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她是我夫人
楚潇摸了摸下巴:“這個我知道。”
府尹又道:“可是那房小妾,在新婚當晚奇怪地失蹤了。”
楚潇皺了皺眉,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府尹凝聲道:“失蹤沒多久,遠安侯又給他的嫡子納了一房小妾,這回在新婚當晚,又失蹤了。”
楚潇睜大了眼。
這遠安侯不會又要給他的嫡子納小妾吧?他是多和自己過不去,偏要納一房小妾?
依誮
楚潇正想着,又聽到府尹續言:
“第三次遠安侯又給他的嫡子納了一房小妾。不同于其他的,是那一晚小妾還好好的,第二晚就失蹤了!”
府尹說得口幹舌燥,又接着說道:“這回遠安侯不信邪,還要納小妾,卻被這些小妾的父母找上門來,說是要還他們女兒的性命,這事情首先還被壓着,後來卻越壓越大,整個京城都沸沸揚揚,終于驚動了我們順天府與大理寺。唉!”
楚潇不禁失笑,她知道府尹為什麽嘆氣。
遠安侯家大業大,權勢滔天,是皇帝手下的人,不好惹。
你說這案子吧,若是查,查到了遠安侯身上,得罪了他,這該怎麽辦?若是不查随便應付,也不能堵住悠悠衆口。
這件事情擱誰手上都是一個燙手山芋,楚潇嘆了口氣,道:“不如就讓這件事情,讓我全權負責?”
府尹大驚,一雙眼睜得溜圓:“你這是……”
楚潇鎮定自若地回答:“我知道這件案子不好辦,若是交與我全權辦理,若是辦不好,落到大理寺和順天府上的責任也就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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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驚得嘴巴都合不上,半晌才道:“那就多謝楚姑娘了。”
府尹暗暗驚奇,也發自內心地感謝她。
她又是遠安侯即将過門的兒媳婦,若是真查出了什麽,得罪了遠安侯,那她在遠安侯府的日子可算是舉步維艱。
府尹沒說話,見她轉過身,又喊住她:“楚姑娘,這案子原是顧大人全權負責,你便去找他罷。”
……顧宜?
楚潇心跳如擂鼓,不知為何,她居然還有些微微的緊張。
她既想看見顧宜,又不想看見顧宜。自己終究還是要嫁給遠安侯嫡子,若是再與顧宜接觸,必定會給自己乃至顧宜招來閑言碎語。
還是離他遠點好。
楚潇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叫了他一聲:“顧大人。”
少女清脆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顧宜回頭,看見她明媚的容顏。她着一身鵝黃,頭上小黃花釵子在冬日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眼神清澈,在裏面藏着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居然與自己的一身火紅有些相配。
顧宜看見眼前嬌小的小姑娘,有些驚愕。
對,這是楚潇。
顧宜的臉色依舊是淡淡的,颔首道:“來了?”
楚潇笑笑,上前來問:“嗯。顧大人,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她雖是展開笑容,但離顧宜的距離也不近,給人一種疏離感。
顧宜沉聲說:“想必大致的情況,府尹大人也和你說了。你可什麽想法?”
楚潇搖了搖頭:“還是要問。問當時晚上最後看見新娘的人,還有新娘的來歷、新娘與趙公子的關系、最近遇到的人,等等。”
顧宜“嗯”了一聲:“但我問了幾個府中的丫鬟,也問了當時準備納妾事務的管家,卻問不出什麽東西。”
楚潇皺了皺眉:“不願說?”
顧宜搖頭,凝眸道:“不是不願說,而是說得漏洞百出。順天府的人怎麽問也問不出,大理寺剛剛接到消息,我也是剛剛過來的。”
楚潇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就連順天府的人也問不出……我倒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
二人問了一圈,那管家說自己什麽也不知,只粗略地說出了幾個在場丫鬟的名字,讓他們去尋。
第一個被問到的丫鬟正在後院浣洗處。
丫鬟約莫雙十之齡,在頤指氣使地指揮着人幹活,應該是是府中的上等丫鬟。
那丫鬟看見二人來了,也不上前去招呼,半晌才道:“見過顧大人,楚姑娘。”
丫鬟的下巴擡得倒是高,楚潇有些好笑,還是溫聲問道:“既然我們來了,就問你們一些問題。第一,這些新娘失蹤前,你在哪裏?你又知道些什麽?”
