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高臺

當他最愛的糖塊在嘴中化開的時候，踏棉知道他冒這一次風險是值得的。

他記得那個男人的聲音，在假山旁邊陰險而殘忍的男人，對于踏棉來說簡直就像個噩夢。因此他決定老老實實地待在皇宮中，可不能亂闖了，皇宮之中的兇險可不是太子別館能夠相提并論的。

那個男人身為皇子卻沒有出現，踏棉一度非常疑惑，他甚至以為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做甸夏或者其他相似的讀音，而皇子妃口音比較偏重。

直到他再度聽到那個聲音，看見轎中的四皇子的時候，踏棉才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聽錯。

這個皇子好神秘。但同時也更加危險，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缺席宴會，随後卻偷偷溜進去，算計了那麽多的人。

就像是隐藏在暗處的毒蛇，讓人防不勝防。

平心而論，踏棉是憎惡他的，平白讓他受到那樣的對待，如果說赭竺是個殘暴的皇子的話，說不定會就此抹殺他呢。

一定要提醒赭竺，踏棉心中想着。可是要如何做呢？會不會被當成怪物處理掉，踏棉心慌極了。

然而機會轉瞬即逝，如果換了個地點和環境，他的示意便無人能夠理解了。

是置若罔聞還是做出警示，這真是一個難題，關鍵是還沒有給踏棉更多的猶豫時間。

最終踏棉選擇了稍微安全的方式，就算沒有人理解，也可以被當成是蹄子不堪重負，難以行走的緣故。

可是，為什麽發現端倪的卻是那個九公主？

他以為那只是充當門面的，在這種場合不得不出現。他的示警只需要背上的赭竺能夠理解就可以了，用不着別人都知道。

讓九公主知道會不會有風險。踏棉很緊張。可是如果赭竺都不介意的話，那應當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吧。

踏棉很快就有些後悔了，他一定是太過莽撞，徒增懷疑罷了。

走到目的地的時候，踏棉還在想着九公主的事情，看到相伴而走的兩人，踏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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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九公主有些不對勁呢，她的眼神冷冽又高貴，和他見過的妩媚多情的樣子相去甚遠。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雖然從赭竺和末子治的對話中，踏棉知曉九公主只是借住在此，但實際上卻是被軟禁的，她根本就沒有行動自由，最起碼踏棉就不曾見過她離開王府後院過。

這種情況下，赭竺怎麽可能讓她出現在這樣正式的場合？這裏可不是單純的擺個造型就能過關的，而是對儀态、語言、風向多方面的綜合考察。

這個九公主該不會是假的吧？

車馬被随從帶走，踏棉沒有機會再多看了，然而轉頭的時候，他卻是碰巧注意到四皇子的不對勁。他竟然一直不曾離開座位，哪怕別人對他行禮的時候，他也是那副樣子。

是傲慢嗎？不可能吧。

在等候儀式結束的過程中，踏棉從閑談的內侍口中解開了這個秘密。

原來四皇子竟是雙腿殘疾之人，踏棉還以為他有特殊的癖好呢，喜歡晃晃悠悠的轎子。

這樣一來，他也就不再後悔方才的莽撞行事了，反而有些慶幸。

他可是這樣危險的人物，頂着柔弱殘疾的殼子做些喪心病狂的事情，飼主不得不防啊。他的提醒簡直就是及時雨，救人于危難之中，赭竺就給了幾顆糖，怎麽可以這麽小氣。

就在踏棉胡思亂想。順便和同類交流感情的時候，高臺下的衆人終于等來了儀式的開始。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內侍的聲音充滿了力量，這讓等候的人都迅速跪下磕頭，三跪九叩之後，赭茂雙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獨自往高臺上走去。

身後落後他三步的是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

這座高臺修建于多少年前，已經不可考了，但每年都要進行必要的維護與加固。

這是祭天的神聖場所，是皇帝與上天交流的地方，每當遇到難以決策的事情或者說天災人禍等問題，皇帝就喜歡到這裏尋求策略。

等到赭茂雙擁有攀登權的時候，他多數是用來慶賀生辰，與民同樂的。

尤其是有了修仙的興趣之後，他更是吩咐工匠對高臺進行了大幅度的修整。将原本的九十九個臺階翻了倍，另外增添了一百階。從此這座高不可攀的高臺更加高不可攀，簡直要沖入雲霄了。

