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男媽媽正哄這幾個孩子哄得頭疼,還不知道已經被實況轉播了出去,更不知道還有人色膽包天,竟拿他異想天開地妄念了一些有的沒的。

好在胡老師見周玉拍夠了“素材”,上前來勸退了孩子們:“要發水果零食了,該怎麽坐呀?”

小朋友們不太整齊地回答:“排、排、坐!”接着就陸續坐回到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只剩下已被尚揚抱起來的五歲小男孩,尚揚沒放下他,他就也心安理得地趴在尚揚肩上,捏着尚揚襯衣領口的扣子玩。

因為剛才一堆小孩兒都來鬧,尚揚還沒大看得出來,現在就抱着這一個,也察覺到這孩子身體上有點小毛病,極可能是個腦癱兒,白白淨淨的小臉蛋,留着小蘑菇頭,但左手向內勾着,眼睛有些斜視,說話大舌頭,勉強能說得讓人聽懂七七八八,含含糊糊的字都要靠猜。

生活老師來發水果零食,尚揚替小男孩接了,喂了瓣蘋果給他吃,問他:“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男孩含糊發音,還要反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尚揚說了自己的名字,小男孩說他叫“泡泡”,明顯是個小名。

“真可愛,”尚揚也用小朋友的語氣,笑着說,“誰給你起的名字呀?”

泡泡說:“郝爸爸,郝爸爸喜歡泡茶,泡泡喜歡幫郝爸爸泡茶,就叫泡泡。”

周玉在那邊幫生活老師發零食,并和其他小朋友聊上了天。

胡老師也跟在她身邊,多少有點想指導孩子們回答“采訪”的意思。

“不要調皮,要認真回答姐姐的問題。”胡老師道。

最大的孩子問:“胡老師,郝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另外幾個孩子也七嘴八舌:“郝爸爸怎麽還不回來?”

周玉道:“你們就不想黎媽媽嗎?”

Advertisement

最先問的那個孩子說:“也想,可是黎媽媽愛罵人。”

胡老師忙道:“批評都是為了大家好,大家還是想念黎媽媽的,對不對?”

小朋友們互相看看,才答道:“對!”

胡老師略有尴尬,向周玉解釋說:“都是慈父嚴母,我們是反着來了,副院長脾氣好,院長就只能嚴格點,孩子也不能太慣着。”

周玉點頭表示理解,遠遠看到尚揚沖她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自己要出去看看,她立刻會意,拉着胡老師繼續問別的問題。

尚揚抱着泡泡,假作到室外透氣躲清靜,從教室裏出來,看到剛才送水果零食的生活老師推着小車進了一間屋子,他便也走了過去。

生活老師在屋內看見他在門口,道:“這是廚房,我們是有衛生證的,每天按時消毒,外人不要随便進來。”

尚揚忙道:“不進去。大姐,您在這福利院多長時間了啊?”

生活老師和黎豔紅歲數差不多大,很可能在這裏工作的時間比胡老師還長。

果然對方答道:“十幾年了,我家就在旁邊村子裏,來這兒做工很方便。我有健康證,會按時體檢,我們這裏很正規。”

大概從前來過所謂“暗訪”的媒體自媒體,試圖“深挖”福利院的邊邊角角來博眼球。

“我們不會亂寫。這次來其實主要是想了解下郝小兵副院長的生平事跡,”尚揚忖度着說道,“想給他寫一篇人物專題。”

那生活老師一聽,放下東西出來到門口,說:“副院長那可是個好人,他……”說着眼圈就紅了,看看尚揚懷裏抱着的懵懂小孩兒,又抹了眼淚。

好在泡泡年紀太小了,也沒聽懂,還在玩尚揚的襯衣扣子,倒是很乖,知道大人說話,也不打岔或搗亂。

生活老師把郝小兵一頓誇,心善,待人好,待孩子們更好,最後結論是:“副院長就是吃了長相的虧,長得不像好人,以前電視臺來采訪,都故意不拍他,說他形象不好,發出去叫別人誤會,說會毀壞院長的名聲。”

尚揚:“……”

“還知道心疼老婆,”生活老師看了泡泡一眼,說,“出事前天晚上,他還竄稀嘞,難受得慌,我們和院長都說,叫他第二天早上不要和院長一起出門了,在家休息。他也說行行行,第二天清早又起來去開車,不放心院長自己一個人出門。”

尚揚心下一動,道:“我見過副院長一次,感覺他體格不錯,平常身體應該也還行,那天是吃了什麽不合适的東西嗎?”