丫鬟想了想,懶懶地回答:“奴婢是侯夫人的貼身大丫鬟,當天晚上自然是跟着侯夫人,又怎麽會知道這些?”
楚潇又問:“你都是一直跟着侯夫人的麽?當時成親的時候,你也是在場的對不對?”
丫鬟點了點頭:“不錯。”
楚潇笑了:“那你有沒有見到新娘?”
丫鬟搖了搖頭:“沒有。”
楚潇笑意越來越深,話音卻越來越淩厲:“既然你一直跟着侯夫人,那新娘見侯夫人的時候你怎麽可能不在場?!雖說納妾不需要進行大禮,但遠安侯府是侯府,父母至少還是要見一面的。你的話漏洞百出,不配合我們,就不怕大理寺?”
顧宜看着她,眸中似有笑意。
楚潇繼續不依不饒地說道:“當晚發生了什麽,勞煩從實道來!”
丫鬟吓得面如土色:“我說,我說!當時侯爺不在,新娘便見了侯夫人,她下了轎便去見了侯夫人,然後就入了房中等公子了。公子一直在前廳,進去的時候發現新娘不見了!”
楚潇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又問:“那你為什麽拒不回答?”
丫鬟眼神游離,向後努了努:“侯爺……”
楚潇順着她的方向猛然回頭,正巧對上遠安侯一雙怒意盡顯的眸子:“楚姑娘可真是辛苦,這時候已經到掌燈時分了,還在盤問侯府的下人。不知道以後入了侯府,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下人都給盤問一遍?”
他一雙渾濁的眸死死地盯着楚潇,楚潇卻毫不畏懼,緊接着說道:“并無此意。而是此案關乎您的名譽,還是早些破了,也對您有好處。”
遠安侯笑了,卻笑得可怖,皺紋都擰作一團:“剛剛那幾個新娘的家人已經與我說好了,此案盡量在五日內結案。結案之後,他們便不再過問這件事情。此案拖着也不是個辦法,況且他們已經這樣說了,也不好再變卦,五日內你們若不結案,那我們便不會配合!”
楚潇剛想插話,卻又聽顧宜冷冷道:“侯爺,我們大理寺奉旨辦案,勞煩配合。”
遠安侯嗤笑一聲,睨了顧宜一眼:“你真以為陛下讓你查案是讓你把案子都查得清清楚楚?他是什麽意思,顧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顧宜淡淡地擡眼:“本官不敢随意揣測陛下的心思。侯爺這樣妄自揣測,恐怕不太好罷。”
遠安侯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極為難看。
顧宜這一發話,意思便是他私自揣測陛下的心思,若是顧宜不高興,還會去彈劾他一筆,抓住這個把柄。
楚潇立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
她有一種預感,顧宜好像要做什麽。
遠安侯咬咬牙,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現在也那麽晚了,你們不會要在本侯家裏查到半夜罷?”
顧宜只笑了一聲,冷冷道:“不敢。不過侯爺,明日我們還會來,屆時,就別讓貴府的丫鬟說謊了,還是配合要緊。”
被他抓住了小辮子,遠安侯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陰陽怪氣地說:“楚姑娘以後是我府裏的夫人,顧大人這麽晚便早些回去,莫和她一同走了。”
顧宜挑了挑眉:“那本官就與她在這讨論,讨論完,我們便各自回去,如何?”
遠安侯氣得牙癢癢,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顧宜說完,等遠安侯離開,便朝楚潇道:“楚姑娘,遠安侯居心叵測,像是在隐瞞什麽東西。之前順天府找到一些線索,你看這個。”
随即顧宜打開手心,楚潇看見,他掌心有一塊環佩。
“這是在新娘婚房窗外面發現的環佩,”顧宜沉聲道,“據查實,這是遠安侯的環佩。”
楚潇凝眸:“所以這一切線索都指向了——遠安侯?”
顧宜:“他很可疑,第一,在小妾失蹤之後還是執意要納妾,并且試圖掩蓋風聲。第二,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們查案。第三,就是這個環佩。但是為什麽他在新娘窗邊留下了一個這樣的環佩,也不得而知。”
顧宜說完,又續言道:“天色不早,楚姑娘還是盡快回去罷,我再去找找府尹那邊的線索。”
楚潇颔首。
顧宜是因為她即将要嫁人,所以才有意避嫌。
她心中又開始抽痛,一路昏昏沉沉地走到門口,卻發現姜氏已經在門口等她:
“這麽晚還不回?一天到晚就知道查案,也是要嫁人的人了成天跟屍體打交道,唉!”
