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在帖子裏面, 他更是不顧一切地發洩着自己的怨氣。稱女人都有劣根性, 不能追,不能慣着, 追到手裏也不可以寵着,不然她總有一天會爬到你頭上來。
因為他的義憤填膺,還聚集了一批和他同種想法的人,噴人的隊伍越加壯大起來。
劉奕航覺得他找到了人生目标,更堅定了一個想法:我不是追不到女生,我是不屑追。
表面上, 他還是普通的大一學生,但在網上,他就跟個瘋狗似的, 見到女生就咬,後來他覺得自己受到的關注還不夠, 作死地去噴一個女明星,無所不用其極地造謠。
就在他看着自己上漲的粉絲, 洋洋得意, 等着人找他來做廣告, 宣揚他的論調時, 他被那個女明星的團隊給起訴了。
诽謗罪的帽子扣下來, 沒多久他就接到了法院的傳票, 劉奕航這才真的慌了。
他不就是在網上說了幾句話嗎?憑什麽起訴他?言論都不能自由了?
他心裏不服氣,還想自己找律師打官司,可他連訴訟費都支付不起。當法律顧問幫他分析了下如今事态有多嚴重後, 他徹底懵了。
那位女明星的粉絲也不是吃素的,沒多久就把他給人肉了出來,他在網上的所作所為,被家長、老師、同學知曉了!
知乎抓到他一個把柄,直接封了他的賬號,法院開庭在即,他面臨着高額賠償金。
父母氣得打了他一頓,求爺爺告奶奶想把案底消了,希望女明星能放劉奕航一馬;老師們也對劉奕航很失望,誰能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一個男生,在網上說話那麽惡毒?
認識他的同學,尤其是女生,更是躲他跟躲瘟神似的。畢竟他的那些侮辱女性的論調,每個女孩子聽了都不可能高興。
劉奕航的生活,因為這場訴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的他,是天之驕子,如今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身敗名裂後,他真的後悔了。他不由得回憶起來,自己到底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起初,只是因為他想找個女朋友,然後把目标選上了寶燈啊……
寶燈的确預見到了劉奕航的結局,她雖然沒有勸說,但也不曾推波助瀾。
氣運這個東西,看着玄之又玄,其實和人的心性品性都有關系。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反省一下自己。
你走的每一步,不是上天,而是你自己的決定。
劉雪寧,劉奕航,寶燈都唏噓過,但也僅此而已了。
……
季士銘八十大壽這天,沈铮穿上了正裝,開車接了帶着畫的方雨默。
方雨默也穿着小禮服,在衆姐妹羨慕的目光中下樓,坐到了副駕駛上。
她用的化妝品,都是花大價錢買的,還跟着美妝博主學了很久的化妝。坐下後,她全身緊繃繃的,生怕給沈铮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铮只看她一眼,就禮貌地收回了目光,并沒注意到她的新裙子和新妝容。
車子啓動,慢慢開出校園,方雨默主動找着話題:“學長,我真的不用準備禮物嗎?”
這幾天,因為堅持不懈給沈铮發消息,她終于知道他的老師是哪位了。
竟然是國學大師,享譽海內外的季士銘!學國畫的有誰不知道這位季老啊?
方雨默早就被激動給砸暈了頭,就怕季老八十大壽,她不帶東西過去,禮數不周。
沈铮目不斜視地一邊開車,一邊回應她:“不用,你能過去,老師就會很高興。”
一想到季老見到畫作的樣子,沈铮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方雨默也笑着說:“能和季老先生交流一番,我今生都毫無遺憾了。”
沈铮帶方雨默來的時候,季家宅子已經有不少人了,但裏裏外外并不吵鬧。
書香氣息十足的大廳中,三三兩兩聚集着的人,說話都壓低了聲音。
季老和夫人年紀大了,太吵鬧了會影響到他們的身體。
其實季老本不準備辦這個八十大壽的,但前些年的生日都被他給推了。他桃李滿天下,今年學生們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了。
好在整個生日宴會都是學生們在操辦,他這個壽星反而是最清閑的。
此刻季老一身中山裝,和身邊身着旗袍的夫人,正說着什麽。
兩位老人面色嚴肅,旁人還以為他們在說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誰知道季夫人只是在問:“那小姑娘還沒找到?”
