化雨,在朝堂間叱咤風雲,閑暇時還會偷偷溜出宮去微服游戲人間。
似乎他的人生是惬意而圓滿的。
然而今日太妃娘娘的一番話,卻讓我知道他也有許多不得已,朝政處處受臣子掣肘,就連他身邊簇擁的女人,都各自為自身利益明争暗鬥,勾心鬥角處心積慮。
古來帝王皆寂寞,尤以龍隐為慘之。
我對他寄予了無限同情,微嘆道:“原來做一個皇帝也是這般不易啊!”
龍隐眼睛一亮,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說道:“那麽你是決定幫助我了?”
我有一絲猶疑,乖乖,這個忙可不是好幫的!嫁給了他,我那裏還有立場去找孟子軒?再說了,我是做一國之母的料麽,坐鎮中宮,整天看着一群女人宮鬥,我不被煩死也得被悶死?
可是可是,這是一件多麽具有挑戰意義的事情啊!我從現代來到異時空,幫助落難皇帝重掌政權,在功成名就之際翩然引退,攜愛侶遨游江湖(如果能找到孟子軒的話),從此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歷代史迷們對我這個傳說中的皇後贊賞不絕乃至千古留芳。
想想就令人興奮,我的眼睛裏冒出星星光芒,這才叫人生,沒白穿越時空一回!
思來想去,我的心蠢蠢欲動,眯眼問他道:“事成後你真的放我離去,不加阻攔?”
“嗯。”他鄭重承諾,含笑向我伸出手來,我一時熱血上湧,覺得自己的形象突然變得無比高大,吼吼,列位看官請注意,異時空美女救英雄之華麗版本,将在葉蘭萱榮登後位之後橫空出世。
我豪氣幹雲地伸出手與他三擊為誓。
這三擊掌,将我正式帶入了風起雲湧的皇宮生涯之中,許多年後,我常常感慨命運的安排,每一步都設計得妙到毫巅,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倚。
龍隐的目光一直停駐在我臉上,他的眼波如海樣深邃,那其中溫柔的專注和隐含欣賞的黠笑,竟讓我得意的同時不免産生錯覺,這該不會是一個大大的洋當吧?龍隐施展美男計,引誘我這義薄雲天的不設防少女跳入火坑為他的帝王路斬荊披棘?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下了決定命運的一步棋,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只能一步步往前走,是苦是甜,試過方知。
永定三年五月十八,天佑皇朝帝王段禦龍正式冊封當朝禦史大夫葉直之長女葉蘭萱為後,全國大赦三日,普天同慶。
左相顧天雲之女顧宛琳聰明靈秀,冊封為靈妃,右相蕭武玄之女蕭蘅德才雙馨,冊封為馨妃,自容妃廢黜麗妃貶級之後,貴妃位一直空懸無主,二女雖名為妃,品級實則已是在皇後一人之下,後宮所有妃嫔之上了。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四品京官侍郎之女董淳此番也破格被冊封為淳貴嫔,名位僅列一後二妃之下。
我頭戴華美的九龍四鳳冠,其上有大小花枝各12枝,垂下珠玉絡索無數,冠的左右各有兩個葉狀掩鬓為飾,身穿深清色五彩翟紋鳳裙,領、袖、裾皆有紅色雲龍紋鑲緣,腰系白玉雙佩及玉绶環,随着我緩步上殿的舉措叮當作響,步履間香風隐隐,極顯雍容華貴之态。
我盡職盡責地完美展現一個皇後應有的舉止和風範,然而在大殿上,端坐在段禦龍身側聽到淳美人冊封為淳貴嫔的時候,聯想到那BH的一夜三回,仍是忍不住失笑出聲。
盡管我很快拿羅帕掩住了嘴,沒有讓朝臣發覺我的失态,然而眼尖的段禦龍還是發現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眼風飄過我的時候,我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極淺極淡的尴尬。
我揚眉朝他抑揄地一笑,趁他顧及形象之時無聲地取笑他,他的嘴角一僵,臉上雖然露出了帝王式的端肅凝重,卻抽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你等着吧的警告眼神。
