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刻的池慧文俨然受驚的小鳥,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她惶惶不安地看着安曼青,能聽到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根本無法理解意思,就好像在聽一門高深晦澀的語言。
池慧文不曾有過被困在電梯裏的經歷,恐懼在所難免,然而當看到安曼青認真的神情、關切的眼神、觸手可及的臉,池慧文漸漸冷靜下來。
可是,雙手仍然緊緊牽着安曼青的衣角。
安曼青按了下控制面板上的緊急呼叫按鈕,直接接通保安部的監控中心。
“您好,監控中心。”監控室接到員工電梯的警報電話,馬上調看監控錄像。
“員工電梯故障,兩名人員被困,我不清楚電梯目前停留在哪個樓層,請立馬通知工程部搶修。”安曼青熟知程序,言簡意赅向監控中心說明情況。
“好的,安總,已經通知了工程部,請耐心等待故障排除。”
監控中心第一時間致電工程部搶修員工電梯,看到安總出現在監控視頻裏,一并通知了費麗。“安總,監控中心會随時向您彙報情況,保持聯系。”
挺括的襯衫原本掖在褲子裏邊,現在半邊衣角都被池慧文扯了出來。
安曼青低頭看了看池慧文緊緊巴在衣服上的雙手,啞然失笑。
她想,如今都被困在轎廂裏,池慧文還死死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手,莫不是怕自己跑了不成。
想歸想,安曼青也不計較,任這只膽小的兔子揉皺了自己的襯衫。
“池慧文,你想聽我講故事嗎?”電梯故障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排除的,安曼青不忍心池慧文一直擔驚受怕,遂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在密閉的空間裏,池慧文神經緊繃,人也變得很警惕。“安總,你是不是想講鬼故事吓我?”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在你眼裏,我像是惡趣味的人嗎?”
Advertisement
池慧文搖搖頭,說:“那你講,我想聽。”
安曼青眼波流轉,想了想,說:“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在和小和尚講故事”
“安總這個故事我聽過。”池慧文打斷安曼青,腹诽安總沒有誠意,就拿這麽個老掉牙的故事來敷衍自己,這比惡趣味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我講個你絕對沒有聽過的故事,就是有點長。”
安曼青剛才只是故意捉弄池慧文,她清了清嗓子,整理了思緒,正色道:“從前有一對拖鞋兒,它們走散了。左拖風塵仆仆,跋山涉水,右拖栉風沐雨,翻山越嶺。
各自走啊走,沒有目的地,終于,它們成了拾荒者的戰利品。
從前有兩個拾荒者,一個沒有左腳,一個沒有右腳,沒有左腳的那個撿到了左拖,沒有右腳的那個撿到了右拖。
左殘抱着左拖找右拖,右殘抱着右拖找左拖,拾荒者風餐露宿,尋尋覓覓,終于,左殘遇見了右殘。
左殘願成為右殘的右腳,右殘願成為左殘的左腳,拾荒者不再流浪,不再需要一對拖鞋兒。”
池慧文聚精會神地聽,卻聽得很吃力,總感覺安總在說繞口令。
她迷迷糊糊地想厘清故事,可已經被安總繞得連左右都分不清了。
安曼青頓了頓,見池慧文似懂非懂的樣子,不禁眉梢上揚,接着說:“左殘把左拖扔進左流域,右殘把右拖扔進右流域,一對拖鞋兒各自漂流在左右流域,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從前有兩個垂釣者,左岸的垂釣者釣起了左拖,右岸的垂釣者釣起了右拖。
左岸垂釣者把左拖扔到山溝,右岸垂釣者把右拖扔到水嶺,于是,從前有一對拖鞋兒,它們走散了。”
“然後呢?”池慧文聽到這裏,全然沒聽出個所以然,不知道這個故事到底在講什麽。
“然後左拖風塵仆仆,跋山涉水,右拖栉風沐雨,翻山越嶺,各自走啊走,沒有目的地,終于,它們成了拾荒者的戰利品。”
等等,怎麽這麽耳熟。池慧文微微皺起眉,滿臉狐疑,一時又不确定哪裏不對勁。
“從前有兩個拾荒者,一個沒有左腳,一個沒有右腳,沒有左腳的那個撿到了左拖,沒有右腳的那個撿到了右拖,左殘抱着左拖找右拖,右殘抱着右拖找左拖。拾荒者風餐露宿,尋尋覓覓,終于,左殘遇見了右殘”
“安總”池慧文總算聽出來了,這就是個死循環的故事,與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純屬一個套路,只是安總說的故事更能繞人罷了。枉費自己聽得全神貫注,原來安總只是在捉弄自己。
“不聽了?”安曼青憋着笑,說:“我說了,這個故事有點長。”
沒完沒了的故事,像裹腳布,又臭又長!
