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燈節
街上本就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還有逐漸增加的趨勢,他二人手臂碰着手臂,被人群擠得緊緊靠在一起。
目光所及是黑壓壓攢動着的人頭以及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燈籠散發出的明亮澄黃的光;耳中聽聞是人聲鼎沸的歡呼以及遠處煙花在高空中炸開的沉悶聲響;鼻尖萦繞是來自四面八方小吃食以及蠟燭燈油焚燒後的味道。
他們就在這某種歡快溫暖的氛圍下悠然跟着人流前行,倏爾,不知為何,後方的人突然躁動起來,拼命地往前湧,沈離淮在沒有防備之下被撞了個趔趄,被湧動着的人流帶着向前。
她下意識想反頭尋找趙亦澤的蹤跡,可人流太擠,她像是沉在了海底,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将她禁锢住,容不得她反頭轉身。
就在她陷入陌生人形成的浪潮中時,一只幹燥溫暖的大手突然從暗中伸出,像鐵鉗般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出。
他的力氣足夠大,引領她破開一種浪潮陷入另一新浪潮。
由于慣性她向他撞去,他長臂一攬穩穩地接住了她,手扣在她的後頸上,強勢地将她納入懷中,鼻尖萦繞着的不再是市井生活,而是他身上那股龍涎香。
可能是他身上所着布衣并未特意熏過香,所以味道并不似在宮中的那麽濃,原本厚重的暖香在此刻竟顯得有些清新好聞。
見她低頭久久不語,以為她是被方才突如其來的□□吓到了,柔軟的後頸被大掌輕輕捏了捏,似是安撫,随後耳畔有低沉磁性的男聲響起,“別怕,拉住我。”
他的聲音在這鬧哄哄的街上不算大,但她意外地聽得很清晰,像是他的唇齒與她的耳朵間系了根傳聲線,摒去所有雜音,只容他的嗓音入耳。
說話間他胸腔的震動打亂了她心髒原有的跳動頻率。
沈離淮垂眸,纖密的睫毛顫了顫,她知道他會錯了意,但她只是保持着之前的狀态,順從地窩在他懷中,任他手把手地牽引着她将手搭在他的衣角。
懷沒有拒絕他,這讓趙亦澤冷淡的眸色柔和幾分,像是沈離淮揪住的不是他的衣角,而是他心的一角。
他一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一手為她擋開人群的擠撞,他就像是一堵厚實的圍牆,将擠擠攘攘隔離在外,虛化了喧嚣吵鬧。
她窩在他的懷中似乎只能聽見他沉穩的心跳聲,感受到他低頭噴灑在她額頭上的溫熱氣息。
由于她的臉幾乎就貼在了他胸膛上,他的心跳聲就猶如在她耳邊響起,讓她想到了方才仰頭眺望遠處炸開的,五彩斑斓的煙花後,聽見的那聲悶響,巨大而振奮人心。
被他這般周全地護着,沈離淮說內心沒有絲毫動容那是假的,不論前生還是今世,都沒有一個人會像他一樣,将自己當做一尊易碎寶物這樣護着。
她從小生活的環境和接受的教育都告訴自己,她要麽變得強大,要麽就等于選擇死亡。
而趙亦澤遞給了她處于極端兩者中的第三種選擇,她可以不必時時刻刻都要求自己堅強,她也可以有喘息的機會……
察覺到自己動搖了,沈離淮用尖銳的犬牙狠狠地抵住舌尖,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
……她真是昏了頭,竟會想要去依仗仇人,不強就去死這個道理,他上輩子已經為她“講授”得再清楚不過了,她可不想再被他親手上一課,畢竟她的命又不是多到燒得慌。
退一萬步來講,他若是知曉了她留在他身邊,謀取他信任的真正目的,他還會這麽對她嗎?
