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合一
“咱倆誰跟誰啊!當然是幫親不幫理了!”
濃眉大眼的男生一只手搭在廚房門上, 長腿交疊,将流裏流氣的動作做出了幾分斯文,并不讓人覺得冒犯, 反而好看得很。
駱窈雙手抱胸:“我說自來紅同志, 你這是改名叫自來熟了?”
“怎麽了?”岳秉故作委屈道, “以咱們兩家的交情,還不算熟麽?”
駱窈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岳秉咧嘴笑起來:“好吧, 自來熟就自來熟了, 那你下周去麽?翹翹也會去。”
“我姐不用上班麽?”
聞言,岳秉得意洋洋道:“你看, 不關心你姐了吧?她上周和人換班了, 下周可以多休息一天。”
上周她沒回來,确實不知道家裏的情況。
駱窈皺眉:“挑撥我倆的關系?不去了!”
“欸欸別啊!我錯了不行麽!窈窈?駱窈?我叫你姐總行了吧!”
下周有沒有空駱窈尚不清楚,她們需要和病愈歸來的編輯姐姐做工作對接,如果順利,實習生涯便可以暫時告一段落。
編輯姐姐為人溫婉,細聲細氣,許是因為才病愈不久,渾身上下有種西子捧心的脆弱感, 讓她們都不敢大聲說話。
“你們不用這樣。”喬芳哭笑不得地道, “我本身的臉色就是如此, 嘴唇顏色也比較淺,看起來才沒有什麽精神, 其實身體早就已經好利索了,不然醫生也不可能讓我出院啊。”
“真的嗎?”塗涵珺不放心地問。
“行了行了,她一個成年人了還用你們這些小輩操心。”
剛上班的梁博新總是容易陷入煩躁,坐在桌子另一頭改今天的稿件, 筆都不知道往頭上戳了幾次,聽見她們仨說的話,有些沒耐心地敲敲桌子:“快點做事啊,別偷懶。”
喬芳沖駱窈她們聳聳肩,擡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三人便繼續開始工作。
直到梁博新到了錄音時間,辦公室裏只剩下她們仨,塗涵珺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師父平時挺好說話的,就是一工作起來就有點兇。”
喬芳和他是多年的老搭檔了,自然了解得更多:“你別看他現在這樣,最開始參加工作的時候,他沒少被師父罵,每回罵完了都自己偷偷躲到天臺去,邊哭邊寫稿。”
“真的啊?!”塗涵珺大為震驚,“我還以為以師父的性子,能直接和他師父對上呢。”
這話的畫面感太強烈,駱窈忍不住笑了,努力為梁博新挽回點顏面:“師父對我們也挺好的啊,之前咱們工作上出現了纰漏,哪回不是他幫我們兜着?否則胡主任可不會輕易饒過我們。”
科學頻道的監制主任是位特別嚴厲的前輩,罵人特別狠,跟他一比,梁博新只能算是毛毛細雨。
這回塗涵珺摸着自己的良心連連說是。
喬芳笑道:“胡主任就是梁老師的師父。”
駱窈露出一絲意外,随後恍然道:“怪不得他罵咱們師父尤其狠。”
“嚴師出高徒,臺裏好多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喬芳安慰她們。
“可總有不罵人的師父吧?”塗涵珺皺着眉想了想,“比如裴峻老師!他那麽溫柔,當他的學生肯定很幸福。”
聞言,喬芳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每個見過他的人都這麽說,不過據我所知,他還沒帶過幾個學生。”
“喬喬姐你認識裴老師麽?”塗涵珺雙手撐在桌子上,好奇地問。
喬芳點頭:“我和他是同班同學。”
“啊!真的啊?”塗涵珺露出難掩的驚喜,又追問了幾個問題,喬芳好脾氣地答了,等問到第三個,駱窈忍不住打斷她。
“你想跳槽的心都快溢到臉上了,也不怕師父知道。”
“不會的,你不說喬喬姐不說,他肯定不知道。”
這時喬芳也出言制止道:“好了好了,先工作吧,以後你們要在行業內,有的是機會接觸。”
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
駱窈她們剛拿上實習證明準備離開,就看見電臺門口正和梁博新喬芳說話的裴峻。
八十年代的穿衣風格受影視作品影響極深,比如駱窈以前穿過的紅裙子、喇叭褲、牛仔褲,都是熒幕裏的角色帶領的風潮,而一到秋冬,男士就開始迷上了長風衣,尤其得像電影主角那般将領子立起來,前襟敞着,最好嘴裏再叼根煙,帶上墨鏡,端的就是一副不羁和潇灑。
但是這樣很容易被人當成混混和小流氓,相比之下,文藝青年或是知識分子的打扮更能讓人接受一些。
硬要說起來,裴峻其實相貌一般,但有桃花眼加成,氣質在線,風衣腰帶一系還真有點韓劇裏儒雅大叔的味道,迷得塗涵珺這個小姑娘不要不要的。
駱窈對這一款不感冒,因此只是簡單客氣地和人打了聲招呼:“裴老師好。”
“說了叫我裴峻就成。”裴峻笑容親和,說完又提議道,“我和喬芳梁博新正打算去吃飯呢,不然你們倆也一起來?”
