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直萦繞在小船四周的白霧突然像有了生命,纏繞飛旋着聚集在一起,最後竟凝聚成實體,在空中變做一朵小小的花。
周天伸手将花接過來,松開堵着桑田眼睛的手,獻寶一般将小花遞到桑田眼前:“你看。”
白色的小花在周天手心綻放,半透明的雪白花瓣上挂着晶瑩剔透的露珠,在周圍的氤氲霧氣中顯得輕盈又柔軟。
“嗯?”桑田先迷茫一瞬,接着小小地哇了一聲,把花接到手裏。
花瓣很涼,帶着悠遠綿長的淺淡香氣,像一場與雲夢澤本身相同的幻夢。
“雲夢澤裏還有很多你我都不曾遇見過的東西,”周天說,“也許要很久以後才能知道那是什麽。”
桑田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朵花,嘴角不自覺現出笑意,過了一會兒才擡頭問:“這個……你從哪裏摘的?”
周天勾了勾嘴角:“剛剛在水上撈的。”
桑田明顯不信,狐疑地掃了他一眼,坐下去用手撥弄着那朵花。
雲夢好奇地湊過來,聞了聞白花的味道,愉悅地喵了一聲,把花叼走了。
桑田:“……”
桑田:“?!!”
桑田:“哎!”
還沒等她伸手制止,雲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竄上了船艙頂,鼓搗了半天後開始舔毛。
“它好像把花吞了……”桑田觀察了一會兒,轉頭木然對周天道。
“沒事,”周天悶笑一聲,“出來這兩天它什麽好處也沒得到,估計要開始不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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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拿起槳:“給雲夢去找點吃的。”
前後皆是看不透的白霧,小船好像在漫無目的地航行,無論是桑田還是周天,都無法确切地說出自己到底在哪兒。
能看到的,無非船下逐漸消失在白霧下的水面,和船尾劃出的長長漣漪。
可大約半個時辰後,桑田突然感覺眼前一亮。
仿佛雲霧初開,一直掩人視線的白霧突然散去,一小片陽光從頭上敞敞亮亮地灑下來,向前能看到寬廣平靜的水面。
右前方則是一座不大的小島,蒼蒼翠翠的一小片。
“這是……”桑田驚訝道。
“白霧中的島,”周天直起身,向遠處眺望,“只有在雲霞珠生成的小片霧氣中才會出現,霧散之後就會消失。”
他示意桑田去看小島後面更遠的地方,那裏依舊有片片白霧:“如果沒有霧氣,應當能看到水天相接。如果我們離開小島,還是會回到白霧裏。”
周天搖着船靠岸,自己先跳下去,把雲夢抱到肩膀上,再把桑田拉下船。
島上是一大片水竹林,陽光被密密的竹葉擋在外面,土壤潮濕又柔軟,生滿了青草和深綠色的苔藓,走過去鞋底都會黏上濕土和水珠。
周天從船艙裏找出個半敞口的竹籃子,順手從旁邊的淺水裏摸了幾只田螺,砸碎放到籃子裏,又把籃子沒入水陸交界處長着稀疏水竹的水中。
“不知道這裏能有什麽,”他說,“但應該能讓雲夢滿意。”
雲夢蹲在他肩膀上叫了一聲,一直好奇在旁邊圍觀的桑田終于忍不住,踮起腳尖去摸它背上柔軟的毛。
雲夢非常慷慨地攤在周天肩膀上由着桑田摸,咕嚕咕嚕地噌她的手心撒嬌。
“它還挺喜歡你。”周天見狀揚揚眉,索性把雲夢提下來放到桑田懷裏抱着,自己則用柴刀劈開竹子,擴出一小塊空地。
他們的運氣很好,在竹林裏找到幾顆茭白,周天把鍋和架子擺好,打了點水開始煮湯。
竹籃子提上來的時候,裝了半籃子泥鳅、螃蟹、青蝦和小魚,周天把蝦和魚都給了雲夢,泥鳅和螃蟹處理好後扔到鍋裏。
桑田對此雖然一竅不通,但到這個時候也看出來了——周天大概只會熬湯和烤肉。
“炒菜和炖菜我也會一點,”周天用勺子攪着鍋裏的湯,認真辯解道,“但大部分時間用不上,魚湯就已經足夠了。”
桑田點點頭,想起前一天的那條大魚:“真的很好吃。”
“雲夢澤的饋贈,”周天悠閑地笑笑,“方圓千百裏的漁夫村民都靠雲夢澤過日子,靠湖水養活一家人,反而農田很少。你跟我在這裏,估計要吃上三個月的魚了。”
說完他拿起最後一只螃蟹,發現是只抱着卵的母蟹,擡手把它扔回水裏。
“我之前在書上看到過,”桑田突然接話,她緩緩回憶道,“根據記載,雲夢澤是一個神秘的地方,雖然水土肥沃,但是無論是南面的楚國還是北方的越國,都沒有成功占領這個區域。”
“在楚國的傳說裏,雲夢澤是一片充滿了瘴氣和迷霧的沼澤,如果貿然進入其中,人和動物都會感染難以救治的疫病。”桑田皺皺眉,“不過這應該與楚國本身瘟疫泛濫有關。至于越國那邊,我就不知道了。”
“還好這邊沒有瘟疫,”周天安慰她道,“不然你一定很難過。”
桑田:“……啊?”
