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個七拼八湊的家庭……
傍晚時分,天邊的太陽躲進雲層中,收攏炙熱。聊天串門的鄰居們各回各家,不一會兒,伴随着锵锵刷刷的鍋鏟聲,飯菜的香氣此起彼伏,等候即将下班的家人。
突然,外頭傳來撕心裂肺的驚叫,吓得炒菜的大娘将小半瓶油都抖進了鍋裏,立馬心疼地舀起,半邊身子卻都探了出去,放開聲音問:“咋了這是?”
“哦呦,該不會是哪家小子打鬧出事兒了吧?”
“聽着不像啊。”
“去看看去看看!”
大院一下又熱鬧起來,先下班回來的工人和看熱鬧的大人小孩都往同一個方向湊去,駱窈轉了轉發疼的手腕,站在人群外哼了一聲,拎起行李包反方向離開。
“窈窈回來啦!”
路上難免和人碰上,駱窈将□□鏡推到頭頂,眼尾上翹笑意如絲,叢容地和他們打了招呼,然而一背過身卻很快收斂了表情,望着眼前頗有年代感的塗灰樓,心情複雜不已。
她竟然真的穿書了。
想她駱窈四舍五入也算個富三代,雖然不受家裏重視,但好歹生活優渥自在,誰成想不過就看了一本小說,一覺醒來便穿進了書裏。
原書是一本年代文,故事本身對她沒什麽吸引力,她一目十行跳着看完,對那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只找到寥寥數語的描述——一個風情萬種、張揚明媚、在大院裏分外受寵的美人兒。
駱窈無比失望,這麽一個美人兒居然連段完整的劇情甚至一句臺詞都沒有,比背景板還背景板,真是浪費人設。
更重要的是如此背景板的角色她還沒有承接原主一星半點的記憶,要不是趁原主母親打電話來的時候旁敲側擊問了些情況,這會兒她連家門開在哪兒都不知道。
又和幾個人打過照面,一群孩子從她身邊跑過,嚷嚷道:“窈窈姐回來啦!窈窈姐回來啦!”
見狀,駱窈嘆了口氣。
書是穿了,可穿過來才知道,真實的生活遠比那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要複雜。
原主在大院确實受寵,但很大一部分要歸結于她的親生父親。
十多年前廠裏鬧過一次火災,那會兒廠子規模還不大,連着家屬院燒成一片,原主的親生父親作為消防員趕來救人撲火,自己卻犧牲在倒塌的房子裏。
沒過多久原主随母親改嫁到這裏,那些知道內情的職工和家屬們對她分外疼惜,再加上原主生得可愛又懂事,從小到大,大人們确實都愛寵着她。
駱窈沒想到,穿書以後自己居然還是個“拖油瓶”,雖然按設定看應該沒受過什麽偏差對待,但誰知道呢,到底不是親生的,寄人籬下會是什麽樣,她已經深切體會二十多年。
所幸書中的背景設定對照八十年代,改革開放都好幾年了,且依照原主人設,肯定不是什麽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可憐。
這就好,家庭親緣淡薄就淡薄吧,苦日子她可從來沒過過。
家屬院很大,分不同區域,二區是新建的,擠滿了六層高的小樓。一區則寬敞許多,雖然大多只有兩三層,但前後左右也只住着十來戶,幾棟樓中間還能圍個小院子。
駱窈走進三號樓前面的院子,就有不少人招呼道:“呦!這不是窈窈麽?學校放假啦?”
駱窈望着一片陌生的面孔,半點不露怯,笑道:“是啊,剛放假,您今兒個氣色可真好。”
“這小子是不是又長高了?白白胖胖的。”
“不了不了,昨兒通過電話,家裏做了我的飯的。”
一串哪裏都通用的客套話。她告別熱情的鄰居上了二樓,對着掉了紅漆的木門輕敲兩下,裏頭很快應了聲。
開門的是個優雅的老太太,穿着天青色的對襟褂子,頭發用木簪挽在腦後,一雙丹鳳眼年老卻不渾濁,目光上下起落,在她身上的紅裙停了幾秒,轉過身道:“把門帶上。”
許是剛經歷過大院其他人的熱情,這會兒聽對方的語氣只覺冷淡,饒是駱窈有所準備,仍然心下微沉,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見一個年輕的婦人端着菜從廚房出來。
她幾乎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無他,原主實在會長,五官輪廓全挑着婦人的優點,一看就是母女倆。
駱淑慧見到駱窈立刻面露歡喜,瞥見身邊的老太太後表情卻滞了下,把菜放下就着圍裙擦擦手,笑得溫婉:“窈窈,叫人了麽?”
老太太輕咳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駱窈在心裏快速琢磨了一下,語氣乖巧:“奶奶,我回來了。”
話音落下,其餘兩人都是一愣,駱窈心道莫不是叫錯人了?