池慧文很無語。
然而,只消擡眼看見安總眉梢漫起的笑意,池慧文又心生歡喜,她不禁想,聽下去又何妨,這個故事沒有結局,如果是安總講的,她也想重複地聽。
“我聽。”池慧文看着安曼青,甜甜地笑了,不知不覺忘記了被困在電梯裏的恐懼。
“”安曼青以為池慧文知道自己在捉弄她,會郁悶,怎料是這樣的回答。
但看池慧文彎彎的眉眼,安曼青心思複雜,卻又移不開眼。
兩相對視,轎廂裏湧動着難以名狀的氣氛。
也許是身處險境,安總此刻成了池慧文的依托,她竟全然沒有了局促感。
安總的言行舉止在她眼裏放大,占據了她所有思緒,反而令她無暇顧及界限,全心地感受當下的微妙。
“安總,工程部回報,員工電梯停運不是電氣故障,可能是機械故障引起的。但現在電梯井風力大,工程部一時半會排查不了。”監控中心的呼叫打破了轎廂裏趨于凝固的氛圍。
池慧文被突然響起的聲音驚擾,放開了安曼青的衣角。
她雙手交握在身前,才後知後覺回想安曼青的凝視,噗通噗通的心跳把她平靜的心湖攪起波瀾。
“查清楚轎廂停在哪裏了嗎?”安曼青問。
“停在16樓,但是不平層。”
“讓工程部用機械鑰匙把16樓的電梯門打開,看看轎廂與平層的距離合不合适強行打開轎廂門。”
“安總請稍候,工程部正趕往16樓。”
切斷緊急呼叫,安曼青隐約聽見轎廂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料想工程部已經上來救援了。她側目,對池慧文說:“別擔心,馬上就能出去了。”
“嗯。”池慧文應了聲,瞄了眼安曼青線條分明的側臉,急忙又收回目光。
忽然覺得,自己并不着急走出這個約摸四平米的轎廂,甚至還想聽安總接着講一對拖鞋兒的故事。
情窦初開的池慧文不懂,對安總的關注正一點一滴潤滑着她的生命軌跡,悄悄引領她走向全新而未知的旅程。
工程部用機械鑰匙打開16樓的電梯門,黑洞洞的電梯井像個食肉獸,張着血盆大口,像要把人吞噬進去。呼呼灌入16樓電梯口的風,依稀帶着腥鏽味。
轎廂卡在16樓與17樓之間,好在大半部分停駐在16樓。
工程部目測轎廂底部與天頂的距離,有一米多高,可以強行撬開轎廂門。
工程部的人用網格封住電梯井的豁口,以免失足掉落,随後拍了拍轎廂門,朝裏面喊道:“安總,我們準備強力開啓轎廂門了。”
“開吧。”安曼青回話。
工程部用鋼撬搗鼓了一陣,強行把轎廂門打開了缺口,在門軌條上架了鋼撐,以固定轎廂門,避免門頁反彈而夾傷被困人員。
“安總。”
“安總。”
“安總。”
見到安曼青,宋泰南、費麗、保安部、工程部、客房部,各部人員湧了上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迎接國際巨星。
安曼青不發一語,縱身從轎廂裏跳了下來,一站穩,立馬轉身向池慧文伸出了手。
“慧文,下來。”宋泰南同時向池慧文伸出手。
池慧文不假思索想去扶安曼青的手,不料安總卻突然把手收回,轉身走了。池慧文愣了兩秒,只好扶着宋泰南的手跳下轎廂。
“安總?”費麗還沒來得及和池慧文說上一句話,安總就一聲不吭走了。費麗一頭霧水,心想,安總幹嘛這麽着急。然而她也不敢問,亦步亦趨跟在安總身後。
看着安曼青匆匆離去的背影,池慧文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安曼青邊走邊想,表弟似乎和池慧文很熱絡,倆人關系很好嗎?慧文,叫得可真親切,就讓他獻殷勤去吧。表弟長得帥,池慧文生得美,挺好,般配!
想起宋泰南,安曼青的心情又逐漸煩悶起來。
“慧文,吓壞了吧?”宋泰南一臉關切。
“沒有。”池慧文笑着搖頭。有安總在,沒什麽好怕的。回頭看了眼轎廂,想起她冷靜自持的神态,想起她鎮定自若的指揮,想起她眉眼含笑的捉弄,還有她深沉的凝視,無一不令池慧文多番回味。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