周天怎麽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
周天被她弄得有點懵:“你父母不是因為瘟疫……”
“噢噢!”桑田應道,她差點忘了之前編的死于瘟疫的父母,急忙圓道,“瘟疫在楚國很常見的,經常整個村鎮都會遭殃,你不說我都習以為常了。”
周天聽說過楚國橫行肆虐的瘟疫,沒說什麽,盛了一碗魚湯塞給桑田:“你應該沒去過越國,之後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桑田低頭,發現周天給她的“魚湯”滿滿一碗全是魚和螃蟹,“但肯定走得越遠越好。”
“這麽可怕?”周天嚴肅道。
“是啊,他們……那個惡霸會找過來的,”桑田睜圓眼睛對着周天比劃,添油加醋道,“他在楚國的時候無惡不作,欺男霸女、燒殺搶掠、殺人放火……我都擔心會連累你。”
“不怕,他們進不來這片霧氣。”周天是真的不怕,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只要是在雲夢澤裏,就不會有人比他更如魚得水。
掂量了掂量,話好像不能說得太滿,周天輕咳了一聲,對桑田說:“不要怕他們,如果真的有人追過來,大不了先和我在雲夢澤裏躲着。”
“還是能走就走吧,”桑田悶悶道,如果周天知道到底誰在後面追她,怕不是會直接吓死,“留在這裏,萬一連累了你怎麽辦?”
周天說:“他們現在也追不過來。”
這倒是,而且自己也出不去,桑田想了想,點點頭先答應了周天:“那我在雲夢澤的時候,你要給我抓魚吃。”
“雲夢都有魚吃,何況是你。”周天用下巴點點旁邊悶頭吃蝦的雲夢,“平時抓得多,我也吃不完。”
“好耶。”桑田歡歡喜喜地從碗裏挑了一條小點的泥鳅,放在掌心去喂雲夢。
然而雲夢剛擡起頭,一只小鳥突然從天而降,迅疾如風地把桑田手心的泥鳅叼走了。
雲夢向前兩步沒來得及趕上,憤怒地沖着斜上方哈了一聲。
桑田和周天:“!!”
不遠處一根水竹梢頭停了一只肚子雪白的小鳥,嘴裏銜着本應屬于雲夢的泥鳅。
它好像不怎麽怕人,黑豆一般的眼睛看了兩人一會,歪歪頭用爪子抓着泥鳅,一點點撕着吃起來。
周天仰着頭觀察了一會,驚異地開口:“居然是只北椋鳥。”
桑田發了個疑惑的鼻音。
“這種鳥在雲夢澤不太常見,只在遷徙途中偶爾停留。”周天解釋道,“我上次見到北椋鳥,還是在很遠靠近江邊的地方。”
兩個人仰着頭看那只北椋鳥,它吃完了泥鳅,猶豫了一下竟然飛下來,落在桑田頭上叽叽啾啾地叫。
這下連周天都覺得驚奇了:“居然這麽親人。”
“它是不是餓了?”桑田又挑了一點吃的喂給小鳥,北椋鳥顯然更開心了,落在地上蹦蹦跳跳,發出吹口哨一般的叫聲。
雲夢見了立刻有些按捺不住,矮下身子一步步向前,想偷偷抓鳥。
北椋鳥也察覺到了危險,不顧嘴裏還銜着吃的,飛到桑田身上,警覺地伸長脖子觀察四周。
“別鬧!”周天擡着雲夢的腋下把它抓回來。
不顧雲夢不滿的嗚嗚,他伸出手,讓北椋鳥落在自己手腕上:“會待在這裏,它應該是在霧氣裏迷路了。”
“連鳥兒都飛不出去嗎?”桑田問。
“嗯,”周天說,“雲霞珠形成的白霧和外面阻隔內外湖的白霧一樣,會把人和動物都困在裏面。”
“它餓壞了。”周天看着北椋鳥在自己手腕上吃還沒有吃完的那一小條泥鳅,“可能是迷路了很久才找到這座島的。”
連鳥兒都飛不出去……
桑田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留在內湖?”
“什麽?”周天一下子沒有聽懂,“我一直都住在這裏。”
“我的意思是,”桑田說,“雲夢澤那麽大,你完全可以去外湖——那裏有很多漁村,你在內湖一直是一個人。冬天可能還有人渡湖,起了霧之後,你一個人在這裏,會很孤獨嗎?”
出乎意料的,周天沉默了一會。
“還好吧,”他笑了笑,“我住習慣了,從小我就住在內湖。”
“不過那時候我不是一個人,”他說,“收養我的老漁人十年前被一條魚吃了。”
“被魚吃了?”桑田驚訝道。
周天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伸過來拍拍桑田的肩膀,寬慰地笑了笑:“沒什麽的。不過有時候,雲夢澤的确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