大婚的禮儀繁瑣而無趣,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沐浴完畢後,我已經累得象一條死魚,只想着鑽進被窩去見周公,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太妃早督促宮中年老資深的老嫲嫲全程監導,根本不允許整個過程出一絲差錯。
我坐在大紅緞繡龍鳳雙喜的喜帳內,從華麗的皇冠下偷眼斜觑,整個崇陽殿裝飾極盡奢華,滿眼皆是熱鬧的大紅色,雜以皇族專飾之明黃色,喜慶之中,不乏帝王之威嚴端重,對面窗邊一對龍鳳巨燭正畢畢剝剝燃燒,燭淚積得多時,便有細心的宮人持銀剪剪斷殘芯,挑亮燭火。
視線轉回這張雕龍刻鳳的精致龍床時,眼前繡有神态各異一百個玩童的“百子被”和繡工精湛的鴛鴦雙枕,顏色嬌豔逼真令我頭暈眼花,臉紅心跳不已。
打住打住,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葉蘭萱,你只是與龍禦做了一場交易而已,可不是真的嫁給了他,我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在這樣的心理暗示下,我老老實實地坐在紫檀沉香木龍床上,慢慢地竟被床邊絲絲缭繞的禦香熏得沉沉欲睡,但段禦龍未歸,沒奈何我只得強撐着不讓上下眼皮打架咬牙苦等。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宮女顫驚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此乃皇上與皇後大婚寝殿,國舅爺不可亂闖!”
一個清朗帶着薄醉的聲音斥道:“胡說,我見見自己的妹子也不成麽,你們讓開!”
“請國舅爺不要為難奴婢。”宮女幾乎帶了哭腔,但言辭仍很堅決毫不讓步。
我精神一震,是大哥葉昂來了麽!我連忙站起身欲招呼大哥進來,身邊侍候的王嬷嬷立刻鼓起了金魚眼,緩緩搖頭說道:“皇後娘娘,此舉有違宮規萬萬不可。”
我瞪了她一眼道:“葉昂是我的親大哥,見見又有何妨?況且宮規也不外乎人情。”
王嬷嬷分明是一塊茅坑裏的石頭,只管搖頭道:“在未與皇上行過合卺禮時,皇後娘娘決不能與外戚見面。”接着她便凜聲對外間喊道:“珍兒,國舅爺想是喝醉了,你好生送國舅爺回席上去。”
我不禁微怒,我還是皇後娘娘麽,連一個嬷嬷也擺不平!想了想卻放緩語氣低聲道:“皇上素知我與兄長交好,便是知曉我們見面也是無妨,您只管放心,出了天大的事自有我擔待,皇上決不會怪罪于你。”說話的同時,手裏已隔着寬大的袍袖捏了兩個金锞子悄悄遞過去。
王嬷嬷一愣,随即不動聲色收入袖中,臉上已換上了沉吟的笑容:“既是這樣,奴婢便擔了這天大的幹系,請國舅爺偏殿內與娘娘絮話。”
這黑眼珠見了黃金子,天下就沒有擺不平的事,王嬷嬷臉上的條條皺紋都舒展開來,慈眉善目地笑道:“待奴婢來攙扶娘娘入偏殿。”
眼前鳳冠繁複累贅,墜下的流蘇蓋頭只能看見腳下的一小方天地,若沒有她的指引,恐怕我也走不出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于是我矜持地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由着她帶出了正殿。
在偏殿裏坐下,四周寂無人聲,我正想出聲開問,眼前卻慢慢踱過來一雙天青色的靴子,那雙腳在我面前停頓了一會,淡淡的酒氣彌散開來,葉昂他果然醉了。
“大哥!”我歡快地叫着,未及擡起頭,隔着垂幕,竟然聽到了他的一聲嘆息。
嘆息聲低而無奈,帶着渺淡的一縷哀傷,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我的心一時有些恍惚,從前,每每我與杜峰出雙入對時,總會察覺到背地裏有一雙幽怨的眼,帶着輕嘆與我擦身而過。
葉昂的聲音低低響起,仿佛擁有無盡的感慨,“蘭萱,你真的是自願的嗎?”