恐怕真的到了那時候,他必然會想将她除之而後快吧。
她閉了閉眼,心髒先是急促跳動,而後漸漸與趙亦澤的跳動趨于一致。
就這樣,他們兩只幾乎要融為一體的船不知随浪潮漂浮了多久,終于達到了彼岸,就連被護在趙亦澤懷中的沈離淮都感受到了周圍的壓力如退潮般劇減,果不其然,她腦海中剛蹦出這個念頭,趙亦澤便放下了為她擋開人群的手臂。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十字街,人流從岔路口分散開來,自是不似方才那般擁擠。
既然有空間,她自是不好意思再窩在趙亦澤懷中,她剛想與他拉開些距離,才猛然發覺他們二人的手不知何時變成了暧昧的十指相扣。
她當即試圖将手抽出,他的手都被自己的大力帶得晃動,卻還是牢牢握住她的,倒像是他的手原本就是她身體中長出的附屬物。
她垂眸盯着他二人親密無間交纏在一起的手,嘴唇翕動,想開口說些什麽。
“澤少爺……”她才剛喚了聲他的名字就被他打斷。
他微抿着薄唇,而後盯着她認真道:“街上人多,會走丢。”
說着,像是真怕她丢了似的,他如鐵箍般的大掌又握緊了些,動作間他手心粗粝的繭摩挲着她的掌心,根根手指相纏,帶起片片潮濕黏膩的酥麻,激得沈離淮放松的指尖無意識地抖了抖。
此時已然是深秋,天氣幹燥涼爽,他還能将她的手握出熱汗,可見是紮紮實實地肉貼肉,不留一點間隙,生怕他們指縫間流動的空氣占了便宜。
若是真怕走丢,可行的方法太多,他可以像一開始一般,只扣住她的手腕,何必選擇最暧昧的一種方式。
她擡眸看了眼他緊繃着的線條銳利的下颚,并沒有不解風情地戳破他的小心思,而是選擇了縱容,任他牽着。
方才的動搖讓她迅速警醒過來,她是有計劃的,現在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們岔路之際随便選了條街道,走了有一段路才察覺到周圍幾乎人手一盞燈籠,形态各異,各自散發着或弱或強的橘黃光芒。
岔路口就像是一道分界線,往前,那是烏泱泱一片的擁擠,往後,原本的人流頓時就變成了璀璨的燈流,而這黃橙橙的燈流像是正在将精心打扮過的人們運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街道旁有眼尖的小販見他二人手中空空,便大聲沖趙亦澤嚷道:“公子,秋燈佳節,且為您弟弟買盞燈籠吧?”
荃葉的臉白白淨淨,特別顯小,她又作男子裝扮站在身形高大的趙亦澤身旁,被他牽着手,小販自然誤以為他們是兄弟,而趙亦澤看起來像是年長成熟,能做主的那個。
趙亦澤聽見聲音側過頭去看小販以及他攤位上的燈籠。
“她不是我弟弟。”話是這麽說,但他還是拉着沈離淮朝燈籠攤位走去。
見他二人靠近,那小販笑着,說錯了也不覺尴尬。
他們面向着他走近,小販才見二人的手十指緊扣,這可不是什麽兄弟好友的握法,他頓時領悟到了什麽。
“不是弟弟那肯定是您非常重要的人。”小販停了下,見冷峻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各色燈籠上,并沒有否認的趨勢,他心中一喜,再接再厲地繼續套近乎。
“一看二位就是初次參與秋燈節,這條街的盡頭有一座橋,名為姻緣橋,橋下可放河燈,橋上空可放孔明燈,那處可是個風水寶地,既可求安康,又可求姻緣。”說到姻緣二字,他看了眼他們牢牢握在一起的手,帶着善意的笑。
雲秦國民風不如海源國那般開放,也不至于陳腐守舊,男男之風雖有些令人難以理解,卻也不是什麽難以饒恕的大罪。
趙亦澤沒理會滔滔不絕的小販,只偏頭詢問身側的人,“你可有看到順眼的燈籠?”
小販在一旁估計都說得口幹舌燥了,不買也不太好,她就在攤位上随手拎了個八角菱燈籠,細細的燈架上糊的是幅駿馬圖,草地,飛馳着的幾匹野馬,帶着輕盈自由的味道。
“我要這個吧。”
趙亦澤嗯了聲,看向她剛剛拿燈籠的那個位子,那還躺着一個一模一樣的,他目光在那處稍稍一頓便挪開了,他在攤子上挑了兩個孔明燈。
他不是不想和懷提着相同的燈籠,可他還要去姻緣橋那和懷一起放孔明燈,他拿不下那麽多燈籠。
他像是完全忘了他有兩只手,忘了他的另一只手并不是從他們的交接處長出來的,他們是可以分開的,不需要用火燒,也不需要用刀砍,只要他松手,輕輕松松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兄長……兄長?”堯星月推了推堯蕭衍那突然停住的身體。
堯蕭衍似如夢初醒,盯着一個地方心不在焉地回道:“……何事?”
堯星月朝兄長張望的方向看去,那一片都是賣燈籠的攤子,人群來往,沒什麽特別的,“兄長,那處是有什麽有趣的地方嗎?”
他猶疑片刻,緩緩搖頭,“無事,我們走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方才好像在那片人群中看見了林懷,她拎着燈籠牽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那形狀同這燈會上大多成雙成對的男男女女并無區別。
但怎麽可能,她今日應該在趙亦澤身旁伺候的,怎會在這麽晚出宮?雖是這樣想着,但他離開前還是深深地望了眼那處,心像是被什麽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