生活老師馬上道:“你說的這話!副院長也和娃娃們一起吃飯,我們衛生證,檢疫證,健康證,都是齊全的,不會吃壞肚子的。”

尚揚又問了些別的,把話題拐到了:“大姐,您在這兒這麽些年,肯定認識張自力吧?我跟自力是校友,我也是X大學畢業的,比他高幾屆,在學校見過。”

生活老師道:“怪道,就看你也像大學生嘞。”

泡泡卻聽懂了這句,搶話道:“自力哥哥,自力哥哥。”

尚揚道:“泡泡也知道他呀?”

“自力哥哥,糖。”泡泡比手畫腳地說。大概意思是張自力回來會給小朋友們帶糖吃。

生活老師也道:“自力對娃娃們很好,他是好娃,上了大學還常回來,上個周末還回來瞧我們了。”

尚揚抱着泡泡回到教室門口,把泡泡放下,讓他回教室去和小朋友們玩,然後示意周玉帶着胡老師出來。

到離教室和孩子們稍遠的地方,兩人向胡老師出示證件,亮明了身份。

胡老師短暫詫異後,對公安工作表示了理解和支持,也希望能盡快偵破這個案件,抓到真兇。

福利院包括胡老師等人在內,都已經接受過栖鳳當地刑偵部門的詢問,該說的其實都已經說過了,他們也認為院長夫妻倆沒有跟人結過仇。

“唯一可能的就是院長的前夫,那個姓鄒的,犯法坐了牢,不反省,還怪院長不救他。”胡老師道。

周玉道:“怪黎豔紅不救他?這個說法是從哪兒來的?”

胡老師道:“他坐牢以後托律師來過,想讓院長幫他找關系減刑。”

黎豔紅當然是沒有幫鄒文元“找關系”。但除此以外,胡老師也不知道別的了。

“出去的孩子,還會給他們保留房間嗎?回來的話,還住在福利院裏?”尚揚問道。

“沒有那麽多地方,”胡老師道,“大部分孩子也很少回來,就去省會的三個大學生,三五不時回來一趟,住院長家裏。”

她指了指福利院後方的一棟普通民宅,道:“那就是院長家。別的警察去過了。”

周玉對尚揚搖了下頭,意思是當地刑偵部門反饋過,沒在黎豔紅家裏發現和車禍案有關的可疑線索。

“我們去看看吧。”尚揚道。

黎豔紅夫妻倆住的這棟二層房子,和鎮上其他居民的房子規模差不多,外觀上甚至還不如隔壁兩家鄰居,家裏的裝修和家具都非常樸素,家電款式也不新。

出事時的那輛車還算比較新,但也只是一輛十餘萬的家用型轎車。

問過胡老師以後,尚揚找到了張自力的房間,在二樓,房間不大,東西倒挺齊全,采光也不錯。這房間的主人,分明是被當成這個家裏正式一口人算的。

尚揚謹慎地在門口環顧了一圈,良久,視線落在了擺在書架夾縫不起眼處的一罐茶葉上。

與此同時,在旁邊另一個房間窗外打量室內的周玉,接到了古飛的消息,她過來告訴尚揚:“金隊和古指導忙完沒了事,開車過來接咱們倆了。”

尚揚已進了張自力的房間,并戴上了手套,回頭對她說:“讓他們把警車停遠點,別讓孩子們看見。”

周玉回消息的時間,尚揚打開了那罐已開封的茶葉,看了看,又聞了聞。

他的眉頭微皺,似乎有了什麽發現。

“怎麽了?”周玉道,“有問題?”

尚揚拿着那罐茶葉出來,給她看了眼,她也發現了不對:“這裏面好像有兩種不一樣的茶葉。”

“綠茶,番瀉葉。”尚揚問她要了個證物袋,把茶葉罐放了進去。

金旭和古飛把警車停在了外面路邊,剛想步行走到福利院,就看到尚揚帶着周玉,從福利院的圍牆一側繞了過來,遠遠地朝他們擺了下手,示意他們別過去了。

兩人在車旁站定。

古飛剛才在路上就收到省裏來的消息,開車沒顧得細看,現在拿出來一瞧,便想與金旭同步下最新的案情資料。

卻見金旭站在車那一邊,不能說很奇怪,但也絕不是很正常。

他兩手插褲兜裏,又拿出來,背在身後,又垂在身側。

從軀體到四肢,從頭發絲到腳脖子,還有眉眼和唇角的微表情,這家夥都在微妙地調整着狀态和姿态,力圖進一步表現出自己的帥。

再順着他幾乎不動的專注視線看過去,顧問正與周玉一邊交談,一邊朝他倆走過來。

古飛:“……”

待得尚揚和周玉走到近前。

“顧問,快看,”古飛道,“有人在開屏。”

尚揚心思還在案子上,沒懂,一臉:“?”