我一呆,錯眼間,面前站立的依稀是孟子軒,蹙着眉頭問我道:“趙曼,你是真心愛他嗎?”
記憶中的身影與此人交相重疊,又飛快地一分為二,我垂下頭,滿心的歡喜登時化作一縷惆悵之意,只怔忡地不出聲,葉昂卻猛地拉住了我的手,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冷凝問道:“是他逼迫你的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我急切地說道,想分辯又不知從何說起,心中湧起一股歉意,與皇上私下裏的協議,不能讓太多人知曉,便是親如大哥,恐怕也只能隐瞞。
我躊躇了一會,想起皇上昨日與我簽訂的皇後契約,眼底忍不住漾起了愉悅的笑,低聲道:“是我自己願意嫁給他的,他待我很好,大哥你放心。”
葉昂的眼底一黯,喃喃道:“這樣也好,我也放心。”他一再重複着,眼中自嘲的笑意更加分明,隔着珠飾蓋頭我看不清他的臉,但那極蘊苦澀的笑意仍是讓我喟然長嘆,葉昂對他的妹子果真疼愛,竟然如此舍不得她嫁入宮中受苦。
我心意微動,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感覺他微微一震,我已笑道:“大哥是性情中人,小妹感激大哥一直以來的照拂,等他日大哥有了嫂子,小妹定當親自登門為賀。”
葉昂眉宇間抑郁不散,勉強苦笑道:“蘭萱嫁得佳婿,大哥也替小妹歡喜,今日多飲了幾杯,言語不能自已,還望小妹勿怪。”
葉昂接着站起身,眉目朗朗只盯着我對我說道:“大哥走了。”
“嗯。”我點點頭,随意說道:“大哥慢走。”
葉昂卻靜靜立了一會才擡腳離去,不知是不是他多飲了幾杯的緣故,我恍然覺得他的每一步邁出,似乎都有千斤之重。
在寝殿坐了沒一會,聽得內監叫喊皇上回宮的聲音,只聽得皇上溫和地吩咐道:“大家都散了吧。”于是所有的宮女內監魚貫退出,紅燭高燒的寝殿內,只餘我與段禦龍二人。
我漸覺臉頰紅如火燒,無論這場大婚是不是權宜之計,但與一個男人坐在這樣充滿喜慶氣氛的房間內,終歸是叫人坐立不安。
段禦龍一把扯下了我的蓋頭,呼吸間帶着醺然的酒氣,他臉色潮紅,眉眼間炀炀地都是笑,只是道:“可把朕累壞了,如果不是詐醉,幾乎離不了席去。”他戲谑的低笑就撲在我耳邊,“你大哥不知是怎麽了,一個勁地喝酒,連朕的酒他也敢灌,葉直不知瞪了他多少眼,他只恍如不知,席未散就醉得如一癱爛泥,早早被送回了府中,朕念在他與你兄妹一場,也懶得與他計較,只是他這番舉動,到底還是失儀了。”
我悄悄吐了吐舌頭,若是讓你知道他曾來找過我,恐怕更會覺得他盡失儀态,大哥今日之舉确實有些奇怪,不符合他一貫風度翩翩氣宇軒昂之态,着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心中疑惑,完全沒有意料到某人離我竟如此之近,俊顏幾乎抵在了我的臉邊,待我發覺時,猛地推開了他,瞪眼道:“誰讓你靠在我身上的,難道你忘了這個?”說着我便從袖中取出白紙黑字的契約,鄭重其事地對他揚了揚。
他的臉上迅速地飄過尴尬與隐怒,我翻開合約指着第四條給他看:“葉蘭萱嫁給段禦龍純屬權宜之計,未得甲方允許,已方不得與甲方有任何身體上的直接接觸。”
我揚眉笑道:“白紙黑字,你想耍賴嗎?”
