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是關心你的手
第二天去圖書館駱窈并沒有特意打扮。
她算是看清了,對于紀亭衍這樣的人來說,皮囊即便不居于內涵之下,也絕不似旁人一般,三觀跟着五官走。
哦,她就是那個旁人。
有了新一輪的邀約,她昨晚對着借來的那些書跟打雞血似的惡補了一番,雖然只是九牛一毛,不過沒關系,能搭得上話就行。
夏季天亮得早,練完早功太陽已經十分刺眼,駱窈套了件舒服的長衣長褲,走出來時老爺子不免蹙眉:“今天降溫了?”
開玩笑,燕城的夏天雖然夠不上火爐,但出門一圈必定熱汗涔涔,老爺子自己都還穿着工字背心手搖蒲扇呢。
董月容頭也不擡地哼笑一聲:“她那是怕被曬着。”
“怕被曬着?”老爺子說,“咱家不是還有好幾頂鬥笠和草帽嗎?以前做活的時候編的,現在還結實得很呢。”
別說,跟她這身搭配起來還挺田園風,駱窈回屋拿了條絲帶系上一圈,老爺子憋了半天,才蹦出來一句話:“花裏胡哨的。”
花裏胡哨的駱窈在樓下等到了穿着樸素的紀亭衍,不知道是不是冷白皮的人都有恃無恐,駱窈瞧他那副對陽光毫無防備的樣子,就想親自上手幫人抹防曬霜。
如果現在有的話。
但指數再強的護膚品也抵不過硬防曬的效果,于是駱窈給他撐了把傘,因為這人太高,手得舉一半才成。
紀亭衍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謝謝,我不用。”
你用。
以為我是關心你嗎?不,我是關心你的手。
駱窈笑了下:“那你幫我撐着。”
紀亭衍瞥了瞥她頭頂的草帽,沒說什麽,默默接過了傘柄。
通往市圖書館的125路公交被燕城人戲稱為“旅游觀光專線”,因為沿途需經過森林公園和著名的承武湖,坐在窗邊還有惬意的小風吹來。
這趟人多,他倆起身給老人讓座,被之後擁上來的人群推到了窗戶邊,駱窈抓着立杆,紀亭衍很輕松地握住橫杆,将她擋在裏面。
兩人現在還算不得熟,紀亭衍也很有風度,不管身後如何擁擠,始終站得很穩,留給她足夠的空間。
窗外透風,消散車廂裏的悶熱。駱窈的長發時不時飄至紀亭衍面前,送來若有似無的玫瑰香氣,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從包裏拿出發圈打算紮上,卻空不出手來拿帽子。
這次紀亭衍主動說:“我幫你吧。”
駱窈道了聲謝,剛整理好頭發司機就踩下剎車,她一個踉跄,雙手利落地撈到扶手,好險沒有撞到座椅上。
紀亭衍收回半空中的手,見小姑娘自我慶幸般呼出一口氣,表情似乎在為剛才的眼疾手快而得意,唇邊揚起一絲淡淡笑意,直接将草帽戴到她頭上。
“站好,快到了。”
……
圖書館有七十多年的歷史,左右分別為一二兩館,一進門裏頭好似自帶消音光環,只能聽見細微的交談聲和腳步聲。
紀亭衍領着她來到二館五層,用來指引的招牌上寫着自然科學類、社會科學類、藝術類,裏頭擺滿一排排的書架。
駱窈湊過去問紀亭衍:“先去哪邊?”
因為本能地放低音量,她的話幾乎是氣音,紀亭衍身體緊繃了一瞬,心理直覺又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循序漸進其實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堕落吧?戒酒的時候就該一滴不沾。
他整理好思緒,從兜裏掏出昨晚列好的書單打開,聲音也放得很低:“我昨天大概寫了一些比較适合你參考的書,我們一人找一部分,然後到七層的閱覽室讨論。
駱窈低頭一看,連在哪個書架哪個位置都标出來了,學霸的腦子果然和她不是一個處理系統。
她望向他的表情有些驚訝和佩服,拿過書單準備一分為二:“那我們一人一半。”
紀亭衍制止道:“不用,你找這一部分就行,剩下的我記得。”
駱窈:“……”好的,是我多慮了。
十五分鐘後,他們上七層閱覽室選了處單獨的小隔間,并不完全隔音,但低聲交談是允許的。
兩人一邊翻書一邊讨論,紀亭衍很照顧她,用的詞句都很直接淺顯,如果發現她面露疑惑便會換一種方式表達,雖然他說自己并不精通其他領域,但不精通,意思大概就是都有涉獵吧……
駱窈邊聽邊記,突然嘆了口氣:“看來我原本的好多想法可行性都不大。”
紀亭衍:“你所說的故事化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吸引眼球而故作玄虛,既然是科普,你設置的每一個懸念都要有理可說,你所說的鬼火可證實是磷火,那其他的呢?如果只是簡單以“心理作用”、“感官錯覺”一帶而過,對節目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駱窈一點點趴到桌子上,側着臉偷偷看他拿筆的手:“超自然的神秘感是最吸引人的東西了。”
紀亭衍循循善誘:“神秘是未知,不是人為渲染的靈異。”
“好吧。”駱窈直起身子,“那我就以打臉的角度切入。”
紀亭衍不解:“打臉?”
