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晏析前腳剛剛關上病房的門，陸晶晶的興師問罪來就來了。

【林以檸同學，你必須現在立刻馬上給我解釋清楚】

【為什麽，你和秦析在一起！！！】

林以檸猶豫了半晌，認真回複道：【晶晶，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陸晶晶：【什麽？】

我現在……

林以檸頓了頓，貝齒咬着下唇，将心裏的話輸完：【我現在，借住在秦析家裏】

陸晶晶：【？？？】

對面陷入長久的沉寂。

片刻，手機嗡嗡的震動聲響起，陸晶晶直接打來了電話。

電話甫一接起，陸晶晶急急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來：「什麽叫你現在借住在秦析家裏？你不是住在晏家嗎？怎麽又和秦析住在一起了？」

「我……」林以檸一時接不上話，聽到陸晶晶那句口無遮攔的「住在一起」，她臉頰有些發燙，軟乎乎地糾正陸晶晶話裏的歧義。

「不是……住在一起，我現在，只是借住在他家。他現在也不叫秦析，姓晏，叫晏析。」

隔着聽筒，林以檸都能腦補出陸晶晶此刻的震驚。

「所以，你爸爸說的那個病人，就是秦析的奶奶？」

「嗯。」

「靠！這也太巧了吧。」陸晶晶顯然還陷在極度的興奮中，「你居然和秦析——不是，晏析住在一起？！」

林以檸：「……」

都說了，不是住在一起。

「哎，他怎麽改姓了？」

「不太清楚。」

林以檸只從李嫂那裏知道，晏析的媽媽姓秦。

陸晶晶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當時秦析離開清池的時候不聲不響，好多女生難過了很久呢，難怪這些年也沒他什麽消息，原來改名字了。」

陸晶晶忽然嘿嘿一笑，「嗳，檸崽，和這麽一個大帥哥住在一起什麽感覺啊？你們倆這異地重逢，就沒敘敘舊？」

林以檸抿抿唇，幹脆忽略掉陸晶晶的用詞不當。

「經常見不到，沒什麽感覺。」

至于敘舊，晏析根本就不記得她，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麽「舊」可以敘。

誠然如陸晶晶所言，他當初離開清池中學的時候不聲不響，林以檸都是好幾天以後才從別人口中聽說，高三那個秦析又轉學了。

知道她在生病，陸晶晶八卦了幾句就挂了電話，病房裏倏然安靜下來，林以檸反而有些睡不着。

她呆呆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恍惚記得，她在清池最後一次見到秦析，還是在初夏。

那天，她照例來到圖書館。

彼時圖書館在做公益項目，一塊錢一張明信片，她在琳琅滿目的圖案中一眼就挑中了一張——稠藍的夜空裏，繁星璀璨，海岸的盡頭矗立着一座燈塔。

夜空裏的繁星和明燈。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就想到了那行文身——Hinc itur ad astra：此路通繁星。

她買下明信片，夾在書裏，在閱讀區找了一個角落看書。半晌，又抽出明信片，看着上面的星星，唇角壓不住的想要翹起。

她從筆袋裏抽出支筆，卻不敢寫那句拉丁語，太明顯了。猶豫了很久，才捏著中性筆，在明信片的背面寫了一個字母「Q」。

「同學，你的校園卡。」

清磁的男聲自頭頂響起，林以檸驚慌擡眼，視線裏，少年清隽的眉眼嵌在陽光裏。

秦析的視線低下，林以檸下意識的掩住桌上的明信片，心口怦怦直跳，她生怕自己的秘密就這樣被當事人發現。

「謝謝。」她小聲開口，從秦析手裏接過卡片。

秦析的視線似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修長的身影便從她的餘光中經過。

林以檸松了一口氣，怔怔看着明信片上的字母，還好，她只寫了一個「Q」。

等她再擡頭的時候，視線裏早已經沒了那道身影。

圖書館的窗外，初夏橘粉色的落霞在天邊暈染開，一團一團，極盡斑斓。

像極了她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傍晚。

少年談笑風生，散漫又耀眼。

彼時林以檸還不知道，這是她在清池中學最後一次見到秦析。

那個耀眼的少年像是一場夢，在她的世界掀起疾風驟雨，然後消失不見。

翌日，林以檸剛剛吃過早飯，就收到了林橋發來的視頻。

林橋也是一早才知道林以檸受傷住了院，這會兒見女兒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眼中的愧疚更甚。

「爸爸這邊的工作已經基本結束了，過完年，差不多三月中就能回去。等爸爸回去了，就一直待在京市，哪都不去了。你願意的話，以後也留在這兒。」

林以檸彎著笑點頭，「那以後就請林醫生多多提點。」

「沒大沒小。」

父女倆正聊著天，病房的門被推開，林以檸的主治醫師帶著晏老太太走了進來，老太太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畫著精致漂亮的妝，眉眼和晏老太太有三分像。