駱窈還沒來得及說話,塗涵珺就道:“會不會太打擾了?”
裴峻故意皺眉:“怎麽會,我就是聽說喬芳出院了過來看看她,只是朋友之間的小聚而已,反倒是你們年輕人別覺得不自在就成。”
聽他這麽講,塗涵珺又不好意思地推脫了幾句,最後還是應下了。
駱窈這才開口:“不好意思啊裴老師,我今天有事,就不和你們一起去了。”
裴峻擡眉:“什麽事啊?都實習最後一天了,也不打算和師父吃頓飯?”
“又不是見不到了。”駱窈笑笑,沒有多說。
一旁的梁博新立刻皺眉:“不去就不去吧,她本來昨天就想和我請假來着,我沒批,估計這會兒也不耐煩和我吃飯。”
駱窈面露窘色,仿佛被領導揭穿了心裏想法一般。
裴峻這才笑道:“好吧,那就涵珺和我們一起,你路上小心。”
駱窈看了看塗涵珺,用眼神示意她別因為有裴峻而在師父面前得意忘形露了餡兒,塗涵珺沖她頻頻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駱窈這才和幾人道別離開。
……
燕大的校園駱窈是第一次來,好在身邊兩人都是熟門熟路,她一邊聽介紹一邊參觀這個國人從小到大挂在嘴邊的一流學府。
有人說如果往這裏扔一塊磚頭,砸中十個能有九個學霸,還有一個大概是從不學習照樣考試的學神。自覺比不上的駱窈穿梭在一群天之驕子之中,一路上卻收獲了許多回頭率。
她今天穿了件短款的燈芯絨夾克,裏面套的是一身碎花長裙,黑色的搭扣小皮鞋配白色短襪,頭發收攏到一邊,整個人就像一只懶散又優雅的貓。
駱窈恍若未見,好奇地問:“聽說你們食堂是用浴缸盛飯的?”
岳秉摸摸頭說:“對,飯點食堂人太多,有時候還只能站在外頭或者自己帶飯盒回宿舍吃。”
“那洗澡呢?”
“洗澡有澡堂啊。”
駱窈嘆了口氣,她有點懷念以前浴缸泡澡的時候了。
三人很快到了籃球場。
籃球場是露天的,不存在什麽看臺,連運動員休息也是席地而坐。
岳秉領着她們占了個好位置,那頭隊友已經在高聲喚他。
“那我過去了。”
駱窈随意點點頭,岳秉卻沒馬上走,她愣了下,然後才想起了今天來的任務,沖他握了握拳頭:“加油!”
說完,還不忘提醒薛翹。
薛翹:“……別輸得太難看。”
岳秉并不計較,笑意爽朗:“放心,不會給咱們燕大丢人!”
駱窈:“……”
非得提醒我是個“叛徒”?
不得不說,競技體育是最能振奮人心的事情之一,尤其身處其中時,很難不被它的獨特魅力吸引。
柿子色的秋日陽光下,金桂飄香,正值青春的男生揮灑汗水恣意奔跑,周圍的吶喊一點兒也不輸給以後,就連薛翹都忍不住在岳秉進了一個三分球後贊了一聲:“好球!”
