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夙厭逢大概把那盤桂花糕全吃了, 身上都腌入味了。

雲橫波怔怔地擡頭。

夙厭逢正在看天邊的雲雷,察覺到雲橫波在看他,微微垂眸掃了她一眼, 淡淡道:“先躲一會?”

雲橫波下意識在大反派面前裝逼, 伸手就要推開他。

突然天雷再次噼裏啪啦劈下。

雲橫波渾身一抖,立刻更緊地抱住夙厭逢,幾乎把整個身體躲到他寬敞的外袍中。

夙厭逢似乎又笑了聲。

雲橫波又要羞恥了,但她沒膽子出去迎接天雷, 只好閉着眼睛将臉埋在夙厭逢帶着微弱桂花香的懷裏,讓系統給她現場直播。

系統:“十道天雷落下來了,但是因為太多魔獸沒有完全進入毒圈, 有八道都劈在顧寒山身上了。”

雲橫波皺眉:“那他怎麽樣?”

“暫時沒事。”

按照原著的劇情, 顧寒山最多只挨四十道天雷就要隕落,現在才第一波直接就挨了八道, 雲橫波不自覺皺起眉來。

【系統提示:雲橫波對顧寒山好感度:500……999+……】

系統都驚呆了, 趕忙道:“快停下!你忘了透支好感度會讓你消耗靈力嗎?”

上次在救邊孤舟時, 雲橫波就因為透支靈力,靈根負荷太重,差點暈倒。

雲橫波此時已經有點跑完八百米後的感覺了, 呼吸困難喉中都是血腥氣, 耳畔嗡鳴陣陣, 不知道是雷聲還是耳膜震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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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還行。”雲橫波喘息了一聲, 抓住夙厭逢衣襟的手指有些使不上力, 腰身發軟, 止不住地往下滑。

上次魔族四域出現天雷劫, 還是夙厭逢突破化神期的時候, 且已經四十年前的事。

夙厭逢正在饒有興致看着那幾乎将顧寒山劈成齑粉的天雷, 突然感覺一直安安分分的懷中人突然踉跄一下,險些摔下去。

夙厭逢動作很快,猛地伸手一把扣住雲橫波的腰身,強行将她抱穩。

雲橫波恹恹地攀着夙厭逢的肩膀,足尖微微踮着,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夙厭逢耳畔,止不住地喘息,連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夙厭逢感覺那滾燙的氣息像是天雷似的劈在自己脖頸處,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瞬間遍布全身,讓他不自覺僵了一瞬。

很快,他反應過來,低下頭道:“怎麽?”

雲橫波頭暈目眩,用力甩了甩腦袋,病恹恹道:“沒、沒事。”

夙厭逢感受到她身上殘留的陰煞之氣,以及一反常态紛紛闖入天雷圈中的魔獸,稍微思考就知道是什麽情況。

他看起來臉色沒什麽表情,只是握住雲橫波腰的手卻不自覺用了些力氣。

雲橫波昏昏欲睡,還在和系統掰扯:“怎麽樣了?”

系統道:“五十道了,顧寒山身上二十五道。”

顧寒山依然老神在在盤膝坐在雷劫中間,橫劍在膝上,似乎并不為這場潑天雷劫擔憂。

耳畔嘈雜陣陣,有天雷聲,有魔獸咆哮聲,但在顧寒山聽來卻比不得一片雪花落地時來的聲音大。

周遭一切宛如鏡花水月,只有他的劍是真實的。

“寒山,你為何入劍道?”

記憶中幽靜山泉間,青臨君背對着他,看着天邊如雪緞的瀑布輕聲發問。

那時顧寒山還小,迷茫地說:“我只是想練劍。”

一滴水倏地落入平靜水面。

小小的顧寒山站在幽潭邊,低眸看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他已長大成人,身形颀長,手中握着劍。

數十年過去,顧寒山眼睛還帶着幼時的迷茫。

他已入元嬰期,卻還是不懂自己為何入劍道。

對道的茫然和不斷的自我懷疑,水中的倒影像是被石頭擊碎,化為一圈圈蕩漾的破碎漣漪。

等到幽潭平靜,顧寒山手握長劍,眸中已是猩紅一片。

他入魔了。

并非是作惡多端,也并不是欺師滅祖,而是對劍道的質疑成為他的心魔。

青臨君又問他:“你又為何入魔?”