楚潇沒回她的話,而是問:“娘,您這麽來了?”
姜氏的話不容置喙:“剛剛遠安侯府送了一大筆錢,讓你草率查案了事。若是真的查到了什麽,你以後也是遠安侯府的人,出醜的不只是遠安侯,還有你!”
楚潇擡眸,眼神堅定:“若是我不呢?”
姜氏大怒,一巴掌就要閃過來,楚潇往後一閃,卻發現姜氏氣打不一處來,抄了門邊的一根棍子就要打來:“你這個不孝女——”
楚潇後退一步躲避,卻沒料到這棍子越來越猛,眼看着就要打到她的身上!
倏然間,一聲清清冷冷的男聲響在楚潇背後,姜氏一愣,舉在半空中的棍子微微一滞。
“夫人這麽着急,是因為收了遠安侯的銀子麽?”
正是顧宜。
姜氏想,顧宜雖是朝堂之上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但目前來看,與權勢滔天深得皇帝信任的遠安侯還是差得遠。以後她便是遠安侯的親家,也沾了些光,自然不應該懼怕顧宜。
于是她擡起了下巴:“是又怎麽樣?”
顧宜卻笑了:“我當然奈何不了您。不過您的某些事情……”
姜氏的臉霎時間變得煞白:“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又要做什麽?”
顧宜挑眉:“我自然不會做什麽。”
楚潇已經明白了顧宜的意思。上次柳纖纖與她的貼身大丫鬟腹诽,說是姜氏夫君一死,便在外頭有了一個相好,原本楚潇不信,這話倒讓楚潇信了一大半。
姜氏吓得面如土色:“顧大人,只要你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讓我做什麽都好!”
顧宜不緊不慢地續言道:“楚姑娘來查案是陛下欽點,是我的助手,您幹涉其中,是想做什麽?讓陛下龍顏不悅?”
姜氏咬唇,顫着嗓子哀求:“行,我任她,您別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就成……”
楚潇一直愣愣地看着顧宜,男人笑起來的時候也是冷冷的,勾唇的時候攝人心魄。
不是說她被顧宜的容貌吸引住,而是——
她明白,她真的陷進去了。
顧宜在幫她。
可惜她馬上就要嫁給他人,她不想受求而不得的無窮無盡的折磨,這點心思,還是放下的好。
顧宜依舊不依不饒:“您可明白我的意思?今日我是看在楚姑娘的份上不這樣做,明日我就可能将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天晚了,顧某告辭。”
姜氏賠笑着,等顧宜的身影遠去,便好聲好氣地對楚潇道:“潇姐兒,我們回去罷。”
楚潇頗有些好笑,她沒應姜氏,一人獨自走在前頭。
姜氏心裏納悶,半路上怎麽殺出個顧宜?
她也想不通,顧宜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幫楚潇一把?難不成……他喜歡上了這個女兒?
姜氏對楚潇态度差是有原因的。
楚潇想,第一,原主并未養在她身邊,少了許多感情;第二,可能是因為柳纖纖在她身上用了卡,讓她變成爹不疼娘不愛的傀儡嫡小姐。
她嘆了口氣,又加快了腳步。
被關了那麽久,如今已經是十二月了。
天上飄了些雪,紛紛揚揚,如撒鹽空中,又如柳絮而起。楚潇最終還是想不通一件事情——為什麽顧宜要一直信她、幫她、這次又一次幫了她?
若是前幾回是各取所需,到後面又解釋不通了。
她倏然間有了一個想法,那破天荒的想法又被她抛之腦後。
或許,顧宜是真心的想要幫她,亦或者——他也喜歡她。
***
第二天來到侯府的時候,是一大早。
楚潇在府中過久了晚睡晚起的日子,這時候又來查案,一時間還有些适應不了。
她打着哈欠來了遠安侯府,接着下一輪的查案。
顧宜一見到她,便立馬道:“楚姑娘,在城郊一座破廟裏發現了一個姑娘的屍體,事不宜遲,快些出發。”
楚潇颔首。
這位女子的屍體,會不會是那失蹤新娘中的一位?