九層高臺，起于壘土。這高臺用的不是泥土，而是正宗的大理石，潔白又光滑，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更是美輪美奂，光彩照人，上天一定會對這樣的溝通工具感到滿意的。

一百九十九個階梯，左側每階立着一名內侍，而右側對應的位置則是侍女們。中間間隔足有三丈。除了面向衆人的這面修有階梯之外，另外三面皆是結實的城牆。高臺最上方是平坦的四方形，中間擺放着供桌。

以往每年擺放的都是祭天的肉類水果等等，後來漸漸變成了仙丹、符箓一類。據布置這些的內侍悄悄透漏，今年上面還擺着一個煉丹爐。

看來皇帝陛下是誠心祈求上天讓他煉丹成功呢。

壽星最大，皇帝本身也很大，因此每年什麽人陪伴他登上高臺是有很大講究的。這講究的不是身份地位、親疏遠近，而是皇帝陛下的心情。

每年這個時候，誰也不敢随便找皇帝的麻煩，讓他心情不爽快。

有時陪伴他身側的是皇後，有時是受到寵愛的皇子，有時可能是有大功勞的臣子們。

有一回，太後也忍不住來看，她想要到高臺上去，皇帝不好拒絕他的母親，于是太後就上去了。

為了表示尊敬，登臺之人是不能夠被閑雜人等攙扶或者擡上去的，要自己一步一個腳印地踏踏實實地上去。

那個時候皇帝陛下多年輕啊，正值壯年。他蹭蹭蹭就上去了，跟吃了興奮機似的。等到高處回頭一看，他的母後還在半道上呢。

皇帝也不敢生氣，怕上天怪罪。又不能走回頭路，将母親帶上來，只能等，等等，于是大家也都陪着一起等。

等到後悔不疊的太後一步三喘、滿頭大汗地爬到高處，日頭都快要到達正頭了。那個尴尬、後悔、疲憊真是無法言說。

關鍵是全天下的人都在眼睜睜地看着呢，她的狼狽、她的自大全都被人瞧了去。她可是全天下最成功的女人了，如何能夠忍受這種無聲的聲讨，恨不得直接跳下去算了。

好不容易熬到儀式結束，太後才被收拾殘局的內侍們給攙扶下來。

随後，太後就借口要調養身體，搬到了宮外的一處行宮去了。

從那以後，對于登上高臺感興趣的人就少了很多。

今年看來就只有皇帝本人與煉丹的方士了。

皇帝陛下不知怎的竟也想起了多年前他的母後艱難攀爬的模樣來，他的心跳有些快，腿腕子好像在打顫。然而不能放棄，他是天子，是無所不能的。

他記得去年是攀爬到最後三十階的時候才感到不舒坦的，如今還有五十多階，他就開始喘不勻氣了。

他開始害怕，他真的是在變老啊，總有一天會像他的母後那樣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他再也上不來了，可怎麽辦？

今年煉丹一定要成功，他在心中發誓。

中年方士保持着退後三步的距離，他可以聽到皇帝氣喘籲籲的聲音，還有他搖晃的身子。可是他什麽都不能做，也不需要做。

終于皇帝堅持着走到了供桌旁。

說是坐下不如是跌倒來的确切些，方士早早就退後五步在城牆的邊沿跪倒匍匐，皇帝下意識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皇帝陛下心情很好，他又一次堅持下來了。

随着他一個揮手，臺階上低垂着腦袋的侍女與內侍們依次跪倒，等到最後一階的人跪倒之後，臺階下的皇子皇女皇孫們也拜倒在地，接着是百官、富貴人家、最後是數量最多的黎民百姓。

從遠處望去像是一塊被推到的多米諾骨牌。

皇帝歇息一會之後，才能夠扶着桌子站起來，他登高而望，天地之大，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

這些渺小的人類，凡夫俗子。

這一刻，他就是神，無所不能，而萬衆都是蝼蟻，這讓他熱血沸騰，他早就愛上了這種感覺，并且欲罷不能。

等欣賞夠了，他才慢悠悠地揮着手，說道：“起來吧。”

于是倒掉的多米諾骨牌又自動複原啦。

誰也不知道皇帝和方士在上面搗鼓些什麽，總之半個時辰之後，皇帝才虛弱地走下來。吩咐有身份的衆人趕往皇宮內院參加宴會。

而那些遠觀的黎民百姓們則是不依不舍地被禁軍驅趕着，還在回味着方才的光輝，順便想象一下回去後該如何向其他人炫耀一番，同時又會聽到怎樣的贊嘆與羨慕之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