顧寒山怔怔看着背對着他的師尊,沉默許久,道:“我不知道。”

青臨君笑了起來,卻不再說話。

顧寒山在漫天雷鳴中,倏地睜開眼睛,注視着膝上的劍。

他并不認為死是多麽一件可怕的事。

不過都是身化微塵,魂飛魄散。

沒什麽區別。

周遭依然有魔獸咆哮和哀嚎的聲音,顧寒山盯着劍久了,終于起了些興趣将視線落在旁邊,在瞧見還在源源不斷朝他湧來的魔獸時,微微歪了歪腦袋。

他不太懂,明明魔獸都有神智,為何還要闖進來天雷圈子送死。

視線落在那面目猙獰,恨不得将他吞入腹中,但還未靠近就被天雷劈成齑粉的魔獸,顧寒山歪着頭看了許久,突然有了個猜想。

他下意識擡頭想去尋雲橫波所在的方向,只是天雷落下,周遭一切都煞白一片,根本瞧不見。

顧寒山将視線又落回面前的劍上。

這把長劍是青臨君給他尋來的,顧寒山很喜歡這把劍,珍視至極,但還是還是讓這劍身處出現了一處小小的豁口。

突然間,一道天雷轟隆隆劈在顧寒山身上,一下就将他的護身結界擊碎,強悍的雷擊順着頭頂遍布全身。

顧寒山眸子渙散一瞬。

無數記憶不受控制地鋪天蓋地襲來。

年少的顧寒山抱着豁了口的劍,眼神茫然地一步步往前走。

辜錦跟在他身邊,皺着眉道:“不就是豁了口嗎,有什麽傷心的?你還真像其他劍修那樣把劍當老婆啦?”

顧寒山迷茫地說:“我的劍。”

辜錦:“知道是你的,這不是還能用嗎?”

顧寒山不聽,他只是傷心自己的劍豁了口。

辜錦簡直像是帶孩子一樣,沒好氣地跑到前面,雙手叉腰擋住他的去路,道:“這劍是怎麽豁的?”

顧寒山搖頭:“不知道,昨日和小師妹過完生辰,突然就折了。”

辜錦詫異道:“孤舟都成那樣了,你竟然還去找她過生辰?”

顧寒山:“可她一個人很孤單。”

辜錦瞪他一眼,想說聲“活該”,但又于心不忍,只好憋了回去,換了句:“行吧,我陪你去尋師尊看看能不能補一補這個豁口,別……別哭了。”

顧寒山都沒意識到自己眼淚掉下來了,被兇了一句只好擦了擦眼淚,努力忍住。

辜錦沒好氣地拉着顧寒山去尋青臨君。

只是兩人去的時間不巧,青臨君的住處已經有個人,似乎還在說話。

顧寒山讷讷道:“師尊在忙,我們改日再……”

辜錦卻是個從不循規蹈矩的,當即朝他“噓”了一聲,拉着他悄咪咪藏在牆角,拿出一個邊孤舟制作的法器貼在牆邊,一人一個小貝殼貼在耳旁,聽着裏面的聲音。

青臨君在說:“……怎麽突然這麽想?這不是你的錯。”

辜錦和顧寒山還在想青臨君在和誰說話,下一瞬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小的雲橫波年紀還小,聲音稚嫩帶着哭腔:“我……我害了小師兄,又連累二師兄的劍……也壞了。”

兩人一愣。

青臨君柔聲說:“這和你沒關系啊。”

雲橫波突然嘶聲道:“我是煞星!”

青臨君一愣。

“我是災禍……”雲橫波喃喃地道,“我是不好的……”

她還太小,詞彙并沒有太多,翻來覆去只知道罵自己是個煞星、災禍、不好的。

青臨君溫聲說:“橫波,沒有的事……”

雲橫波似乎哭了一聲,但很快就憋了回去,她帶着哭音小聲地說:“師尊,我不願在這裏待了。”

青臨君沉默好一會,才說:“那你能去哪裏?”

雲橫波還以為青臨君松口了,擦了擦眼淚趕忙說:“我哪裏都能去,仙盟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辜錦和顧寒山面面相觑,許久都沒說話。

後面青臨君還說了什麽,顧寒山已經不記得了。

只知道自那之後,一向乖乖順順的雲橫波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每次見到他們都龇着牙兇巴巴地說一些不讨人喜歡的話,似乎是故意想讓他們離自己遠點。

青臨君問:“你的劍還修嗎?”

顧寒山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那一處豁口,心中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說:“不修了。”

沒來由的,他突然想要留着這個豁口。

轟隆隆——

一道天雷将顧寒山從回憶中驚醒,他眼神恢複焦距,歪着頭看向劍身的豁口。

他一直很想知道,當時的自己為何會想要留下這個瑕疵。

而他入劍道又到底是為何什麽。

雲橫波并不知道顧寒山不好好渡雷劫,在那矯情什麽,和系統焦急道:“怎麽樣了?”