駱窈更是盡職盡責,雙手作喇叭狀歡呼:“岳秉加油!你就是球場上最胖的崽!”
衆人哄笑,岳秉更是一副十分丢臉的表情,接着就被隊友一把撈了過去。
“岳秉,這誰啊?以前沒見過。”
另一位隊友伸長脖子看向那頭:“薛翹倒是認得,難道那姑娘也是咱們學校的?不應該啊!”
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岳秉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語氣卻兇巴巴的:“少打聽!”
結果被隊友“胖揍一頓”:“你說不說說不說!”
“還得比賽呢,好好好我說,是薛翹的妹妹!”岳秉抵不住求饒。
那人立刻把他放開:“原來是妹妹啊!”
岳秉瞪他。
那人不以為意:“薛翹的妹妹就是我妹妹!”
他們這邊進行了一番友好交流,那頭駱窈只喊了一聲就停下了。沒辦法,職業需要,得保護嗓子。
上半場燕大将比分拉得毫無懸念,駱窈喝了口水,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忽然間欸了一聲。
薛翹轉過頭問:“怎麽了?”
駱窈:“看見個熟人。”
薛翹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你在燕大還有熟人?”
駱窈笑笑,當然有啦。
……
紀亭衍最近忙着準備論文和結題相關材料,研究所燕大兩頭跑。剛結束完一場會議,他路過操場邊,便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紀亭衍會心地笑了笑,步履未停。
“阿衍哥!”
忽然間,一個身影從前方某處跳了出來,紀亭衍難得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她,第一反應是驚喜,然後便多了一些複雜的情緒。
比如忐忑、比如悸動,或許還有一點點心虛。
畢竟如今再面對她,自持的态度和身份都不一樣了。
好在無論內心如何變幻,紀亭衍仍然能端出一副泰然的神情,只眼中露出些許意外:“你怎麽會在這兒?”
“來找你啊!”駱窈嫣然一笑,新奇地審視戴了眼鏡的男人。
紀亭衍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到底是聲音對好感有加成還是好感對聲音有加成?他一時琢磨不透,只覺得如今聽她說話仿佛四肢百骸一下被電流觸碰,不疼,只留密密麻麻的酥癢。
“開玩笑啦,我和我姐一起過來看籃球賽的。”突然一陣冷風吹來,駱窈縮了縮脖子。
紀亭衍聽她只是三兩句話,自己便七上八下,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往側邊挪了下位置,正好擋住了風口。
那邊岳秉結束比賽,見場邊就剩下了薛翹一個,忙問:“窈窈呢?”
薛翹如實回答:“看到一個熟人,讓我們等會兒在操場門口等她。”
岳秉用毛巾胡亂擦了擦頭發,聽到這話哦了一聲,語氣裏似乎有些失望:“那我們過去吧。”
“岳秉。”薛翹突然叫住他。
“什麽?”男生疑惑地回頭。
“我就幫你這一次。”
聞言,岳秉愣了愣,随後開玩笑道:“幹嘛啊,你還當窈窈是小孩子管着呢!”
薛翹将手裏的水瓶遞過去,淡淡道:“因為她不喜歡你。”
她說話直接,岳秉笑容一僵,只一瞬,很快掩蓋過去:“我知道啊,但是她現在不喜歡我不代表以後也不喜歡……”
想到什麽,他話音頓住,擡眼看向薛翹,近乎笑着問。
“窈窈有喜歡的人了?”
薛翹默認。
“誰啊?”
薛翹:“熟人。”
他們站在原地說話沒走,岳秉的幾個隊友也已經收拾了東西跑過來,其中一個一把摟住他的肩,氣急敗壞道:“叫你小子等我呢,跑這麽快!”
另外有人問:“欸,薛翹,你妹妹呢?”
薛翹皺眉,岳秉回過神來,将他們全部推開:“松開松開,一身臭汗。”
然後示意薛翹一起往外走。
他頭發微濕,笑容并沒有因為剛才的話而打折扣,如往常一樣:“嗐,沒事兒!反正你妹妹也是我妹妹!”
一行人走出鐵栅欄沒多久就發現了駱窈,雖然背對着他們,但身材和打扮十分好認。
她正在和人說話,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低頭,面孔意外熟悉。
岳秉睜大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身邊傳來一陣驚呼。
“小心!”