季老先生表示:“人家可能壓根就不想當你學生。”
季夫人哪怕年紀大了,從五官還是能看出當年的典雅優美,薄唇不饒人:“我找不到傳人,你也沒那麽好運。”
年紀大了,兩個人相守相伴,能拌拌嘴也是一場幸事。季老先生表面上說:“你這人怎麽就見不得我好。”實際上,笑眼柔和,根本不曾生氣。
正說着話,沈家四口過來賀壽,季老先生一眼就注意到了走在沈铮身邊的姑娘,與季夫人交換了個眼神。
沈家這小子,是找女朋友了?
沈父沈母先上前尊敬寒暄,話題過了一會兒才繞到的沈铮和沈熠身上。
季老先生先是問了問他們的學業,又不死心地說:“你們要不繼續來和我們學習吧?等我們百年去了,留下的東西都給你們。”
方雨默聽的心裏一咯噔。其實從她剛進門,就緊張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活生生的季老,季夫人,就在她面前!她得使勁兒掐着手心,生怕自己昏過去。
真沒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能面見兩位大人物!
沈铮和沈熠兩兄弟笑得乖順,四兩撥千斤把話題撥了回去:“老師,您和師娘的東西,是留給關門弟子的,我們兄弟就不要了。”
季老慈祥地笑起來:“我倒希望你小子能占占老頭子我的便宜。”目光落在方雨默身上,他問:“小姑娘來這麽久了,你也不介紹下?”
沈铮道:“老師,這是我校友,她畫了幾幅畫,我請她帶過來給您看看。”
“校友”兩個字,讓方雨默不大舒服。就僅僅是校友嗎?在學長心中,他們的關系不能更進一步?
不過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強自鎮定走上前,将三幅畫作遞給季士銘:“老師,我獻醜了。”
季老很愛惜人才,尤其是認真做學問的人,不管年紀大小,他都給足了重視。這次他更是鄭重地雙手接過來,笑着詢問:“能拆開看看嗎?”
“當然。”方雨默看季老雙手枯槁,一點點地打開畫作,心跳得更快了。
那一瞬間,她想了很多,比如季老如果不喜歡寶燈的畫怎麽辦?如果反應平平怎麽辦?
很快,她就震驚在原地了。因為季老竟然激動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平和的表情瞬間轉變為狂熱,恨不得從地上跳起來一樣:“婉君,你看到了沒?”
季夫人也站起來攙扶他:“看到了看到了。”
不枉他季士銘苦守多年,上蒼眷顧啊,他終于等到傳人了!
“小姑娘,畫的太好了!”季士銘走到方雨默身邊,贊許地說,“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風骨,難得,難得啊!”
方雨默也沒想到,季老給了這麽高的評價!這邊的動靜太大了,吸引了不少人過來,她帶來的三幅畫作,也被傳看起來。
不多時,大廳中就響起了對方雨默的贊譽,還有一片恭喜聲。
季士銘生怕自己的态度太灼熱,把方雨默吓壞了,沈铮也扶着他,輕輕幫他順着氣:“老師,您心髒不好,不能太激動。”
“你說的對,我得緩緩……”半晌,季士銘才問起方雨默的學習經歷和作畫心得來。
那些話,方雨默本來準備得很充分,可人在緊張的時候,大腦很容易短路,尤其還要當着這麽多各界精英的面兒,方雨默紅着臉,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她生怕季老嫌棄她,沒想到季老竟然還笑着鼓勵她:“別急,慢慢說。”
磕磕絆絆,她總算是把寶燈的話給複述下來了,季老聽得十分入迷,不住點頭。
最終,季老問她:“你可願意做我的親傳弟子?跟我再學習幾年?”
季士銘的親傳弟子!天上竟然掉下了這個大個餡餅!方雨默能不答應嗎?她一個勁兒地點着頭,生怕季士銘反悔了。
“我願意!謝謝老師!”方雨默還是年紀小,沒見過這種陣仗,都激動哭了,她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想,光憑季士銘親傳弟子這幾個字,她都能揚名立萬了!
美好的明天,在向她招手了!
