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船停在上海的港口, 正是中午時間,天氣炎熱,港口上連走動的人都很少。
秦清要下船去人家裏拜訪, 現在外面太亂,她不放心居住在上海的秦家人。
寶山縣是秦家經營數代的地方,有族人護着,還有她走之前敲山震虎,有小心思的人更不敢露頭, 但是上海這邊情況卻大不一樣。
說起來, 在上海的秦家人,他們有的是秦家的姻親, 有的是上幾代分出去的秦家人,有一部分都沒有出五服。
其他人秦清管不了, 但這些和秦家主支還有來往的,能幫一把是一把。
“少族長, 咱們按照名單上一家家去嗎?”秦瀾拿出一份在上海的秦家人名單。
秦清道, “你篩選一下, 按照區域劃分,你們幾個人, 每個地方選一兩家去,通知到了就行。我去淮海路那一家。”
淮海路上那家主事的叫秦構, 和秦清的爸爸是一輩兒的,是秦燭爺爺那一支的,聽說他從小腦子靈活,擅長做生意。
當年秦構滿十八歲, 選擇分出去過, 拿了他那一份財産就去上海闖蕩, 在他自己的努力下,找了幾個手藝好的師傅,開了一家繡品店,慢慢地做成了一個大工廠。
他通過秦家找到了關系,搭上負責進出口的人,從此,他的小作坊變成了為國家賺外彙的一個大工廠。
前幾年,他的工廠私營轉成公營,他也沒耽誤,直接就辦了,最後他還是那個廠長的廠長。
說起來,他以前也跟着秦術學過刺繡,只是他手笨,到離開秦家,也就是縫扣子的水平。刺繡他不會,但天長日久的,把他的眼力見兒養出來了,他才能做成這當生意。
秦構的身份說起來有點複雜,有心人想弄死他,他渾身都是口子。更何況,他占着廠長的位置,這簡直就是天然的靶子。
到秦構家,大門緊閉,門外一片狼藉。
秦瀾去敲門,敲了半天沒人應門。
秦清走上前去,她聽到門後有個人輕輕的喘氣聲。
“我們是寶山縣秦家的人,來找秦構。”
秦清說完話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比秦清小一點的小姑娘,像個受驚的小兔子,哆嗦着問,“你們是來救我爸爸的嗎?”
秦清走進屋裏,發現屋裏連張不瘸腿兒的板凳都找不到了。
“你爸媽呢?”
小姑娘擦眼淚,馬上把門又關上,“我爸媽被抓去游街了,我哥哥也去了。”
“什麽時候回來?”
小姑娘抽泣着,“我不知道。”
秦清看了一眼秦瀾,秦瀾拉着小姑娘去旁邊哄,秦瀾會哄小姑娘,過了一會兒,她總算不哭了。
秦清在旁邊也從她口中了解到,這小姑娘叫秦雪,是秦構的小女兒,還有兩個哥哥,叫秦雷和秦洲。
秦清剛到不久,又有人來敲門,秦雪機警地透過門縫往外看,看了一眼她就把門打開,叫了一聲杜伯伯。
“我在院子裏聽到你家來人了,特意過來看看。”
秦清詫異,這人能成為秦構的鄰居,肯定不缺錢,不缺錢就意味着成分不太好,沒想到他還能好生生地呆在家裏。
兩人聊了之後秦清才知道,他叫杜明,秦構的鄰居,他們家和秦構這樣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不一樣,他祖上就闊,到他這一代,家裏有工廠也有房産。
前幾年私轉公,他直接就把工廠捐出去了,得了一個愛國商人的名頭,才能一直安穩到現在。
不過杜明和他老爹覺得,這安穩的日子估計維持不了多久,大家都窮,憑什麽你吃喝不愁?人要瘋起來,可是不講理的。
他這兩個月一直和爹娘、媳婦兒和兩個兒子窩在家裏,除了買菜,基本上就不出門。
隔壁秦家被人舉報之後,他們一直關注着這邊,剛才聽到這邊有動靜,害怕秦家小姑娘一個人在家吃虧,就過來看看。
秦清謝過他們家對秦家的關照,“我們也是秦家人,住在鄉下,聽到城裏鬧的兇,就來看看。”
杜明是不信秦清的說辭的,這姑娘一看就不是住在鄉下的小姑娘,這氣勢,他杜家從小在富貴窩裏養大的姑奶奶都沒有。
杜明是個聰明人,見秦清不願意多說,他寒暄了兩句,跟着就告辭了。
秦清朝秦雪招招手,秦雪跑過去,秦清拉着她的手,問他,“這位杜叔叔經常過來?”
“嗯,爸爸媽媽不在家,杜嬸嬸和杜奶奶有時候中午會給我送吃的。”
“那杜家人還挺好的。”
秦雪點點頭,“杜家大哥哥也挺好的,杜明德不好,他在學校裏扯我的辮子,欺負我。”
“杜明德是誰?”