“哎呀快躲開!”
衆人只見一顆籃球沖着駱窈飛速而去,薛翹也是面色一變,邊跑邊喊:“駱窈!躲開!”
咚的一聲,籃球在灰褐色的水泥地面上重重彈了一下,又接連幾次之後才完全卸力,滾到一邊。
下一秒,駱窈和紀亭衍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怎麽樣?”
原來方才駱窈聽見喊聲覺得不對,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沒有轉頭,而是往旁邊躲了一步,但緊接着她就看見紀亭衍伸手要護住她的頭,駱窈心裏一緊,立刻拉住他的手正想把人拉過來,籃球卻已經砸了過來。
于是她下意識将球往外一推。
此時薛翹趕到她身邊,緩着呼吸問:“沒事兒吧?”
駱窈擡起手看了眼:“沒事兒,擦紅了點兒。”
說罷,又去看紀亭衍的情況,見他指骨處也落了些擦痕,被冷白皮稱得分外明顯,心疼之餘居然還有些意動。
駱窈咬了下唇,在心裏唾棄了一番自己的癖好,才擡起頭問:“阿衍哥疼不疼?”
紀亭衍順着力道不可控制地握了握她的手,短短一下,心中莫名生出做壞事般的緊張和刺激。
不行,不能這樣。
他慌忙收了回來,竭力平靜道:“不疼。”
兩人的互動落入岳秉的眼中,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然,最後苦笑了一聲。
“喂!你怎麽回事兒啊!”岳秉的大個子隊友沖不遠處扔籃球的人罵道,“輸了比賽手也折了啊?連個球都拿不住?”
駱窈這才轉身去看。
扔球的人她雖然不認識,但剛剛見過,正是籃球比賽的另一方,燕廣隊伍裏的球員。
那人留着寸頭,挑高的吊眼令他天生就一副兇相,此時唇角一邊勾起,漫不經心地說:“喲!真是不好意思,一時手滑……”
砰——
突如其來的一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高吊眼更是被砸懵了,呆了幾秒才邊罵邊揉鼻子。
駱窈幫他補完話:“一時手滑不是故意的對吧?正好,我也這個理由。”
“不過我手滑可比你手滑有準頭多了,難怪剛才你一個球都沒進。”
“臭娘們兒!”高吊眼臉色漲紅,罵罵咧咧,“平時在學校裏裝得清高,現在穿得跟騷狐貍似的出來招人……”
不得不說,有的時候尊嚴是大于理智的,又或者說,人的品行和學歷沒有直接關系。這位說出去好歹也是個捧着鐵飯碗的大學生,現在的模樣和潑皮有什麽區別?
“嘿,你丫嘴臭啥的呢?欺負人小姑娘有理了是吧?!”岳秉和隊友們紛紛撸袖子上前,紀亭衍和薛翹也齊齊冷臉。
駱窈攔住他們,沖大個子道:“球先借我。”
大個子不明所以。
駱窈索性自己拿了過來:“你們先別激動,萬一動手還得挨處分呢?”
她冷哼一聲,單手托球晃了晃:“我就不一樣了,我等會兒還是手滑。”
見她如此動作,高吊眼鼻子發疼,本能地躲了一下,又虛張聲勢地挺挺胸:“你想幹什麽?有本事再來啊!”
駱窈瞧準他捂臉的時候用力朝下面砸去。
“嗷——我去、你、大爺的!”
在場的男同胞們似乎能感同身受般眉頭一皺,連薛翹也抿住嘴巴。
唯有紀亭衍最是淡定,畢竟他是見過駱窈徒手捏礦泉水瓶的人。
只是心裏默默琢磨,他是不是也該鍛煉鍛煉?
……
高吊眼是誰呢?為什麽對駱窈這麽大的惡意?