八十大壽這天收了位天資奇佳的親傳弟子,從季老到賓客,都十分高興,祝賀的話一籮筐地往外說。
季老走到沈家幾個人面前,方雨默緊緊跟在他身邊,見季老握着沈铮的手不放開,眼睛都紅了:“小铮啊,你真是解了我一樁心事啊。”
沈铮由衷地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老師,祝賀您得償所願。”
季夫人看季老跟個小孩兒似的,到處顯擺他得到的徒弟,也忍不住紅了眼圈。真好啊,他今天大笑的次數,比往常一年都多。
至于自己……算了,天上哪有那麽好的事,夫妻倆有一個能圓了心願,就該知足了。
季老帶着方雨默離開後,沈熠小聲同沈铮說:“哥,你們學校,卧虎藏龍啊。”
沈铮道:“我之前也不曉得她畫畫這麽好。”
沈熠笑得賊兮兮的:“我看你這位學妹,似乎對你有那麽點意思,怎麽,你不考慮下?”
沈铮收了笑容:“把你那些沒用的想法都收起來。”
沈熠尴尬地“哦”了下。他看沈铮很欣賞方雨默的畫作啊,還以為倆人能擦出什麽火花來呢。
沈铮見敲打得差不多,又給了個甜棗:“你的新吉他我已經下單了。”
“!”沈熠激動得差點兒抱他,“你是我親哥!”
沈铮嫌棄地推他一把,面色卻很柔和。
季老收徒的事,很快就在圈子裏面傳開了,方雨默這個名字,時不時被人提起。
消息後來還傳到了金融系幾個老師耳中,他們對方雨默滿口贊譽,越加關照起來。
季老不曉得自己的身體能堅持個幾年,很想把他學到的東西都傳授給方雨默,問她每周沒課的時候,能不能去他那學習。方雨默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也是因為季老的心思太迫切了,她還确定了一件事。季老和夫人是沒有孩子的,未來他們的財産,都會交給親傳弟子!也就是說,等兩位老人百年後,她不僅能收獲地位,還有財富!
她被利欲沖昏了頭腦,明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也死不後退。仗着系裏老師照顧她,隔三差五就請假,去季老那報道。
只是有一件事,她不得不瞞着。她畫不出寶燈那樣的畫,心一橫,就把自己的手給弄傷了。
方雨默的手受傷,季老和夫人對她非常關心,勸她好好養病,這段時間不用去季宅了。
她卻為了給季老留下個勤奮好學的好印象,“滿心赤誠”地表示,手傷了也不影響聽課,堅持要到季宅報道。
起初季老的确是挺感慨的,心說如今這份勤奮和努力真是難得。
這天她又早早請了假,準備明日去聽季老講課。她手不方便打字,便給季老去了個電話,說明了情況。
季老年紀雖大,說話卻中氣十足,關懷備至地叮囑:“雲城最近降溫得厲害,你明天多穿點兒。”
方雨默連聲應着:“嗯嗯,老師您和師娘也要注意保暖。對了,明天有沒有去您那的順風車呀?捎我一路。”仗着季老喜歡她,方雨默時不時撒個嬌。
從大學到季宅,她所知,順路的就沈铮一個,這話自然是奔着沈铮去的。
季士銘思索片刻,道:“小铮可能順路,但是他工作繁忙,你還是叫個車過來吧。”
方雨默乖巧地說:“好的。”
挂了電話,臉上的笑意迅速沉寂。她就納了悶了,季老那麽有錢,怎麽連個司機也不配,這麽大冷的天,還要自己打車啊。
她還沒得到財産呢,淨花錢了。
回寝室後,她拍了張受傷的手的照片,發了個朋友圈:“手傷了,好久不能畫畫了[大哭]。”
這段時間她的好友人數劇增,多是沖着季老的面子來的,紛紛給她點贊留言,詢問她的傷情。
方雨默心裏不耐煩的很,表面上還得禮貌地一條條回複着。等了兩個小時,也沒見沈铮給她評論。是沒看到嗎?
她的朋友圈就對寶燈一人屏蔽了,生怕她發現端倪。
後來,她忍耐不住,給沈铮發了消息:“學長,我聽老師說,你明天順路去季宅那邊?”