三位新娘的家屬也跟了過來,十幾人很快到達了城郊的破廟。
甫一進入破廟,楚潇便聞到了極其濃郁的屍臭味。
她不禁捂住了口鼻,看見裏頭有一具屍體,已經脹大非常不成人樣,她不禁皺了皺眉。
是巨人.觀!
屍體已經高度腐爛,骨盆受到壓迫,直腸內的糞便盡數擠出,口鼻不知溢出了什麽東西,實在是讓人感到不适。
巨人.觀在冬天的形成時間是10-15天,但這具屍體已經腐敗得不成人樣,估計死亡時間是在一個月左右,與第二位新娘的死亡時間相吻合。
楚潇細細看了看這具屍體,對三位新娘的家屬道:“請問這具屍體……可有人來認領?”
幾位家屬後退一步,倏然間有一個中年男子驚道:“這是我的女兒……這是我的女兒!她脖頸間戴着一塊玉,一定是她不錯!”
楚潇凝眸:“她穿的衣服,是婚服。但僅靠這些還是無法确認這是新娘的屍體,可還有其他的特征?”
中年男人道:“實不相瞞,我家女兒缺了一根腳趾,看看是否如此。”
楚潇忍着惡臭看了一眼,确實如此,這具屍體十有八九就是新娘了。
除非有人将一具其他的女屍砍去一根腳趾,僞裝成新娘。但這具屍體已經腐爛得辨認不出是誰,又該怎麽确認這是新娘?
而且她的屍體,在水中浸泡過,顯然是不久前才撈出來的。
顧宜問道:“那位發現屍體的人在哪裏?”
一個小夥子站上前來,咬緊牙關,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是……我。”
顧宜颔首:“勞煩說說具體情況。”
小夥子有些驚懼,還是勉強忍住恐懼不去看那巨人.觀,道:“我是江湖人,四處游離,老家在江南那邊,走了一整晚,今日早上便準備在破廟這邊歇腳。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這具屍體,穿着新娘的喜服,瘆人得很!”
顧宜又問:“可還有其他要說的?”
小夥子搖頭:“暫且沒有。我到的時候,四周都沒有人,這破廟離城遠,在郊外,估計也沒幾個人來歇腳,也不知道是誰在什麽時候放進廟的。”
這就奇怪了……
楚潇摸了摸下巴:“知道了,多謝。”
兇手把屍體放在破廟做甚?難不成是想引他們做誘餌?
誘餌……
顧宜倏然間瞳孔放大,只見人群中多了一個人,他手執一把匕首,手腕翻轉便朝着楚潇與顧宜而來!
人群中爆發出驚叫。衆人四處逃竄,順天府的捕快喊了一聲“保護顧大人與楚姑娘”,這喊聲又被淹沒在嘈雜的驚叫之中。
顧宜拉着楚潇往後一退,那人卻不依不饒地續刀,顧宜緊緊抓住楚潇的腰,靈活地躲避着。捕快前來抓人,那刺客見這一戰要敗,便竭盡全力朝楚潇刺去——
楚潇被緊緊抓着,疼痛卻沒有襲來,而是被人帶着在地上打了個滾。
她在睜眼時,卻發現有濕熱的血蹭在自己的脖頸,顧宜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一擡頭便能看見他白皙的下颔,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脖頸,有些急促。
楚潇一瞬間有些僵硬。
他右臂血糊糊的,想必是為自己擋了刀。
顧宜神色依舊是淡淡的,絲毫沒有因疼痛而表現出痛苦的表情。他向後瞥一眼,看見刺客已經被捕快按着,便起來,低聲說:“楚姑娘,多有得罪。”
楚潇心裏五味雜陳,搖頭,話音裏帶着愧疚:“多謝顧大人相救。你的手……”
顧宜淡聲道:“無妨。”
又是這兩個字。
楚潇咬了咬唇,正想說什麽謝謝他,又見顧宜轉頭去看那刺客。
刺客被按着手腳,顧宜手臂鮮血淋漓,将他的頭強行扳過來,冷聲道:“誰派你來的?”
刺客倏然間呼吸變得極為粗.重,他桀桀地笑着,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來,艱難地說:“無名卒……不會放過你們!”
顧宜臉色難看了幾分,厲聲道:“無名卒是什麽,說!”