看到女人的一瞬，林橋有些微怔，旋即客氣的和晏老太太寒暄起來，感謝老太太照顧林以檸。

「你這可就是和我見外了，我這條老命都是你救下來的。再說，檸檸多讨人喜歡一姑娘啊，能陪我這個老婆子，我高興還來不及。」

晏老太太慈愛地摸著林以檸的頭。

一老一小有愛互動，隔着屏幕，林橋觸上女人的視線，旋即垂下眼，女人也有些不自然的将臉轉向別處。

和林橋視頻結束，晏老太太才說明今天的來意，一則是不放心林以檸，二則每年的春節，老太太都要回江城賀家的祖宅。

老太太本姓賀，「晏」是夫姓。

「奶奶琢磨著，你要是不介意，就跟奶奶一起回賀家。」晏老太太看向林以檸的腳踝，又皺了皺眉，「你這樣，我實在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家裏。」

「沒事的，奶奶。」林以檸彎起笑，「醫生說我明天就能出院了，我都快二十了，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晏老太太知道這個提議有些強人所難，怕是真的跟她回了賀家，林以檸會更不自在。

「算了，我去找晏析，我得當面和他說，讓他這幾天多照顧着你點。」

林以檸剛想阻攔，老太太已經往門口走去。跟着晏老太太一起來的女人卻沒走，很明顯，是有話要說。

「你好，我是晏璐清，晏析的姑姑。」

還未等林以檸開口，女人便自報家門，利落的音色，一身淺灰色的職業套裝，漂亮的眸子看向林以檸，帶著些微的審視。

林以檸點點頭，「你好。」

察覺她的不自在，女人笑笑，「你不用緊張，我就是想過來看看你。畢竟——」

她有些自嘲地彎了下唇角，「林橋因為你，拒絕了我兩次。」

林以檸微訝。

「你不用這麽驚訝。不過，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試著——」晏璐清頓了下，将一貫幹練的語氣放緩，「嗯，相處一下。」

信息量太大，林以檸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晏璐清：「當然，如果最後嘗試失敗了，你不接受我，我還是會繼續追你爸爸。」

林以檸一時有些無言。

晏璐清給人的感覺并不讨厭，但她過于直白高效的表達方式，還是讓林以檸接不上話。

「可能是我太操之過急了。」晏璐清微頓，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

「你好好休息，等過段時間，我再去家裏看你。」

晏璐清表明來意，便沒再逗留。

病房裏又只剩下林以檸一個人，她發了好半天的呆，才摸出手機，給林橋發信息。

【爸爸！】

【有這麽一個大美女追你，你居然都瞞着我！】

片刻，林橋回給她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件事等爸爸回去了，我們再說】

林以檸能感覺到林橋的回避，但也隐約覺得，林橋應該并不讨厭晏璐清，否則也不會讓她住進晏家。

琢磨了片刻，林以檸低頭，一字一句，打得很認真。

【爸爸，如果你喜歡晏家姑姑的話，可以試一試呀。我已經成年了，馬上要二十歲了，其實你真的不用為我考慮太多，你要多想想你自己】

【再說，我以後也是要交男朋友的，難道你想我在陪爸爸還是陪男朋友之間左右為難？[旺柴]】

林橋回得也很快，只是顧左右而言他：【看來我們檸檸有喜歡的男孩子了】

面前倏然浮現男人一張英俊的臉。

林以檸臉頰微紅，果斷否認：【沒有！】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覺到林橋笑呵呵的樣子。

林橋：【爸爸答應你，會好好考慮。但檸檸，爸爸希望你知道，爸爸沒有不要你。】

半晌，林橋又補了句：【在爸爸這裏，檸檸很重要。】

林橋很少說這樣煽情的話。

他性格內斂，大多時候都是悶著不說話。

林以檸小的時候不懂大人之間事，只覺得是爸爸不要她了，才一個人去了京市。後來慢慢長大了，對林橋和梁琴離婚的事也漸漸釋懷。

林以檸看着屏幕上的幾個小字——檸檸很重要。他沒說「第一位」，而是很謹慎的用了「重要」這個詞，林橋總是這麽嚴謹和認真，不會哄人，也從不騙人。

林橋的「第一位」不是她，林以檸很早就知道。

林以檸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過生日，她和梁琴等了整整一個晚上，好不容易等到林橋下班回家，生日蛋糕的蠟燭還沒點上，林橋一個電話又被醫院叫走了。