這人被送到保衛科的時候還狡辯了許久,直到紀亭衍冷靜開口:“我是燕城生命科學研究所的紀亭衍,國家三級研究員,我手頭上的資料涉及重大科研項目,具有保密性質,現在有理由懷疑這位男士具備破壞科研成果,危害國家安全的動機,必須嚴肅處理。”
保衛科的一聽,這事兒可太大了,保不齊他們也得挨處分,于是一人繼續拷問,一人準備打電話給校領導,另一人準備打電話給派出所。
高吊眼同志一看這動靜,慌了,立馬制止:“我說!我說!別打電話!我不是什麽破壞分子!我、我就是……”
他一下沒喘上來氣,保衛科的人趁熱打鐵,厲聲喝道:“說!就是什麽!”
高吊眼用力呸了一下:“我他媽就是氣不過!”
說到這,他擡頭看着駱窈,眼眶都染上猩紅:“我追了你這麽久,你說你沒心思處對象,那現在呢?現在你在這兒幹啥?還打扮得這麽……”
後頭的話被紀亭衍一個眼神吓得吞回去了。
岳秉當即笑出了聲:“哈,我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還有人覺得自己是個皇帝命,看上哪個姑娘人家就得巴巴地湊上去啊!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麽樣!”
真是的,窈窈連我都沒看上呢,你算哪根蔥啊!
高吊眼死死瞪着他:“你!”
“我怎麽了?”岳秉沖他挑眉,“我一個做哥哥的要打比賽,讓自家妹妹過來加加油不行麽?違反哪條校規校紀還是哪條法律了?”
聽到這話,高吊眼一愣:“哥哥?”
薛翹默默看了岳秉一眼。
這時,駱窈的聲音插了進來:“等等,你說你追求我?你誰啊?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麽好嗎?”
這她可沒說假話,她又沒有原主的記憶。
高吊眼頓時噎住。
一旁的大個子忍不住笑出聲:“好嘛,我就說你丫的鋼镚兒大小鋼.炮心,有啥本事啊就敢往天上蹦,也不怕掉下來摔死。”
駱窈緊跟着對保衛科的人說道:“他這是無中生有的性騷擾!自以為是的人身傷害!”
然後是薛翹:“整肅社會風氣的行動才過去幾年,不能讓這種有害分子繼續發酵,他現在就能做出傷害行為,以後的危害更是無法預料。”
一頂又一頂的帽子扣得人頭大如牛,保衛科當即拍板。
直接送去派出所!
如今的流氓罪雖然不像前兩年那樣“一碰就斃”,但派出所的人也很重視。
最後高吊眼同志該怎麽處分怎麽處分、等消息通知到學校,還有好處等着他呢。
至于臉上的傷,連鼻血都沒流,駱窈自然不會受到什麽影響,而下面那一處?他硬忍着沒說。
活該他忍着。駱窈一點也不覺得過分,以前她不是沒聽過男人因追求被拒而潑硫酸捅刀子的新聞,這會兒留情,以後後悔的就是自己。
一行人忙活了這麽久總算準備散了,岳秉拉直唇線盯了會兒駱窈,又看了眼自家師兄,對紀亭衍忿懑道:“師兄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
放完狠話,轉身就走。
紀亭衍:?
駱窈也蹙着眉,目送着人遠了才轉頭道:“阿衍哥要不要去醫務室包紮一下?”
這麽點連傷都不是也要包紮?紀亭衍輕咳一聲,道:“不用了。”
他其實還想說很多,但似乎沒有合适的立場,于是沉默幾秒,才說:“剛才謝謝,但以後記得保護好自己。”
男人說話時含着些許擔憂,深沉的眸子突然被鏡片的反光蒙了一層,很快又恢複成眼中沉寂的黑色。
駱窈睫毛顫了顫,展顏一笑:“放心吧。”
……
駱淑慧是第二天才知道這件事,拉着駱窈眉目憂愁地勸:“媽知道你現在學了些拳腳功夫,但女人的力氣比不得男人,你不要仗着這個每回都硬碰硬。”
駱窈當然明白這件事,應道:“媽我知道,這不現在遇到的都是些軟腳蝦麽,要是不強硬點兒,他還以為我在欲擒故縱!”
駱淑慧摸着她的頭嘆了口氣:“改明兒媽替你去廟裏拜拜,祛祛邪,沒道理讓我女兒總碰上這種糟心事兒。”
“那您得怪人岳秉了,是他讓我出門的。”駱窈故意開玩笑道。
“說什麽胡話!”駱淑慧瞪了她一眼,總算不再唉聲嘆氣,卻話鋒一轉,“不過說到岳秉那孩子,窈窈,你跟媽說實話,你倆是不是在談朋友呢?”