金旭開屏未果,對象壓根沒注意到,還被古飛搶白,勃然而怒,臉上不動聲色,低聲用方言罵了古飛一句。

倆人很熟,一來一回,古飛只是笑,自然也不會生氣。

但尚揚這時又懂了是什麽開屏,臉皮薄,不好意思接這種茬,還裝不懂,板起臉道:“不要說髒話,方言也不行。”

四人會和,先上了車,古飛和周玉前排,顧問和金隊後排,先開了個小組讨論會。

尚揚把在福利院和黎豔紅家的發現,簡短地說了一遍。

最終結論是,張自力很可能給郝小兵的茶裏混番瀉葉,才導致郝小兵在案發前持續腹瀉。

古飛疑惑道:“這個……和他在醫院裏朝黎豔紅的雞湯裏吐口水,其實都只能說是惡作劇,不能說明他有作案嫌疑。”

“對,可是有一個巧合,”尚揚道,“腹瀉會讓郝小兵在案發當天,不能陪同黎豔紅一起去省會,而且差一點就成功了。這會真的只是個巧合?”

衆人沉默數息。

金旭把事情串了起來,道:“張自力很可能知道,黎豔紅的車,當天會出事。”

餘下三人也都同意這一點推論。

但金旭提出了問題:“那不管他是行兇者還是知情者,他都希望郝小兵不被牽扯進去,他只是仇視黎豔紅一個人?為什麽?他進福利院的時候,黎豔紅和鄒文元都還沒離婚,嚴格說起來,黎豔紅才是他的再生父母。”

不遠處,那座福利院矗立在陽光下,大門上清清楚楚寫着名字:黎豔紅福利院。

人盡皆知,黎豔紅創辦的溫暖之家,給了包括張自力在內上百名兒童新生的機會。

“回省裏,栖鳳這邊的事查得差不多了。”古飛道,“路上再慢慢說。”

開車上路,尚揚從前方後視鏡朝後面看着漸漸遠去的福利院,心裏的感覺有點複雜。

忽而,他注意到金旭在看他的領口,頓時橫眉立目,眼神裏發出自以為極端可怖的威懾:工作時間,看什麽看?

金旭沒感受到這恐怖,輕聲開口道:“領導,你扣子快掉了。”

前排古飛和周玉假裝不知道不明了聽不到也看不到。

尚揚狐疑地一摸襯衣領口,那顆扣子被剛才那個叫泡泡的小孩兒揪着玩了半天,還真的是松了。

金旭抱起胳膊,一臉“冤枉我了吧”的高冷表情。

“不關心案子,來關心扣子?”尚揚道。

金旭:“……”

就說天下領導一般黑,千錯萬錯,領導不會錯,是吧。

他與衆人講起了那個小孩兒,從隔壁市裏農村家庭來的,父母都要去南方打工,沒法帶着他,把他送去了爺爺奶奶那裏,和普通小孩不一樣,老人年邁照顧不了,聽說黎豔紅福利院助養過同類小孩,才把他送來了這裏。

還好在這裏生活還算不錯,聽胡老師說,“副院長一直在幫助泡泡堅持康複訓練,去年剛來福利院的時候,他都還不能獨立行走,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副院長是指郝小兵?”古飛道。

“對。”周玉道,“我和顧問在福利院裏了解到,郝爸爸是所有孩子都喜歡的好爸爸,黎豔紅卻不是所有人都愛戴的好媽媽。”

古飛推測道:“那張自力會那麽做,可能也是因為對這兩個人的感情不一樣,他只仇視黎豔紅,可是到底為什麽?”

“張自力為什麽會仇視黎豔紅,現在還不得而知。”尚揚道,“不過這裏面的工作人員提到福利院裏的各項事宜,說的最多的,都是副院長如何承擔起了管理責任,如何盡心盡力地照顧小孩子,而院長黎豔紅……”

他想了想,是先有的黎豔紅福利院,郝小兵是後來者,因而還是換了個更準确的說法:“至少現在的黎豔紅,很像是只挂了個名。”

古飛愕然道:“也就是說……”

“真正的愛心人士,可能是死者郝小兵。”金旭道破了這個事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