“杜叔叔的小兒子。”
“哦。”秦清心裏給杜明德貼上調皮的男娃的标簽。
有這麽多大哥哥大姐姐陪伴,秦雪沒有那麽害怕了,還拉着秦瀾的手,帶她去樓上轉轉。
傍晚天黑之前,秦構回來了,額頭上有血,手臂上有烏青的印子,一看就挨打了。
秦構扶着媳婦兒肖燕,一邊走還一邊有心情跟媳婦兒開玩笑,“你看看今天用雞蛋砸你的那個女人,我記得她是咱們以前的老鄰居吧,她可真喜歡你,跑了老遠的路來看你挨□□,最後還虧了一個雞蛋。啧啧,一個雞蛋怎麽着也要五分錢吧。我跟你說,晚上回家她指不定怎麽心疼呢。”
肖燕被丈夫逗樂了,一整天跟着游街,有好幾次別人趁亂要打她,都被丈夫擋了下來。就沖這個,她覺得,這輩子嫁的值。
至于那些她一落難就跟她斷絕關系的娘家,以後就當不認識這些人吧。她還有丈夫,還有兒女,咬咬牙,沒什麽過不去的。
秦雷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他跟着跑了一天,累的不想說話,秦構扒拉他一下,“我說,臭着一張臉幹什麽,回家吓壞我的雪兒。”
秦雷無奈道,“您看看您額頭上的血,到底是誰吓壞妹妹?”
“爸爸。”
秦雪跑出來,看到秦構臉上的血,嚎啕大哭,把鄰居都驚動了,旁邊院子裏冒出來一張胖臉,喊了一聲,“喲,秦構,你的小心肝兒哭了。”
秦構罵回去,“滾你媽的,小心明天老子把你舉報了,拉着你一起去游街信不信?”
那個人不敢說話,腦袋縮回去了。
秦構面對小女兒就沒有罵人的氣勢了,小心哄着,發誓以後一定注意不受傷。
秦清看在眼裏,秦構這個父親當得挺好的,和她爸爸是一路人。
好不容易把女兒哄好了,秦構才注意到屋裏的幾個小年輕,其中一個姑娘,看着十歲出頭的年紀,是在場最小的,偏偏屋裏的人都以她為中心。
秦構腦子裏過了一遍,心裏冒出一個名字,又不太确定,他問道,“您是?”
“秦家人,我是秦清。”
秦構三兩步走上來,“沒想到少族長來了,有失遠迎。”
秦清不愛見人,秦家人幾次經過上海,秦構見過族長秦炅,也見過其他秦家主支的人,就是沒見到過少族長。
秦清也不跟他扯閑話,“我們在港口有船,晚上就要起航回秦家寨,你要走就一起。”
“走,怎麽不走,您等等,給我十分鐘收拾東西。”
秦構聽到這話高興的差點跳起來。他原來還以為主□□邊遭難了,少族長帶着這些小年輕是來投奔他來了,心裏還在想着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安頓下,沒想到這不是投奔他來了,是給他遞救命稻草來了。
“媳婦兒,快去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就走。”
“哎。”肖燕只知道這些小孩兒是秦家人,還沒鬧清楚是怎麽回事,這就要走。
秦清看秦雷和秦洲,“你們不去收拾?”
“去,現在就去。”秦雷拉着弟弟趕緊回房間。
秦構讓媳婦兒收拾東西,他自己則往院子裏跑,還把秦家幾個小夥子叫走,幾分鐘後,他們擡出來兩個大箱子,一個裝的是金條,一個裝的是各種貴重首飾。
秦構得意道,“那群孫子想抄老子的家,下輩子也別想如意。”
十分鐘後,秦家人收拾出十幾個箱子的東西出來,秦清瞥了一眼,“這麽多東西你怎麽搬的走?撿要緊的!”
客廳裏頓時又是一陣翻箱倒櫃,最後收拾出七個大箱子,東西還是多,但好歹人手夠。
“走吧。”外面天也黑了。
他們即将要出門的時候,下午來過的杜明又來了,他要求跟着他們一起走。
杜明下午回家說起秦家來人了,還是鄉下的,杜明老爹馬上反應過來,“他們要走了,你去問問我們能不能跟着一起。”
杜明道,“不能吧,以前我聽秦構說,秦家是個大家族,人家肯定是一個姓的,咱們都是外人,能讓我們去?再說,那可是鄉下,不種田就沒有吃的,我們家那兩個小子能吃這個苦?”
杜明老爹看的清楚,“吃不吃得了苦都必須去,要不下一個被整的就是我們家。你住着這麽大的房子,人家見了就不眼紅。”
“那我們搬去小房子裏住?”
“別傻了,人家要整你,總會找到理由,現在趕緊走是正經。”
杜明被老爹一頓洗腦,回屋跟媳婦兒說了,媳婦兒也說,爹說的對,能跟着秦構他們一家走最好。
“秦構和咱們這麽多年的鄰居,他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有他在,我們總不會過不下去。”
既然老爹和媳婦兒都這麽想,杜明下定決心,去隔壁跟秦家人商量。
杜明看得清形勢,他知道這裏能做主的是下午見過的那個小姑娘,他對秦清道,“我也不讓你們白幫忙,我給錢,按年給。”
秦清搖搖頭,“我不缺錢。”
秦構小聲說,“老杜,你不是有好多房子嗎?”