雖然沒挑明,但話外之意,捎她一程是季老的意思。
沈铮聽到提示音,放下手邊的工作,看了眼手機。方雨默隔三差五就給他發消息,他已經很久沒回過了。
這次他卻犯了難,既然是季老的意思,他不答應,有些不尊重恩師了。
于是沈铮回複:“明天你到學校門口等我。”
方雨默得寸進尺,裝可憐:“學長,我手受傷了,你能不能來女寝這邊接我?”
一想到她上車時,其他女生那羨慕嫉妒的樣子,方雨默就一陣暗爽。
不怪沈铮敏銳,從小到大,用各種手段接近他的女生太多了。方雨默一句話,他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麽。
沈铮沒有和她進一步發展的心思,便淡淡地問了句:“腳也傷了?”
方雨默臉漲紅,磕磕絆絆地打字:“我才想到車子不好開到這邊來,咱們就校門口見吧!”
分明是沈铮不願意接她,她還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沈铮沒再回應,放下手機,英挺的眉頭蹙了起來。他現在疑惑,自己把方雨默介紹給季老,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個方雨默,表面上乖乖巧巧,溫柔體貼,謙虛好學,但沈铮卻看出了皮囊下并不優秀的本質。做學問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只是沈铮始終不相信,能畫出那般畫的人,竟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念頭一轉,他想起了寶燈。上次匆匆一別,又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喜歡自己的女生那麽多,大膽表白的不算少,她卻是最有趣的那個。無意中摸了下自己的後腰,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他趕忙把手收回來了,還把上揚的嘴角也給壓了下去。
第二天,方雨默盛裝打扮,這麽冷的天還穿着小短裙,站在寒風瑟瑟的校門口。
沈铮接到她,打個招呼便沒開口了。方雨默盡量找着話題,可惜沈铮的反應都很冷淡。
“那三幅畫,系裏說不征用了,我就把它們放在老師那,一直沒取回來。老師是愛畫之人,肯定會好好珍惜的。”
沈铮側頭,晦澀不明地看了方雨默一眼。
方雨默還無辜地望着他:“學長,怎麽這麽看我?”難道是她說錯話了?不會啊,系裏面都知道那三幅畫價值多高,還哪敢用來當道具啊?
“沒怎麽。”沈铮握着方向盤,冷靜地思考。
不對勁兒。季老是愛畫的人,難道方雨默就不是?難道不應該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作品?可不管是傳閱還是借用,方雨默都不怎麽在意。
現在更是大大咧咧,把畫都交給了季老。這是對老師的尊敬嗎?不見得。
沈铮心裏那顆懷疑的種子,很快紮了根。他認為,一定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被他給忽略了。
送方雨默到季宅後,他進門去打了個招呼。季老穿着寬松保暖的衣服,見到方雨默時還挺高興,轉眼看到沈铮,心卻沉了沉。
“老師。”沈铮尊敬地問好。
“小铮一會兒還要忙吧?謝謝你送雨默過來。”
“是,我馬上就得離開了。”
“那老師不留你了。”
沈铮走後,季士銘意味深長地看了方雨默一眼,心底一聲長嘆。他都活了多少年了,什麽沒經歷過,還能猜不到,方雨默是利用了他,接近沈铮嗎。
他也算是看着沈铮長大的,這孩子雖然心思沉,但如果真喜歡誰,不會多加掩飾,看他剛剛走在方雨默後面,落下那麽遠的距離,就知道他對方雨默不僅沒那個心思,還在刻意保持距離。
不想方雨默走上彎路,以後傷心難過,季士銘語重心長地勸着:“雨默,感情的事強求不得,以後別拿老頭子當借口了。”
方雨默以為自己做得夠隐蔽了,誰知道季士銘三言兩語就給她戳穿了,臉上火燒火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怕季士銘生氣,剛要道歉,卻被他攔住了:“你知錯就好,我沒怪你。”
方雨默這才松了一口氣:“謝謝老師。”
之後在季士銘講學時,她聽得更認真了,老師說什麽她都點頭。
季士銘以往都是一個人講,不怎麽和她交流,這次卻停下來,問了她幾個問題。
方雨默本來就是草包一個,哪有什麽自己的見地,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怕季士銘失望,她倉皇道:“老師,我經驗不足,不如您見識遠,是不是說的不對?”
