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去還是不去?

如意跟她娘面對面盤膝坐在炕上,一時無話,爹領着哥哥姐姐們去墳上,熱熱鬧鬧的屋裏一下子冷清了起來。

李氏自顧自嗑一會兒瓜子,瞥見如意一身舊襖子坐在對面,在這年三十夜裏怪刺眼,心裏不自在了一下,擡眼甕聲甕氣地說道:“娘是你姥姥屋裏的老小,在你這樣大的時候,成日也穿着你大姨她們淘汰下的舊衣裳,就是逢上過年也是舊衣裳。”

她沒去看如意的臉色,側過頭,朝地上吐一嘴瓜子皮,又說:“哪家都一個樣,做小的,逢上屋裏窮,穿戴上頭可不得受些委屈?再來,不為旁的,去年你那病,去了屋裏幾吊子錢兒,也頂了娘給你做十來年的新衣裳了。”一說到這,口氣就冷了下來,“你三姐四姐啥時候花過屋裏這多錢兒?”

口裏說着這話,心頭卻尋思着:她個小丫頭要真為這些個瑣事偷偷記恨,還是按原先那想頭早早送出去得了,沒得白白養活她一場沒落下半分好。

起先如意聽着她娘暗含解釋的軟話,正有些詫異,誰知娘說着說着便是再次提起了她生病的事來。

如意心下黯然,沮喪地想:娘是很會擅于合計的,那一場病花去的錢兒,頂了屋裏多少糧食,頂了屋裏多少年的種地收成,平素說來說去都是這些話。今個又是合計出了頂多少件新衣裳,可那時她咳的那樣重,若是真不治,她定是活不過了,若是能活下去,她總還能為屋裏忙前忙後地做活,她人小力氣小,沒有旁的大本事,跑腿出力的瑣事,總能盡心盡力做到最好。

病好了,她也從此背上了這個過錯。

娘只記着她花了那些錢兒,卻從沒在意她平日的每一分努力。

她不明白,失了那錢兒真就那樣重要嗎?

她想的從來都很簡單,不和姐姐們比吃穿,除了簡單的溫飽外,只是期望着娘能待她和善些,娘每一次的誇贊,自己都會暗暗高興上好一陣子,每每當巧鈴和玉翠擁在娘懷裏時,她總是在一旁默默羨慕着,若是哪一日,娘也這樣待自己了該有多好。

反倒是娘說的新衣裳,她是真沒往心裏去,一年一年的,不都這麽過來了嗎?

既是習慣,也是認命。

她娘今個忽然說起新衣裳的話頭,反倒讓她有些惶恐,琢磨了一下,垂下頭,低低地說:“阿如不愛穿新衣裳,兩個哥哥也都沒穿新衣裳哩。”又是小心翼翼地擡眼說道:“阿如是屋裏最小的,不和姐姐們比。”

李氏聽了如意貼心的回答,才是仔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怯怯,一雙眼睛卻實誠,絲毫瞧不出心裏頭有別扭,才是寬心了,嗯了一聲,“這日子一天天過的飛快,要不了幾年,你三姐也該出嫁了,娘也不指着旁的,只要你們幾個将來能記得爹娘的好處,嫁出去也多為娘家想着些,分擔些,娘這心頭也就寬慰了。”

如意輕輕應了一聲,她向來是怕她娘的,也不太敢在娘面前放肆說話,便也再不吱聲。

過了一時,院子裏響起了一陣瑣碎的腳步聲,簾子被人一掀,她爹跟大哥幾個渾身冒着寒氣進了屋。

時辰不早,加上上山這一折騰,巧鈴跟玉翠兩個都有些乏了,一個個爬到炕上無精打采的,李氏見她們面上仄仄,又是嗔她們,“說說話兒來,都精神着些,今個守歲,誰也不準打盹兒!”

趙勇笑嘻嘻擠上了炕頭,“睡覺多沒勁兒,來聽大哥講講城裏的故事。”

玉翠半睜着眼睛瞅他,“又是滾篩子押錢兒的事兒?早聽膩了!酒樓裏的事也不聽,那些個酒菜再好,咱屋也是吃不着的,沒得聽了心癢癢。”

趙勇眼見着李氏沉了臉兒,忙瞪她,“誰說要講篩子?酒樓也不說,今個就說說戲園子裏的事兒。”

巧鈴一下子來了精神,玉翠也坐端了身子,睜大眼睛問:“那些個戲子都是俊人兒不?小娘子們平日都穿啥樣式衣裳?大哥可認得她們?”

趙勇見妹妹們一個個一臉興味地瞪大眼睛瞧他,就連悶葫蘆二弟也直愣愣瞅着他,便是得意的一笑,将他上戲園子裏聽戲時的趣事挑出來說一說,自然是省略了他不時捧角兒花的那些個錢兒,最後,架不住妹妹們鬧騰,又是捏着嗓子唱了幾句,他本是粗嗓門,唱出來的聲兒便有些滑稽,惹得一屋人笑了個歡。

如意挨着三姐兒坐在角落裏,在爹娘姐姐們都歡笑的時候,一雙眼睛一一掃過家人的笑顏,也是跟着抿唇笑了一下,今個夜裏,她是一點睡意也無,不為旁的,她格外珍惜着這樣的時光,年一過,她不知道從哪一日起,娘又會變成往日疾言厲色的模樣。

第二日一早,趙啓財帶着幾個娃兒放了炮仗回來,見李氏在炕上躺着還沒動靜,便催她,“還歇着做啥,不得上老三屋裏去呀?”

李氏鼻子裏哼了一下,“你娘能稀罕咱屋去拜年?不有你弟弟弟媳貼心伺候着呢嗎!還要咱湊啥熱鬧啊?”

趙啓財繃不住怒氣了,蹙着眉頭,聲兒大了幾分,“你這話說的,再有矛盾,過年還不去給娘拜年了?傳出去了,你叫我咋在村裏頭做人!”他心急,不等李氏回話便說:“這會子娘肯定在屋巴巴等咱們兩家子呢!大哥不一時也該到了!一年就聚着這麽一回,你鬧這脾氣做啥!”

李氏一起身,尖聲吼起來了,“我呸!你個沒臉沒皮的,還嫌上回受的氣不夠大是不?你娘是咋樣待咱娃兒的?啊?大過年的,你當我願意去碰一鼻子灰?旁的不說,你三弟能給我好臉兒嗎!叫我去?沒門!”

李氏聲一大,又是起了架勢,趙啓財便是氣弱了,上前靠着炕沿坐了,勸說道:“我說錯了還不成嗎,你不想去就在屋歇着得了,我領着娃兒們去。”然後,又是梗着脖子粗聲粗氣地說:“反正,今個去是必須得去的。”

“瞧你那點子出息!”李氏盯着丈夫一臉堅決的模樣噗嗤笑了,“你說啥都不好使,娃兒們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我不叫去,你看看他誰敢踏出去半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