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語意不明地嗯了一聲。駱淑慧則是一副意外又高興的模樣,上前要接過行李包:“快進屋收拾收拾,等你爸爸他們回來就能開飯了。”
駱窈在她的眼神中有了掂量,從包裏拿出糕點盒,沖着已經端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說:“奶奶,這是給您買的蝴蝶酥。”
“嗯,放着吧。”
這老太太頗有些古裝劇裏當家主母的架子,駱窈瞧着駱淑慧臉上的笑意,肯定自己沒露餡兒,這才順着她的方向走進房間。
屋不大,進門是一個大衣櫃,邊上放着兩張床,窗臺邊一張長書桌,很明顯地分了兩個區域。
駱窈拿起桌上的合照,曲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這家一共九口人,老爺子老太太、二婚的夫妻倆,原主上頭一對哥嫂一個姐姐,最小的弟弟在念三年級。
四個孩子獨獨原主不姓薛,但只有二姐是薛家親生的,其餘兩個男孩是繼父戰友的孩子。
駱窈啧了一聲,像個七拼八湊的家庭。
從駱淑慧那兒得來的信息有限,她本想着晚飯肯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沒成想架起高|射|炮卻只放了個禮花。
客廳裏騰出一塊來吃飯,大號的八仙桌一邊一個,人頭正好,駱淑慧專門給老太太盛了碗湯,解釋道:“廠裏最近總加班,你姐姐單位那兒也走不開,咱們先吃啊。”
興許是老人規矩重,食不言寝不語,駱窈瞧着對面的小男孩沖自己使了好幾個眼色,肉包子般的小臉跟抽了筋似的,老太太放下筷子就叫:“薛峥。”
小男孩立馬就老實了,奶聲奶氣地道:“我想讓姐姐夾菜,我夠不着。”
老太太睇他一眼,用公筷夾了一大茬胡蘿蔔絲,小男孩明顯面露苦色,卻仍乖乖道謝:“夠了,謝謝薛奶奶。”
駱窈挑眉,從老太太瞥過來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無奈和嗔怪,她心思流轉,飯後下桌前衣角被人拽了拽,低頭一看,薛峥神秘兮兮地沖她哼哼:“叛徒!”
小男孩穿着白袖衫,衣擺塞進天藍色的短褲裏,白色中筒襪搭露趾涼鞋,胸前紅領巾分外鮮豔。駱窈有點被萌到,捏住他嬰兒肥的臉:“說誰呢?”
駱淑慧還在廚房洗碗,薛峥沒敢說太大聲,掙開她雙手叉腰,擠眉弄眼。
駱窈看出他的小心思,輕笑一聲,彎下腰去聽他的悄悄話:“你剛才叫她奶奶了。”
駱窈聽出了些門道,當即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不忘沖廚房喊:“媽,我帶薛峥出去玩兒了!”
“早點回來!”
夏季天熱,吃完飯後人們習慣出門納涼,前頭二號樓有家上個月剛買了電視,這會兒正打算搬到院子讓鄰居們一起看。
薛峥是個活潑有禮的孩子,有他領路,駱窈在鄰居之中更加如魚得水,一圈寒暄下來收獲滿滿,高興地給便宜弟弟買了袋七個小矮人,五顏六色的冰棍讓薛峥分給了小夥伴,他拿了根紅色的,傲嬌道:“那就勉強原諒你吧。”
孩子性子好,可見薛家人并沒有苛待這幾個非親生的,但原主卻時刻記着自己的身份,知事以後便只願意叫薛爸爸、薛爺爺、薛奶奶,單是如此也就算了,關鍵還非得把關系親疏分得明白,看起來懂事大方,實則別扭固執,薛家人拗不過她,久而久之相處中也就隔了一層。
薛峥仗義,打小知道自己和三姐是一類人,有樣學樣地跟着叫,但他到底還處于依賴人的年紀,相比原主和薛家人更加親近。
穿書以前,駱窈從不強求親情,但薛家的情況似乎沒想象的那麽糟,若是能處得來……就再看看吧。
她慢慢消化這些信息,帶着薛峥從小賣部往回走。
還沒進院子,住在薛家樓下的張大嬸便一把拉過駱窈胳膊,忙道:“窈窈啊你先別回去,這會兒有人在你家鬧呢!”
駱窈問:“誰啊?”
“就是二區姓邱那小子他娘,一來就大喊大叫,非說你打傷了她兒子,要你家賠錢呢!”張大嬸明顯向着駱窈,說完又啐了一口,“真是閉着眼睛放屁,就她兒子那人高馬大的樣,肯定是做生意惹着啥人了!也不知道咋想的賴上你,窈窈別怕,你爺爺爸爸都在呢,她讨不着好的!”
駱窈動動手腕,笑了下。
嗯,惹着我了。
院裏原先還看電視的人們這會兒連每日必追的地道戰都放棄了,有的上了二層,二層薛家大門敞開,一個身着藍布衣的婦人正扒着門哭叫:“你們是沒看見哇!我兒子胳膊都折了!眼睛腫得不成樣,鼻子嘩嘩冒血!”
“不就是請她幫個忙嘛!不願意也犯不着将人打成這樣!到底是沒有爹的拖油瓶……”
“閉嘴!”
婦人被這聲厲喝吓得一哆嗦,一口氣卡在喉嚨打了個響嗝,令走廊圍觀的人發出窸窸窣窣的嗤笑。
薛老太太擰着眉,淩厲的丹鳳眼盯着婦人,滿臉不悅:“快五十的人了說話連個把門都沒有,你是想罵我薛家沒家教還是對我兒子有什麽意見?”
婦人咽了口唾沫嘟囔:“你兒子又不是人家親爹……”
“進了我家門就是我家的孩子!你要是真能拿出證據證明是駱窈幹的,且過錯在她,那我親自領人上門賠禮!要是沒有,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可不會眼看着你往她身上潑髒水!”
要有證據早拿出來了。婦人扁着嘴沒吭聲,又聽老太太話鋒一轉。
“不過你兒子二十有幾,成家了吧?駱窈小胳膊小腿平時在家我們連桶水都不讓提,要是真将人打成那樣,我倒要問問你是不是虧待了孩子,都養成紙糊的了?”
老太太壓沉了聲音,但說出口的每個字都清晰有力。駱窈微微睜大了眼,要不是場合不對,她都想沖過去鼓掌了。
有被奶奶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