“最後十道了!”系統也激動不已,“比上一世好太多了,但是附近的魔獸已經差不多被劈死了,顧寒山已經挨了三十八道,最後十道恐怕……”

雲橫波一聽,猛地從夙厭逢懷裏鑽出來,渾身發抖卻還強撐着朝顧寒山的方向看去。

夙厭逢看着雲橫波微微繃緊的下颌,不知在想什麽,他突然道:“要我幫他嗎?”

雲橫波愣了一下,詫異看向夙厭逢。

夙厭逢說完後似乎後悔了,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很快就又轉回來,恢複平日裏的淡然,笑着說:“只要你開口,我便救他。”

對孤身扛過化神期雷劫的夙厭逢來說,最後十道天雷或許可以替顧寒山擋下。

雲橫波呆了好久,心想好家夥,大反派這是争着要當工具人嗎,還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夙厭逢含笑等着她點頭。

但雲橫波卻一搖頭,臉色蒼白地道:“不了。”

夙厭逢眸子一沉:“那你想如何救他?他識海已封,根本沒有可能渡過最後十道雷劫。”

雲橫波卻問系統:“什麽叫識海已封?”

系統讷讷道:“白話文就是……顧寒山生無可戀,并不想渡雷劫,因為他覺得生和死,沒什麽區別。”

雲橫波愕然:“為什麽?”

系統小聲說:“顧寒山其實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他這種性格适合去修無情道,但他誤打誤撞入了劍道,但他心中只有自己,不明白為何入劍道。”

雲橫波愣了愣。

她之前還在疑惑,為什麽整個師門全都是有性格反差的人,但顧寒山的反差卻有些不同,敢情他的反差是表面溫潤如玉憐愛蒼生,實際上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設啊。

雲橫波摸了摸下巴,心道:“更帶感了。”

系統:“?”

只要是反差你就可以是嗎?!

眼見着最後幾道天雷就要落下來了,顧寒山又毫無求生欲,雲橫波也顧不得天雷的轟隆聲,她深吸一口氣,讓系統調出來兩個頁面。

一個是大反派的血條,依然穩如老狗,紋絲不動。

很好。

一個是蟲它的恢複血條,再有半分鐘應該就可以恢複成“八十米”。

特別好。

看完後,雲橫波眼睛一閉,默念了三十個數,直接從懸崖上縱身躍了下去。

夙厭逢瞳孔劇縮,下意識就要上前拉住她。

下一瞬,蟲它終于恢複原形,原地化為巨大的黑蛇,任由雲橫波踩在自己的腦袋上,聲勢浩大地游向天雷圈中。

夙厭逢眼眸睜大,怔然看着自己微微擡起的手,似乎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做出來這個挽留的動作。

就好像……

他在乎雲橫波一樣。

但他明明是把雲橫波當成儲備糧,等着最後挖出靈脈突破大乘期的。

畫堂春看着夙厭逢這副奇怪的樣子,哪裏敢出聲,噤若寒蟬地往後退了退。

夙厭逢将手收回,頭也不回道:“第九子呢?”

畫堂春趕忙道:“應該去殺獸潮首領了。”

“嗯。”夙厭逢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了,視線重新望向下方。

雲橫波踩在八十米的黑蛇之上,好像身處雲端,下方的魔獸簡直就是蝼蟻。

系統歡呼雀躍:“啊啊啊!太威武了!誰不想坐在八十米大蛇頭頂裝逼呢啊啊啊!”

它瘋狂錄視頻拍照片,雲橫波卻被這個高度吓得雙腿發軟,踉跄着跪坐着,雙手死死扒住兩塊鱗片的縫隙,唯恐自己被甩下去。

天雷已經噼裏啪啦落下,朝着顧寒山劈去。

雲橫波吓得要命,卻堅持着驅使蟲它前去顧寒山身邊。

蟲它是條魔族血脈等級最高的靈獸,根本不怕雷,甚至見到那些天雷更加興奮,不用雲橫波說已經主動朝着游了過去。

系統趕忙說:“蟲它血脈特殊,你快點把天雷引到它身上,對它來說是大補!”

雲橫波幽幽道:“矮油,你學壞了。”

系統:“……”

【系統提示:雲橫波對蟲它好感度:999+……】

直接飙到999+的好感度,讓劈下來的天雷凝滞一瞬,接着像是gps定位一樣,拐了個彎勢如破竹朝着蟲它劈來。

百無聊賴在天雷中等着隕落的顧寒山無意中瞧見這一幕,瞳孔微微一縮。

雲橫波……為什麽要過來?