季士銘沉靜地到:“做學問沒什麽對錯之分,你不用一味跟着我的想法走,要學會自己思考。”
方雨默更恭敬了:“老師您說的是。”
一旁送水果的季夫人,聽着兩人對話,也輕嘆了一聲。這雨默啊,根本就沒理解季老是什麽意思。
講課結束,方雨默托着她受傷的手,很遺憾地說:“也怪我不小心,有段時間不能動筆了。”
季老溫和地勸她:“成竹在胸,比倉促落筆更重要。”
方雨默裝成恍然大悟的樣子,又表了一番決心。聽多了空話,季老心中的失望更重。
時間不算早了,她其實早就有打算,以後就住季宅,反正這裏房間這麽多。
可惜季夫人留她吃了晚飯後,并沒有說留宿的事。方雨默也沒找到機會開口,只能趁着還沒閉寝,自己約了個車回學校了。
她走後,季夫人問:“老季,你也發現了吧。”
“嗯。”
“唉。”
季老都已經八十高壽了,什麽人看不穿。和方雨默接觸了兩周,他就摸清楚這是怎樣一個孩子了。
不是說,能言善道,開朗善談,謙恭好學不對,只是這性格,和畫中風骨相差太多。
季老為什麽見到三幅畫時,那麽激動?因為他一眼就看穿了作畫之人紮實的功底和出衆的天資。
小小年紀就能自成一派,這該多有難得?
按說畫作的作者,就算是在心境上不如他,也應該差不了多少。但方雨默不是。
很淺顯的問題她都答不上來,每次都是那麽幾句萬金油。她最深刻的見地,還是在壽宴當天,結結巴巴講出來的。
從此就像是明珠蒙塵,泯然衆人矣了。
季夫人剛剛是在問,季老,你是不是看出來這孩子不對勁兒了?
畫作騙不了人,他們一把年紀,卻被方雨默給戲弄了。
林婉君握住季士銘的手,心疼地問:“這件事,你準備怎麽處理?”
其實她不生氣,年紀這麽大了,沒什麽好動怒的。她就是心疼,季士銘是懷着多大的希望啊,換來如此深重的失望。
季士銘頭很疼,說話都滄桑了幾分,有氣無力的:“還是給她一次機會吧。”
說完,拍拍林婉君的手,腳步荒涼地往樓上走。到了書房,他把那三幅畫拿出來,細細端詳。
腦海中忽然有了個想法,他取了一點藥水過來,然後在畫作上幾個點測試了一下。
果然,真被他給試中了。本來空白的地方,慢慢出現了圖案。他仔細觀察一番,覺得那是一朵蓮花。
他慢慢笑起來。不少作者在作畫時,都有留落款的習慣。這見藥水現行的蓮花,也算是一種。
季老懷疑,方雨默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畫作上還有原作者留下來的記號。
……
自從方雨默和寶燈疏遠後,寶燈就盛晴晴一個最好的朋友了,在方雨默刻意隐瞞下,寶燈也不曉得她把畫作獻給了季士銘,還因此成為了他的學生。
寶燈的日子一直很平靜,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偶爾還構思一下競選財神的論文提綱。
總覺得,人和神仙其實也沒什麽不同,她在天上的日子枯燥乏味,在現世也未必有多精彩。
但這才是常态吧,生活便是這些平淡又恬靜的日子組成的啊。
寶燈也不羨慕別人轟轟烈烈的,悠閑自在地享受自己的生活。
因為步調的放慢,她發現了許多美好的東西,其中就包括學校門口一家粉店。
小店味道不錯,收拾得很幹淨,她每周都得去兩次。
上次去,老板還犯愁,說他這家店位置不錯,生意也好,租房合同快到期了,也不知道租金會不會漲。
這次去,老板喜笑顏開,還給寶燈加了兩塊肉。
寶燈笑着問:“遇到什麽好事啦。”
“也沒什麽,就上次說的那房租的事,沒漲價,房東還給我降了五百!”老板跟撿了個大便宜似的,“真沒想到在房價瘋漲的年底啊,還能碰到個好房東啊!”