但是刺客沒有回答他,垂下了手。
顧宜探了探他的呼吸,緊皺眉頭:“死了。”
楚潇蹲下查看了片刻是屍體,面色凝重:“無名卒?怎麽又是它?”
顧宜看了看黑沉如墨的天:“在墳地、城郊襲擊我們的恐怕都是這個叫‘無名卒’的組織。上次那塊碎片我已經找人查了,沒有查到任何東西。看他的這塊匕首,和那塊刀片恐怕是一種材質。”
一旁的人接過刀片,顯然有些憂心忡忡:“顧大人,您的手……”
楚潇站起身:“走。”
顧宜皺了皺眉:“你這是要去哪裏?”
她的目光停滞在他受傷的手臂上:“帶你去醫館。”
顧宜的神色有些驚愕,随即又立刻又恢複淡然。一身火紅的官袍被血襯得越加熱烈,褚色的血自手腕滑下,觸目驚心。
男人神色不明,微微颔首:“好。”
醫館。
顧宜坐在隔間的椅子上包紮,郎中給他上藥時,只皺了皺眉。
男人眼神寡淡,冷白的手腕上沾了些許血珠,滑落在地。
郎中自裏間出來,楚潇忙問他:“情況如何?”
郎中見她神色焦急得很,笑了:“姑娘不必着急,藥已上好,無大礙,只需靜養即可……”
楚潇認真聽着他所說的一條條事項,深深呼出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那便好,多謝你。可否讓我進去看看他?”
郎中颔首。
楚潇甫一推開門,随即郎中便聽到“啊”的一聲尖叫,還有摔門的聲音——
郎中連忙回頭,看見滿臉通紅的楚潇捂着臉跑了出來,便疑聲問:“怎麽了?”
楚潇捂着臉不敢說話,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他……怎麽沒穿上衣?”
郎中這才覺得不對勁:“病人不脫上衣怎麽上藥?等等……你與他什麽關系?”
這郎中定是以為楚潇與他是夫妻了。其他人守在外邊并未進醫館,進醫館的也只有楚潇與顧宜與一個順天府的捕快,兩人年齡相仿,很容易讓人起誤會。
她覺得自己不放心顧宜,便死纏爛打要求進去,沒想到捅了個那麽大的簍子。
楚潇想,自己是不是與顧宜太過于親密,才會如此次次都被人所誤會?
若是說是夫妻,也不知道顧宜會怎麽想;若是說不是夫妻,那就尴尬大了,何況醫館裏還有那麽多病人。
還好顧宜進去的時候為了不将動靜鬧得太大脫了官服,要不然若是有人猜出這是朝廷命官甚至是大理寺卿,楚潇的臉也不知道該往哪擱。
她正想該怎麽回複郎中,裏頭的顧宜卻打開門,道:“她是我夫人。”
楚潇的世界裏,時間仿佛凝固住,只剩她“撲通”“撲通”跳躍的、能聽見的、劇烈的心跳。
她的臉通紅,耳尖紅得像是要滴出水。
她愣了一秒,還是捂住臉,不敢去看顧宜。
顧宜淡聲道:“別捂着臉了,我穿了衣服。”
屋子裏的人霎時間哄笑起來:“這位小娘子可真是有趣,見了自己的夫君也害羞,要我說啊,別羞了,到時候有的你羞。”
楚潇将捂在臉上的手放下,看見顧宜已經換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眉眼間有着淡淡的疏離。他将視線轉到她的身上,看她的眼神卻帶了些不明的溫度。
楚潇辯解:“我怎麽了?!”
顧宜笑了一聲,将藥袋子提起來,徑自走在她前面:“走。”
她的臉漲得通紅,一出來便對顧宜道:“顧大人,您這解圍……”
顧宜聲音又恢複了清冷,神色寡淡:“楚姑娘,若是我不解圍,那尴尬的就是你。”
見她悶聲不語,顧宜又補充道:“冒犯楚姑娘了,還請見諒。”
她笑笑:“無妨。”
其實她想說的是——解圍!下次務必還這麽解圍!
自己這麽喜歡他又怎麽樣呢?