作為父親，他或許失職，但身為醫生，林以檸從來都以他為傲。

林以檸笑眯眯地又給林橋回了句：【哦呦，林醫生現在不一樣了，會哄人了】

林橋：【沒大沒小】

林以檸眼底漾著笑，冬日的太陽透過明淨的玻璃落進病房。

寒冬将盡，春日可期。

除夕當天，醫院裏難得有了一點喜氣，住院大樓裏的人也比平時少了許多。

林以檸的主治醫生一早來查房，說她可以出院回家過年了，但接下來一個月，不可以再做危險的動作。

林以檸乖乖應下。

她的感冒症狀已經大幅度減輕，傍晚的時候，護工阿姨送來了醫院食堂今天特別為大家準備的年夜飯。

味道算不上多好，但勝在心意，林以檸胃口一般，只吃了一點點。

窗外的暮色漸深，望過去，可以看到城市的萬家燈火。

中國人最看重春節，無論人在哪，這一天，總想要回家，阖家團圓。林以檸卻沒想到，來京市的第一個春節，會在醫院度過。

「小林同學，要不要一起來看春晚？」護士小姐姐推開房門，笑盈盈地問她。

林以檸笑笑，「不了，我等下要出院。」

「哦哦，那提前祝你新春快樂喲~」

「新年快樂。」

點開手機，通訊錄裏最新的一條通話記錄是在上午，她給外婆打了電話，說自己正在晏家和大家一起包餃子。

外婆心中寬慰，笑呵呵的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給人家添麻煩。

梁琴應該也回洄水鎮了吧，卻沒有跟她說話。

林以檸頓了頓，點開了微信。前晚，晏析加了她的微信，但到現在聊天框裏也還是只有兩條消息。

晏析：【臨時有事去臨市出差】

晏析：【明天等我接你回家】

林以檸乖乖回了一個「好」字，從白天一直等到了現在。

隔壁歡天喜地的嬉鬧聲從電視機裏傳來，繼而是主持人字正腔圓的開場白。林以檸去年還在和陸晶晶一起吐槽春晚，可眼下，這份熱鬧，即便隔着一面牆，也讓她不由地彎起唇。

沉寂被打破，這份強行植入的歡鬧太容易感染一個人的情緒。

林以檸又點開晏析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動态還是三天前發的，一條關于精準醫療領域的深度剖析文章。

他這人雖然看着頑劣，骨子裏也沾染了京圈公子哥的做派，可朋友圈卻非常幹淨。沒有那種富二代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日常，甚至一點私人動态都沒有，全是行業消息。

林以檸忽然在想，她是不是加了個晏析的工作號。

忽然，屏幕的最下方顯示出一個紅色的「1」。

林以檸點進去，晏析剛剛點了個贊。

照片是她傍晚的時候伏在窗邊拍的。

傍晚的夕陽，将雲霞燒紅，暈染在暮色的天際。

一如他們初遇和分別的那個傍晚，卻更加波瀾壯闊。

評論區，桑鵲像是終于逮到了晏析。

桑鵲：晏大少爺，您終于現身了！

晏析：有事？

桑鵲：晚上西庭有局，來不來？

晏析：不來，沒空

門外響起腳步聲，随即是小護士過分熱情的聲音：「呀，小晏醫生，你回來啦？」

晏析輕嗯了聲。

借着門縫，林以檸瞥見護士小姐姐正打量著晏析，似有不解。

「嗳，你不是昨天的班嗎？趙醫生又找你換班啊。」

「接人。」

「接人？接人幹嘛還要換衣服……」

「周姐，新年快樂。」晏析打斷了小護士的話。

小護士顯然有點受寵若驚，但又連忙擺手，「你可別這麽叫，都把我叫老了。大家在隔壁看春晚，你……」

「不用了，我接人回家。」

話音一落，門也被推開。

林以檸早就聽見了他的聲音，正規規矩矩坐在床上。她坐得太端正，以至于看到出現在門口的男人時，整個人都有一瞬的微怔。

門開著，走廊裏更明亮的光線湧進來，男人立在光影裏，穿着件挺括的白大褂，內裏是他一貫的襯衫長褲，碳色的領帶極端正的壓在襯衫的領口。

男人的手壓在門把手上，露出腕間銀色的表盤，金屬的表帶下壓了紋身。

林以檸知道晏析會來接她，但沒想到，他會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晏析抿了抿唇，「你收拾一下，我去開車過來。」

林以檸緩緩眨了下眼。

那為什麽不先開車過來？畢竟，她這裏是住院部，而停車場在對角線上。

林以檸突然想起自己提的那個荒唐的願望——我想看你穿白大褂的樣子。

其實她當時說完她就後悔了。她沒認真，也不覺得晏析會放在心上。

可現在，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在新年将至的最後幾個小時，她的願望實現了。

因為他。

「你……」林以檸頓了頓，纖濃的眼睫垂下，小聲開口：「謝謝。」

晏析輕咳了聲，喉結微動，四平八穩地補充道：「查房，順路。」

哦。

作者有話說：

某人哦，死鴨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