還未等段禦龍說話,王嬷嬷陰魂不散的聲音幽幽說道:“請皇上與皇後早些安歇,開枝散葉。”我大驚,用眼瞪了段禦龍一眼,無聲地問他道:“你不是叫人都退出去了嗎?”
段禦龍臉上浮現出笑容,用口型對我說道:“她是太妃身邊的老宮女,奉了旨意全程監督帝後恩愛,恐怕今晚會一直呆在這裏。”
我恨恨地瞪着他,“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他聳聳肩不語,掀開重重紗帳便躺在了碩大的龍床上,我緊跟着走近,心中是百般地為難,原以為大婚只是個形式,我們各睡各的就成,誰承想居然還有個合法聽壁腳的人,這下子假鳳虛凰該怎麽演下去啊?
段禦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睜開眼睛淺笑着說道:“你還不睡在我身邊?難道要王嬷嬷擡你上來?”
我一挑眉毛就要發怒,段禦龍已經閉了眼睛說道:“快睡吧。”他雖閉着眼,嘴角邊仍然挂着一縷抑揄的笑,“你又瘦又幹又小,我對你沒興趣。”
這個毒舌男人,我簡直要勃然大怒,最終還是忍了氣,乖乖地躺在了他身邊,反正這張床夠大,再睡幾個人彼此都挨不着身。
夜風清涼,月色如水銀般瀉入,床第之間悠悠的百合香淡雅誘人,我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只翻來覆地睡不着,耳邊聽得段禦龍的呼吸也極不平穩,二人皆在龍床上烙烙餅似地翻身不停。
良久段禦龍說道:“反正睡不着,我們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好不好?”
“什麽事?”我被他勾起了興趣,回問道。
他朝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我眼睛一亮,吃吃笑着說道:“你真有心計,居然拿帝王之威嚴逼着我幹這個?”
“你做是不做?”段禦龍眯着鳳眼笑問我。
“好吧!”我點了點頭,“那你今晚累着了可別怪我。”
“我會累?你這般小瞧我!”某人不服氣地瞪着我。
我嘿嘿笑道:“行與不行,試過方知。”
說做就做,我們二人立刻翻身坐起。
隔着重重紗幕,王嬷嬷正靠着殿宇一角打瞌睡,一柱香功夫後,我大叫:“段禦龍,你怎麽這麽慢,虧你還是做皇帝的人。”
段禦龍亦無限委屈,“你慢點不成麽,你這麽快,叫我怎麽跟得上?”
“天快亮了,你才完成了一半,我怎麽不急?”
“別吵,我分心的話會更慢。”
“哎呀,出血了,痛死我了,都怪你不好。”
紗帳內,段禦龍一把擲下手中的筆,捧着我的手道:“你怎麽弄傷了這麽大的口子,做事真是不小心。”雖是斥責,語氣中的關切之意殷殷。
我扔下手中的裁紙刀,随手抓過床上一團雪白的錦緞揩拭着手上的血跡,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是為了你,你寫字真慢,為了督促你,我一時分心把手都割破了。”
俯身朝他寫好的一疊紙上看過去,不得不承認,他的字寫得真漂亮,一筆一劃極有風骨,只可惜了最上面一張,因他适才情急關心,擲筆時污了大大的一塊墨跡,我拿起那張紙,小心地吹着上面的墨汁,無限惋惜地說道:“又要重寫了。”
段禦龍奪過紙張,龍眉一軒說道:“你還有心思關心這個,我叫人來看看你的手。”我連忙止住他叫人,低聲說道:“就一個小口子,別弄得勞師動衆的,我擦擦就沒事了。”
我繼續拿雪緞包着手指,殷紅的一塊血跡慢慢地沁透出來,染紅了手中的錦帕。段禦龍呆呆地看着我手中的帕子,臉上的神色變幻萬千,似笑非笑,似窘非窘,我疑惑地問他道:“你怎麽了?”
他終于哈哈大笑,直揉着肚子,笑得肆意之極,全無帝王風範。
我順着他的目光狐疑地看向手中的錦帕,突然心中如醍醐灌頂明白了一切,登時滿臉暈紅羞不可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