他也不一定喜歡她。很快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娘子,這是陛下賜婚,在古代,她是不能違背聖旨的。
她倏然間眸中一暗,悶然地不再說話。顧宜見她沉默,便道:“楚姑娘,此事确實是顧某唐突。”
楚潇悶悶地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喜歡你。
但是這句話,可能永遠都開不了口了。
***
二人出了醫館,府尹見二人來了,便急忙道:“顧大人,剛剛在破廟附近看見了一個腳印,已經讓人畫了出來,并且量好了尺寸。顧大人您看。”
說罷,府尹遞給了他一張圖紙,楚潇湊過去看了看,若是看為現代的說法,腳印的主人估計是180cm左右。
而遠安侯的身高,估計也是180cm。
府尹又道:“這邊查出了些線索,說是在黑市買人.皮面具的攤上,查到了遠安侯嫡子的信息。”
楚潇愕然:“奇怪,他買人.皮面具作甚?”
顧宜凝眸道:“我有思路了。”
楚潇想了想,展顏一笑:“我也有思路了。”
兩人共同做出了一個口型——
府尹見二人心照不宣,心中奇怪,疑聲道:“是……遠安侯?”
楚潇搖頭:“不是他。”
府尹伸長了脖子問:“那是誰?”
楚潇凝聲道:“是——遠安侯的嫡子。”
府尹吓了一跳,連忙做出一個“噓”的動作,小聲說:“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若是再查下去,對你楚姑娘可沒有一點好處,對陛下亦是。若是你還未過門,夫君就被你送進了宗人府,可不是件好事!”
楚潇笑了笑,不置可否:“那這些新娘該怎麽辦?”
府尹抓耳撓腮,嘆了口氣:“楚姑娘,你可還有其他的辦法?”
顧宜淡聲道:“不論如何,總要還世人一個真相。”
府尹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瞪大了眼:“你們這是要……”
顧宜擡手,眸中似有寒光:“查,直到找出證據為止!”
他像是察覺到了府尹的顧慮,便擡眼凝聲說:“府尹大人,此事你若是被牽扯進去,本官定會還你一個周全。”
府尹暗暗思索,新娘無辜,他也不應該違背良心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他眼神堅定,道:“顧大人,那便說好了,定要找出一個真相。”
顧宜勾唇。
楚潇摸了摸下巴:“那失蹤的新娘……到底去了哪裏?在破廟裏的又是不是真正的新娘?亦或是,只是個誘餌?”
毫無頭緒。
楚潇問:“你覺得,失蹤的新娘會在哪裏?”
顧宜淡聲道:“不知。光是找到了兇手,卻不能找出證據,難辦。”
楚潇失笑:“不如再去遠安侯府一趟?”
顧宜颔首。
***
今日遠安侯府門前空空如也,昨日還圍着一大圈人,此時卻一人都無。
實在是奇怪。
此時已經到了下午,大理寺的人也是要吃飯的,幾位新娘的家屬早已回去,大理寺與順天府的人實在是饑腸辘辘,便到了一家面館。
面館開得偏僻,又加上已是下午,便沒什麽人,只有一個小二撐着頭在櫃臺邊昏昏欲睡。
小二一見來了人,便連忙上前來招呼:“幾位官爺,可要些什麽?”
楚潇倏然靈機一動,問他:“最近遠安侯府為何門前少了些鳴冤的人?不是昨日還有嗎?”
小二支支吾吾,見幾人穿着官服,還是道:“昨日還有,不知道今日怎麽就沒有了。”
楚潇皺眉:“可是不願說?”
小二“哎呦”了一聲,小聲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這件事啊,還是少說為妙,怕引火上身。”
楚潇疑聲問:“為何?”
小二壓低了聲音:“官爺啊,你就莫為難小的了,這件事情……真的說不得啊!”
楚潇将銀子放在他手心:“別怕,我們都是來查案的人,借一步說話。”
小二打量楚潇片刻,少女生得靈動,與一群官爺在一起,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仵作楚姑娘了。她斷案神速,一向給人安全感,便道:“楚姑娘,你……是個姑娘,這恐怕不大好罷。”
顧宜起身:“我跟你去。”
他此時換了一件衣袍,沒穿官服,但憑他一雙不怒自威的鳳眸,足以讓他恐懼。
小二有些驚懼,顧宜随他到一間隔間,凝聲道:“可有要說的線索?”