杜明咬牙,“給房子也行,大房子,帶院子的,在你們秦家借住一年就給一套大房子。”
秦清瞥了一眼秦構,秦構沒再說話。
秦清想了想,還是應下來,“看在你和秦構這麽多年的鄰居份上,我答應。”
“好,我們馬上來。”
杜明得到肯定回答後,馬上跑回隔壁,爹娘、媳婦兒和兩個兒子都是又背又扛,他們早就準備好要走。
杜明回頭把大門鎖上,“走吧!”
路上,杜明湊到秦構身邊,“咱們這是去哪裏?”
“去港口,小聲點兒,別驚動人。”
杜明不說話了,吭呲吭呲地搬着大箱子跟着秦構一家,在他累的快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娘的,總算到港口了。
他擦了一把汗才發現,除了他們,港口還有好幾十個拖家帶口的人,一看就是要走的。
秦浩跑過來,“少族長,我們下午跑了好幾個秦家人聚集的地方,這些人都是要跟着我們走的。”
“嗯。”
反正連外人都帶了,秦家人都帶上也沒什麽。
大家都上船後,秦浩去找船老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哥,這一次辛苦你了。”
“哈哈,你們是董哥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說啥辛苦。”
秦清原本計劃的是坐順風船到上海後,再坐車回雙峰鎮,但是他們現在人太多,目标太大,就不适合走這條路,只能麻煩船老大走水路送他們。
夜色中,皎潔的月光灑在海面上,雜貨船開動,攪碎了一池寧靜。
這一晚上實在太累了,到了船上,秦構和杜明一家擠一個船艙,顧不得洗漱,兩個大男人躺下就睡着了。
特別是秦構,這一段時間,擔驚受怕,生怕媳婦兒兒女受傷害,到了船上,他才徹底放下心來,安全了!
秦構鼾聲震天,肖燕一點都不嫌棄,端了一盆水進來,把丈夫臉上的血輕輕地擦幹淨,上藥,又給他擦了脖頸,盡量讓他舒服一點。
杜大嫂拍拍肖燕的手,輕聲道,“嫁給這樣能護着你的男人,不虧!”
肖燕靜靜地朝杜大嫂笑。
秦構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昨晚上沒吃飯,今天早上也沒吃,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肖燕端來一大碗魚湯面,“快吃。”
“哎。”
魚湯面已經不燙嘴了,秦構一陣呼嚕着就把面吃的幹幹淨淨,連一滴湯都沒剩。
“好吃!”
肖燕笑了,“愛吃以後還給你做。”
“以後做給你和孩子吃就行了。”秦構估計,到了鄉下,以後就沒有這麽好的飯食了。
肖燕拉着丈夫的手,“只要有你在,去哪兒我都不怕,吃什麽我也無所謂。”
“我會努力種田,不讓你吃苦的。”
秦雷和秦洲,拉着妹妹進來,就看到父母肉麻說情話這局面,恨不得他們沒有進來。
秦洲喊了一聲爸媽,提醒道,“這是在外面呢。”
“哼,臭小子,你懂什麽?”
秦構問大兒子秦雷,秦家人怎麽樣?好不好相處?
秦雷畢竟十六七歲的人了,他聽懂了父親的意思,害怕他們受欺負。
“除了在上海這邊的秦家人,船上寶山縣那邊的秦家人只有十幾個。人都好相處,沒有壞脾氣的,秦瀾姐姐和少族長都很喜歡妹妹。”
秦雪撲倒媽媽懷裏,“少族長姐姐真好看。”
秦構抱過女兒,“哈哈,我們小雪有眼光,那可是咱們秦家最聰明的人。”
“喲,醒了。”杜明吊兒郎當地進來了,笑嘻嘻的樣子和他往常差不多。
“醒了,咱們可是去鄉下種地,你這吊兒郎當的,別把杜叔杜嬸餓着了。”
“哈哈,不會,聽說那邊有山,種地不行,我就上山撿蘑菇去。做人嘛,最重要的是揚長避短,就算種不好地,我還能幹不好其他的?”
“撿蘑菇可是女人的活。”
杜明不同意了,“女人怎麽了,我是男人也能做得好。”
“得,就你厲害。”
兩個好多年的老鄰居,早就處成了好兄弟。杜明靠着枕頭,嘆了一口氣,好久沒有和秦構這老小子吵過嘴了。
來的時候杜明還擔心他們一家外姓人到鄉下後被秦家人排擠,今天上午在船上轉了一圈,船上還有好多北京過來的外姓人,一打聽,都是什麽教授、什麽老師、書畫家,都是有名頭的人。
這些人一看就是逃難的呀,和他們一樣!
杜明瞬間就不擔心了。
杜老爹跟杜明說,秦家人,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