寶燈拍拍手,祝賀:“那太好啦。”
“我一口氣續租了一年的!”
“哇~”寶燈更加開心,往後一年,她都有粉可以吃了!
正說着話,身後有人疑惑地叫她的名字:“寶燈?”
她回頭,見是許久不見的林婷。上次林婷開車送她回家,還幫她搬了東西,轉頭就中了十多萬的化妝品。
她是金融系的助教,平常很忙,有倆月都沒見到寶燈了。
“林老師。”寶燈一眼就認出她來。
“你也來吃粉呀?”林婷站在櫃臺點單,老板見是寶燈的朋友,也給她多了兩塊肉。
既然是熟人,就拼了一張桌子。林婷這個話匣子,一見到寶燈就關不上了,說了不少系裏的趣事。
“你知道季士銘季老嗎?”林婷問。
“不知道。”寶燈不太了解現世的人。
“季老你都不知道,國畫大師啊?我一個圈外人,聽到他的大名,都如雷貫耳。”
寶燈低着頭,認認真真地嗦着她的粉:“然後呢?”
“上兩周,季老收了個關門弟子,是我們金融系的女學生!”
寶燈一邊嗦,一邊擡頭和林婷對視了下。林婷捏着筷子,語氣十分自豪:“那學生叫方雨默,和你一樣是大一的,中文系的老師都來過幾次,顯然對她很感興趣呢。”
寶燈慢慢收回了目光,注意力又放回了粉上:“挺厲害的。”
“可不是麽!”林婷很是揚眉吐氣地說,“最近我們金融系的人,不管走到哪裏都面上有光呀!”
寶燈咀嚼的動作停了下,在心裏默默地給金融系的衆人點了根蠟。
方雨默會走到這一步,寶燈并不意外。只是她仍舊會想到,初見方雨默時,她主動和自己搭話的友好模樣。
到底是人心複雜易變,還是她本性如此?
吃好飯,寶燈和林婷分頭走,外面冷,寶燈腳步放快了些,同時撥通了方雨默的電話。
方雨默最近沉浸在追捧聲中,寶燈的來電,無疑給了她當頭一棒,她任由電話響了很久,才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接了起來。
“喂,寶燈。”聲音不再甜膩膩,被冬風染上了嚴寒。
寶燈平靜地說:“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方雨默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笑起來:“哦?然後呢,你準備對我做什麽,去告發我嗎?”她聲音發緊,盡量克制嘶喊的沖動,“沒用的,你怎麽證明畫是你的?如今老師和同學都站在我這邊,他們會覺得你是犯了紅眼病。”
聽方雨默越說越來勁兒,寶燈嘆氣,這孩子怎麽有點兒傻呢。“你是不是忘記,咱們的聊天記錄了。”
方雨默雙頰驟然失去血色,寶燈就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嚨,令她難以喘息,剛剛的嚣張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時可憐哭求:“寶燈,我知道錯了,都是我鬼迷心竅,但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真的不能失去這一切。你想要什麽,我都盡量滿足你,求你放我一馬。”
寶燈沒吭聲。
方雨默不住地加碼:“只要你能幫我把這件事瞞下來,等季老百年後,他的財産我分你一半!不,我給你七成!咱們好歹朋友一場,你忍心讓我身敗名裂嗎?”
寶燈淡淡地說:“如果不是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我根本就不會給你打這個電話。雨默,承認錯誤沒你想的那麽難,懸崖勒馬,為時不晚啊。”
“你懂個屁!”方雨默氣得眼睛都紅,“你知道季老收收我為徒後,有多少人來巴結我嗎?你知道我的日子過的多自在逍遙嗎?将心比心,你舍得放棄這一切?”
寶燈不知道還要怎麽勸,方雨默才能明白,她從沒有追名逐利的心思。
“雨默,我對你最後的仁慈,是不舉報你。但你再不承認錯誤,誰都救不了你。”
方雨默直接把後面一句話忽略了,對寶燈感恩戴德:“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你是我最鐵的朋友!謝謝你,寶燈!”