“就是一些廣為人知約定俗成但其實是錯誤的常識。”
紀亭衍懂了:“很多人對生活經驗的堅持遠勝過理論。”
駱窈:“打得就是他們的堅持和自信,而且我們會找專家呀,權威認證!”
紀亭衍笑:“科學沒有絕對的權威。”
“我知道。科學之所以叫科學,正是因為它不承認偶像。”駱窈沖他眨眨眼,“林同志說的。”
紀亭衍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同志?”
駱窈跟說悄悄話似的說了三個字。
紀亭衍愣了片刻,随即一下破功,眉眼間都是清淺笑意,深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閃爍着微光,好一會兒才道:“科學不承認偶像,不怕推翻過時的舊事物,仔細地傾聽實踐和經驗的呼聲。”
他定定地看着駱窈:“是林同志說的。”
駱窈在他的眸光中心神一晃,暗想這人有時候還蠻可愛的。
兩人很快挑選好了需要的書籍,紀亭衍将剩下的放回書架,抱着書一齊去服務臺辦理借閱。
“抱歉同志,這本借書證暫時不能辦理借閱。”
這年頭借書證申請都有條件限制,駱窈拿來的是薛翹單位申請下來的,最多能同時借出十本。
她竟忘了這一茬。
“用我的。”紀亭衍将自己的借書證遞過去。
他是科研人員,借書有一定的優待,工作人員很快辦理好手續。
“那我要還書的時候再去找你?”走出圖書館時,駱窈歪着頭問。
紀亭衍以手作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嗯。”
“可阿衍哥你不常在家啊,萬一過了期限怎麽辦?”
“那我……”
紀亭衍剛想說把自己的借書證先放她這兒,駱窈就搶先道:“那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行不行?如果以後想找你幫忙你不在家的話,我也可以打電話問你!”
“行不行阿衍哥?”
她的聲音明朗柔潤,一字一句像琴鍵敲打在脈搏上,通過滾動的血液流淌過心髒,叫人難以忽視。
紀亭衍聽到自己近乎嘆息的聲音:“我把研究所的電話留給你。”
算了,酗酒怎麽能和聲音偏好相提并論。
……
兩人走到了站臺等公交車。駱窈今天雖然沒有特別打扮,但時尚的完成度靠臉,再普通的着裝在她身上也很打眼,更不用說紀亭衍帶着書卷氣的清冷,短短時間就有不少路人側目打量。
“我去買瓶水。”紀亭衍低頭道。
駱窈點頭,躲在陰影處不想動彈。
街道對面是一排商店,一家新開的錄像廳內走出來一行人,男男女女年紀都不大,其中男生穿着側邊是白條紋的藍色運動套裝,胸口兩個大大的字,袖子撸到肩膀,領子全立起來,渾身流裏流氣。女生則是常見的花邊連衣裙,戴着黑色的蛤.蟆鏡,妝容誇張。
從他們身邊路過的人都自覺走遠了一些,幾人渾不在意,勾肩搭背地說着話。
“欸,看對面那個姑娘!”一個男生突然興奮地開口。
衆人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見到駱窈皆露出驚豔的神情,啧啧贊嘆:“這姑娘帶勁兒啊,比咱們學校的校花還漂亮。”
“校花算什麽,清清淡淡小白花哪有紅玫瑰來得香?”
“欸,紀桦你覺得呢?”
被點到的男生一臉不耐煩地掃了眼:“就那樣吧,從小到大都看習慣了。”
其他人驚訝:“你認識啊?”
紀桦鼻子朝天:“當然認識,和我一個大院。”
“那走咱過去,你介紹人給咱們認識認識,交個朋友。”
紀桦顯得很不耐煩,被他們哄了幾句才像是推脫不掉般道:“成成成,瞧你們那樣兒吧,沒出息。”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衣着打扮又獨特,早就引起了駱窈的注意。
看那群男生簇擁着其中一個,對方右手搭在一個女生肩上,滿臉都是對奉承的享受和故作姿态的推拒,駱窈有些好笑。
有些東西不知道該歸結于傳承還是教育,哪個時代都不缺,比如對面那個男生自以為是的成熟标志——請一群人去錄像廳看碟片,接受他們的贊美和讨好,享受一下異性的崇拜,大哥姿态就擺出來了,多爽啊。
駱窈心裏感嘆了一下這種源遠流長的“追求”,即便是幾十年後的人,恐怕也難以免俗。她只當是看個熱鬧,卻沒想到熱鬧找上了自己。
“喂,你在這兒幹嘛呢?”紀桦趾高氣揚地沖她擡了擡下巴。
駱窈斂眉:“你誰啊?”
她身量只比他們矮一點,氣場卻十分強大。男生們笑話紀桦:“牛皮吹破了吧?人家都不認識你!”
紀桦當然不願意在同學面前丢面兒,語氣更兇了:“裝什麽相呢駱窈!看在跟你一個大院的份兒上才過來打個招呼,別給臉不要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