楚潇躲在門後偷聽,只聽小二說道:“死者家屬不再鳴冤,那麽我們這些小的也不敢再說其他閑話。而且其中有一名新娘的家屬,莫名其妙死在了家中!新娘家裏那邊的人也不敢說話,聽說喪事也沒辦,我們這些小的就算再蠢,肯定也知道他們肯定被脅迫了。”
一夜之間消息居然傳得那樣靈通,這小二竟然什麽都知道,實在是令人疑惑。
說出的話也奇怪得很,楚潇便走了出來,溫聲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消息的?”
小二嗫嚅着說:“我聽茶館裏那些客官說的。”
定是有人傳播風向!
楚潇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謝你。”
小二也被問怕了,收了錢便點頭離去。還好店中只有他們一行人,也未被其他人發現,小二也無性命之虞。
楚潇與顧宜回到桌邊,她凝聲說:“遠安候府的人可能脅迫了這些新娘的家屬,并且,轉風向,壓這些閑言碎語。并且一夜之間就能做到,可謂是花了大價錢。遠安侯府可能做不到,可能還有同黨。”
顧宜颔首:“嗯。”
吃完面,幾人回到了遠安候府。
“顧大人,此案……你們還是別查了,我們也認命了,就這樣算了罷。”
顧宜回頭一看,正是今日早上和他們來到郊外的新娘家屬。
他皺眉:“為何?”
楚潇也微微蹙眉,明明早上還好好的,怎會如此?
新娘家屬嘴唇翕動着,眉眼間盡是愁色,道:“唉,顧大人,你們還是別查了。陛下的意思你們也知道,這樣查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顧宜凝眸,淡聲說:“明白。”
新娘家屬這才松了口氣,但眉眼間愁色依然揮之不去,緩慢地走遠,直至不見蹤影。
楚潇嘆了口氣:“顧大人,還要不要再查下去?”
顧宜的聲音毫無波瀾,面色不變:“申請結案。”
楚潇大吃一驚,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低聲道:“偷偷查,找線索?”
顧宜颔首:“若是再在明面上查下去,死者家屬的後果将會不堪設想。
府尹也聽懂了二人的意思,便各自回了順天府與大理寺,申請結案。
這案子一整理,就是三天。
三天還沒有整理出一個結果,雖說大理寺的風評一直沒有錦衣衛好,但效率也不至于這樣低下。
遠安候府,書房。
趙文遠低着頭一言不發,而遠安侯氣得面色通紅,指責他道:“你說你,好好的殺什麽新娘?你說,那些新娘都去哪兒了?”
趙文遠辯解:“爹,他們都申請結案了,那就證明我們安全了。”
“此事下不為例,”遠安侯痛心疾首地道,“你是我遠安候府的嫡子,如今鬧出這麽大一個簍子,還得讓我為你善後。若是他們真查出來了,事情該怎麽辦?那邊的人已經不能再用了,遲早我們得暴露。”
趙文遠悶聲一言不發,半晌說:“我明白。”
遠安侯“唉”了一聲,疑聲問:“怎麽他們三天了都沒有結案?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文遠悶聲說:“可能是他們太慢了罷。”
遠安侯按了按太陽穴。
趙文遠心裏惴惴不安,又聽遠安侯道:“秦詩,我不準你娶。好好娶将軍府那嫡女,這是聖旨,你不得不從!”
趙文遠正想辯解,又只能堪堪垂下了手。
他望向窗外,指甲嵌進肉裏,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秦詩,若我娶不到你,我就讓那些硬塞給我的女人死。
包括楚潇。
***
深夜。
楚潇一班人在大理寺整理着卷宗,楚潇吃了口糖葫蘆,問:“顧大人,那邊的事情查得怎麽樣?”
顧宜淡淡開口:“已經查出來了,秦詩是一家農戶人家的女兒,最近與趙文遠走得很近,曾私底下約會過。”
楚潇又咬了一口糖葫蘆:“現在她人呢?”
顧宜擡眼:“來了。”
有人推開了門,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那姑娘啜泣着,眼圈還有些發紅:“顧大人,楚姑娘……”
楚潇忙讓她坐了,遞給她一串糖葫蘆:“吃吧。你就是秦詩?”
姑娘點了點頭:“我就是秦詩,但……我吃不下。”
楚潇溫聲問:“別緊張。你可認得遠安侯嫡子趙公子?”
秦詩呆呆地望着糖葫蘆,還是猶豫地點了點頭:“是的,我認識。”
楚潇問:“他喜歡你,說要娶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