聞言,駱窈一臉莫名:“沒有啊,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駱淑慧說,“媽可是過來人,眼睛雖然沒有年輕時候清楚了,但也絕不會看錯。”
“上周他來找你那次,你還在屋裏睡覺,他跟翹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眼神就往門上飄。”
“還有岳游那孩子,時不時就會打電話給小峥問你這周有沒有回來,八成也是他讓的。”
“窈窈,人家看你那眼神你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
感覺不到嗎?說得太絕對恐怕她自己都不信。
可異性之間産生好感太正常不過了,或許是因為外貌擊中了審美;或許是因為一次幫助;又或許是因為一些很微妙的瞬間,可很多人錯把所有心跳都當作荷爾蒙作用的命中注定。
駱窈以前見過太多也經歷過太多,那些深情款款的公子哥,可以上一秒因為你穿了條漂亮的裙子哄你做寶貝,下一秒就對着別人喊哈尼。
或許那位高吊眼也是。
這樣的好感來得太簡單,太廉價了。
雖然她知道岳秉不是這樣的人,但駱淑慧口中的喜歡恐怕也沒有多濃烈,屬于隔天也能吃的蘋果,多放幾天,過了新鮮勁兒,可能就被扔掉了。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她卑鄙的猜想,那便只能是因為她虛榮自私了,享受着被愛卻又不想負責。
畢竟這是個談戀愛都要以結婚為目的的年代,否則就是耍流氓啊。
而在她的世界裏,無論是從駱女士的角度還是從駱淑慧的角度,都證明了一點——婚姻和戀愛是兩碼事兒。
戀愛的人至少相愛,婚姻卻不然。
駱窈笑了笑:“那我真得給您配副眼鏡了,人岳秉昨天還說拿我當妹妹呢,您這麽一說我以後怎麽跟他處啊?”
駱淑慧狐疑:“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不信您問翹翹。”
算了,她裝什麽情感大師呢。
她就是卑鄙。
好在她可能真被對方當作了過期的蘋果,之後的一段時間,岳秉沒再過來,岳游打電話也沒提過她。
挺好,純善不該被玷污。
……
很快,學校迎來了半期考,駱窈又陷入了瘋狂填鴨的狀态,每天圖書館宿舍食堂三點一線早出晚歸,搞得整個宿舍都壓力山大。
但有人會壓力轉動力,而有的人只會壓力轉怒氣。
“駱窈,我說你以後能不能早點回來!每天那麽晚洗漱都要把我吵醒!”
難得在學校連續住上一周的梁雅樂同志對睡眠質量分外敏感,七八點鐘就得上床睡美容覺,還不準其他人開燈說話。
駱窈正想着考試心煩呢,聽到這話啪的一下把書合上,沒好氣道:“我不過你那外國時間,宿舍該什麽熄燈什麽時候熄燈,有意見跟學校提去!”
“你什麽意思啊?”梁雅樂氣呼呼地從上鋪下來,看着她一桌子的書本嗤笑,“你再努力總成績也只是個中游,推薦名額可輪不到你。”
“是,一定是你的行了吧?要不要我給你放串鞭炮讓全校人都知道,你梁雅樂是第一個去燕城電視臺實習的人啊?”