她不是該好好的躲起來嗎,為何要來攪和這趟渾水?

天雷要劈到她了……

但是他尋不到自己的道,根本無法救她。

救不了她,雲橫波就會……

死?

這一個字比那八十一道天雷的重量還要重,轟隆一聲好似巨山一樣重重壓在顧寒山心中。

顧寒山一愣神,突然間明白自己為何悟不透劍道了。

他的劍,從來都是為自己而出。

顧寒山一直在用無情道的思維去修煉劍道,自然覺得心中有違和。

顧寒山霍然起身,身上被劈焦的衣衫灰燼簌簌落下,靈力轉瞬化為一襲白衣裹在身上。

他終于握住自己的劍,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當頭劈下的天雷輕輕劈下。

“锵——”

劍身和天雷相撞,發出金石之聲,真的顧寒山整只手都在發抖。

蝼蟻不可與天抗衡,可顧寒山卻橫劍一甩,天雷竟然順勢被他揮去一旁的巨石上,“轟隆”一聲巨響,直直将數十丈的巨石劈成齑粉。

石屑和霜雪紛紛揚揚從天空中落下。

顧寒山身上虛無缥缈的劍意已經凝結成一股溫柔又凜冽的寒風,緩緩歸于丹田。

數十年過去,他悟道了。

他的劍道,是為了守護。

在悟道的剎那,天邊雷劫咆哮得更加震耳欲聾,幾乎要醞釀出紫金色的大乘期天雷,想要将此人劈成灰塵。

顧寒山在天雷中,放聲大笑。

他一劍揮出。

天地震動,遽然将劈向蟲它的幾道天雷硬生生擊成雪白的霜,從天空中落下。

雲橫波被這股寒意凍得哆嗦了一下。

張着嘴等待吃雷的蟲它:“???”

我……我雷呢?!

雲橫波詫異地擡頭看去,就見顧寒山一人一見,卻好似比大山還要巍峨,悍然盈着天雷使出淩空一劍。

锵。

一聲震在天地的清脆劍聲。

天邊密布烏雲像是被一劍擊碎,以顧寒山的頭頂處為中心飛快旋轉,凝聚成一點,轟然散開。

光風霁雨,雪落寒山。

顧寒山已入化神期。

他将劍輕輕收入劍鞘,渾身寒霜,眉目卻溫和,偏頭對着目瞪口呆的雲橫波笑了一下。

雲橫波:“嗚啊……”

系統知道她又遭不住了,趕忙說:“冷靜冷靜,你可別對他動心,他……”

“放肆!”雲橫波嗚嗚嗚地說,“這種男神是要供起來的,怎可用污濁的感情來玷污仙子呢?”

系統:“???”

你沒事吧你?!

系統覺得這個任務可能要遭,雲橫波怎麽對任何一個配角都如此的癡迷,卻對大反派這麽冷淡。

她不會是在故意逃避吧……

系統這樣說着,索性問出來了。

雲橫波操控着嗚嗚咽咽的蟲它将自己放下來,聽到這個話,很直白地點頭:“很正常的吧,我反正都要被夙厭逢殺的,要是對他不可自拔了,最後痛苦的可是我自己。”

系統猶豫了一下,心想:“你之前那20好感度……”

好像已經動心了。

但它不敢說。

雲橫波已經落了地,朝着顧寒山奔了過去:“二師兄!”

顧寒山無奈道:“跑慢點。”

雲橫波這才後知後覺自己靈根負荷太重,此時強撐着跑了兩步,直接一個踉跄差點跪下去,還好顧寒山扶了她一把。

顧寒山見她臉色蒼白,正色道:“橫波,師兄保護你。”

雲橫波疑惑歪頭。

為什麽突然說這句話?

這時,邊孤舟終于趕了過來,瞧見顧寒山毫發無損,沒忍住直接沖上來,一拳砸在顧寒山肩上,眼圈通紅地怒道:“顧寒山你混賬!那雷劈死你好了!”

顧寒山對他說:“孤舟,師兄保護你。”

邊孤舟:“?”

腦子被劈壞了吧?

辜錦終于姍姍來遲,瞧見周圍的慘狀差點腳下不穩暈過去,她哆哆嗦嗦沖上來摸了摸顧寒山的臉,又仔細探查一番,發現他真的沒事,當即一巴掌甩過去。

“混賬!混蛋!”辜錦的聲音都帶着哭腔了,聲勢浩大的一巴掌卻沒忍心用力,像是從顧寒山腦袋上撫了過去,“你都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顧寒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認真地說:“師姐,我保護你。”

辜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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