寶燈默默地挂了電話,心情有些沮喪。方雨默這會兒肯定在罵她是個傻子,唾手可得的名利地位,就這麽讓出去了。
方雨默開心地快飄起來,她認為,寶燈不追究,她嘴巴還嚴,誰也不可能知道那三幅畫不是她的作品,終于可以高枕無憂啦!
哪想到,第二天去季老那報道,他邀請她坐下後,拿出了那三幅畫,開門見山地說:“雨默,念在你年紀小,我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清楚,這畫到底是怎麽來的。”
相處這麽多天,方雨默還是第一次見季士銘态度如此嚴肅,林婉君坐在他身邊,眼神洞徹一切。
方雨默額頭登時滑下冷汗,心撲通撲通跳,像是要撞出胸腔。她幹笑着嘴硬:“老師,您在說什麽……這是我畫的啊……”
季老露出了失望的目光。其實他在方雨默頭幾次上課,就懷疑她了。作畫之人風骨不一般,怎麽可能一個勁兒地往他面前湊?方雨默不像是學生,倒像是他的仆人,脊梁骨都是彎的。
謙恭的外表下,是奉承巴結的心,她和那些捧着重金求畫的庸俗之人,沒甚不同。
他本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年紀小,給她一次改正的機會,誰知道,她竟然還嘴硬!
方雨默更着急了,身子往前請:“老師,如果您不信,等我手好了,我再給您畫幾幅!我不知道誰和您說了什麽,她一定是嫉妒我,陷害我!”
如今她最懷疑的就是寶燈,沒想到她是那麽虛僞的人,表面上說不會舉報自己,轉頭就來找季老了!其心可誅!
季老也生氣了:“那我問你,你這畫上的落款是什麽?”
“落款?”方雨默懵了,她不記得上面有落款啊?但既然季士銘都這麽問了,肯定是有,她靈機一動,說,“是一盞燈!”不是叫寶燈嗎,那她肯定沒猜錯吧?
季老真是被方雨默給氣到了:“連落款都能搞錯,你還能說是你的畫?”
方雨默堆坐在地上,不見棺材不落淚:“就是燈……”
林婉君代勞,用藥水将上面的落款顯形,方雨默在看到蓮花時,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不是……我記錯了,其實是蓮花……”她仰頭,只和季老對視一眼,就捂着臉哭了起來。
事已至此,她不管怎麽說,都沒用了。偷來的好日子,到頭了。
季老也很痛心。方雨默強占了他人的成果,事到臨頭還在嘴硬,他失望又難過。
“這幾幅畫,到底是誰畫的?”
季老此話一出,方雨默一個激靈。他們還不知道?寶燈竟然真的沒出賣她?
可她的良心已經被腐蝕了,得逞地笑了起來:“你們一輩子也別想知道!我得不到的,她憑什麽得到,不可能!”
再問,她就說這幾幅畫是撿來的,兩個老人又不能撬她的嘴。
方雨默得意極了,寶燈就該當一輩子的孤兒!一輩子都在人生的谷底活着!自己身敗名裂,她也別想得好!
溝通無果,季老和方雨默學校那邊溝通了一下,把事情講清楚,人讓他們帶了回去。
他這一輩子,輕狂過後,是潭水深沉,很多事情,他都不會和小輩計較。可這次,方雨默利用他傳承心切,還死不悔改,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于是季老和夫人商量後,認為她的行為,已經構成了詐騙罪,對方雨默提起了訴訟。
方雨默壓根沒想到,那麽和善的季老,收拾起她來,竟然半點不手軟,警方第二天就把她帶走調查了。
同時,她冒名頂替的事也暴露了,不光是在系裏、學校,還在社會上傳開了。
那段時間,網上鋪天蓋地都在讨論這件事。
“季老都八十了吧?還敢騙,有沒有點良心啊?”
“小小年紀,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
“我是方雨默同學,當時我一看那幾幅畫就覺得不對勁兒,她很愛出風頭,要是畫畫真這麽好,開學的時候不就嚷嚷開了。”
“她拜了季老為師後,就不怎麽來上課了,走路下巴都恨不得戳到天上去。這回好了,遭報應了吧。”
“季老也是可憐,原畫的作者還沒找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