“……神經病。”
駱窈确實感覺到自己最近有點焦躁,但這種焦躁的成因她無從得知,只能祈禱例假快點來,讓她随意填個答案,然後再趕緊滾蛋。
半期考後,燕城已是深秋,冬天的冷意悄悄冒頭。
這天駱窈回到家,繼父薛宏明正在客廳裏吸煙,見她進來立馬摁滅,說了句:“回來了。”
“嗯。”
駱窈穿過來這麽久,鮮少和他有交流,因為在薛宏明看來,這樣的家庭關系需要懂得避嫌。
一開始她覺得駱淑慧或許和他有進一步的可能,但了解到當年的往事後,她又不那麽想了。
駱淑慧的家庭在這時候并不少見,家境貧困、孩子一堆、重男輕女。她和駱窈生父是相親結的婚,上午見面下午領證,毫無感情基礎可言,但多年來的耳濡目染讓她漸漸适應了家庭生活,她不知道丈夫為什麽是丈夫,但知道丈夫是這個人就行了。
後來丈夫走了,她又開始面對貧困、兄弟姐妹和重男輕女的父母,且她的父母正在為她物色下一個能出聘禮的人。
駱窈生父是因為救火犧牲,廠裏自然也要派人去慰問。當時薛宏明看到駱淑慧家裏的場景,就跟他們說那我娶她,前提是你們斷絕關系。
于是薛宏明就變成了恩人。她覺得自己和女兒是外來者,要求太多就變成了得寸進尺,因此不敢有逾矩。
駱淑慧雖然看上去柔順,但在某些方面尤其執拗,誰也說不通。
至少現在還不行。
駱窈和他打了聲招呼就要回房,薛宏明卻叫住了她:“等一下駱窈。”
“你坐,我有件事和你說。”
駱窈點點頭,在另一邊沙發坐下問:“什麽事兒啊?”
薛宏明咳了幾聲才道:“林安那邊傳來消息,你姥姥姥爺過世了。”
駱窈一愣:“兩位?”
“嗯。”薛宏明說,“說是你姥爺跌到了河裏,你姥姥拿樹枝去拉,結果也被拖下去了。”
“哦。”駱窈沒太大反應。
“你媽那邊你找時間和她提一下,雖然斷絕了關系,但這麽大的事兒總是得露個面。”
駱窈扯扯嘴角:“好,我跟她說。”
見事情已經傳達到了,薛宏明颔首,起身準備離開,駱窈卻開口:“爸。”
薛宏明頓住:“嗯?”
“少抽點煙,熏死了。”
薛宏明輕笑一聲:“再說吧。”
駱淑慧聽到這個消息時表情比駱窈想象得冷漠,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那就去一趟吧。”
于是駱窈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索性課程不多,又是接近尾聲,輔導員聽到她的理由,很快便同意了。
……
燕城到林安大約一天多的車程,這是駱窈第一次做綠皮火車,原以為和以後的快速旅客列車差不多,但坐了才知道,想象還是太美好。
好在薛宏明給她們買了硬卧,穿過一節節擁擠到無處下腳的車廂,找到自己的鋪位,駱窈才終于松了口氣。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她只能迷迷糊糊地躺一會,分辨一下到底是左上鋪的呼嚕聲更難聽,還是右下鋪的。
失眠的夜晚令人胡思亂想,駱窈腦子裏紛亂一片,可仔細捋起來,好像又有跡可循。
她似乎很久沒見過“夢中情手”同志了。
不知道他手上的傷好了沒有,老實說,如果沒好她會更喜歡,但這樣詛咒別人是不是不道德?
“駱窈?”
嗯?她居然能在這種環境睡着做夢,看來适應能力果然是可以培養的。
“駱窈。”
啧,怎麽就在心裏小小詛咒一下也能被人跑到夢裏逮着啊。
“駱窈。”
不過這個聲音聽着也太真實了。
駱窈撩起沉重的眼皮,卻見那個夢中人在眼前慢慢形成具象。
紀亭衍穿着簡單的外套長褲,裏面的襯衫一絲不茍,随着他低頭的動作,鼻梁上的窄框眼鏡突然滑落下來,他曲起手指按住鏡框往上一推,骨節處的傷跑了沒影兒,只有淡淡的青色血管。
他沖她淺淺一笑。
她的呼吸突然一滞。
“窈窈?窈窈?”
感覺自己身體被輕輕搖晃,駱窈一下從夢中驚醒,眼前哪兒來的紀亭衍,只有駱淑慧在催促她:“快下車了,你去洗漱一下吧。”
“……好。”
駱窈用手拍拍自己的臉頰,直至确認這不是夢中的另一個夢,才懊喪地長嘆一口氣。
她大概知道最近的焦躁是從何而來了。
是她經由岳秉一事打開并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後,僅存的良心在和欲望做無限鬥争。
她對紀亭衍可能有很膚淺的喜歡,這種喜歡來自見色起意,但具體什麽時候成形又說不太清。
駱窈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疼。
難道要對紀亭衍說,我可能想對你短暫地耍一下流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