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誓言
宴林回到瓊林苑,直接躺在榻上。
浮生卷漂浮在上方,赤玉落在眼前,他盯着玉上雕刻的紋路,剛剛與宴錦的交會還浮現在眼前,還有老爹的反常,他擡手輕輕撫摸着赤玉感受着它的溫度,眸光沉穩,像是籠罩着一層迷霧看不清真實。
無論如何,這一世他一定要活下去,就算前面是荊棘鋪路,懸崖峭壁,他也要走過去,他倒是要看看,憑着他出竅前期的修為,能把他怎樣。
不是要教他繪卷嗎?那就教吧......
說到做到。
次日,宴林老老實實的帶着浮生卷去宴儀清的滄林苑。
剛一進滄林苑地界,就看見一個人正站在正前方背對着他,深棕色的衣衫,半束發髻,右手拿着一柄長劍。聽見身後的動靜,站着的人轉過身。
林炎之臉色難看,快步朝着宴林走去。
“你究竟使了什麽手段,讓儀清哥親自授你仙術?”他一上來就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娃娃臉上冒着火光,好似他犯了什麽不可原諒的錯誤一樣。
宴林停駐。
他眼珠子上下掃了對面的人一圈,不以為意的挑眉,甚至有點好笑,雙手環抱于胸前:“我就搞不懂了,宴儀清到底是我哥,還是你哥,他教我仙術名正言順,你在這裏質問我?腦子沒病吧。”
宴林說的毫不客氣,林炎之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握緊了手裏的佩劍。
這就是他為什麽這麽讨厭晏卿和的原因,明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庸人,卻是浩然仙府的嫡次子,千年一遇的單冰靈根在他身上卻像是廢物一般,甚至是儀清哥哥......為什麽偏偏是他......
林炎之咬碎了一口白牙,語氣壓的死死的:“你之前,不是打死不學嗎?”
宴林更想笑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心裏升起一股逗他的趣味,他圍着林炎之轉了一圈,他比林炎之高一些,微微彎下腰,離他近點,聲音小幾分:“我現在想開了,想學了,咋了?你是不是特別嫉妒.....”
嫉妒兩個字觸碰到了林炎之心裏緊繃的弦,只見他雙目一睜,氣上心頭,猛然轉過身,憤恨的盯着宴林,順手就将劍拔出,凜然薄怒的指着他。
“你再說一遍!”
劍鋒淩厲,陽光照射在劍刃上反射出一道白光,宴林卻像是沒看見一樣。
孩子氣的回了他一句。
“你讓我再說一遍,我就說,我這麽聽話?”
“你!——”林炎之氣急了,舉劍就向宴林刺去,連仙術都沒有用,畢竟人氣急了,哪還管得了這麽多。
宴林不緊不慢,微微側過身便躲過了這一招,他一邊躲着,嘴裏還念叨:“話說,你的牙齒不是被我打掉了一個嗎?這說話怎麽不漏風,是不是昨天偷偷補好的?”
“晏卿和——!”
林炎之大吼了一聲,将世家公子風度丢到一邊,不斷變換劍招,速度越來越快,空氣中铮鳴作響,銳利的劍光中帶着洶湧的殺意。
但這些招式落在宴林眼裏不過是兒戲,可他也沒有很招搖,只是用着辟谷後期的修為閃避。
躲了幾招後,動作停滞片刻,像是感覺到什麽,目光卻往身後一撇,嘴角勾起一絲壞笑。
林炎之啊林炎之,前兩世你可沒少給我添堵,這次當是給你一個教訓。
随後,下一招宴林就佯裝艱難躲過,甚至還讓林炎之的劍劃破了一個衣角。
他故意将聲音上揚了幾分。
“林炎之你不要太過分,我昨天就是因為你才被罰了,你又來惹我!”
宴林往後連退三步,又一個閃身堪堪避過劍鋒,顯然一副不想理人,又被人緊逼的樣子。
“你給我滾!”
林炎之根本沒做多想,看着他這樣子,只覺得是機會,失去理智,雙目泛着火光,又吼了一句。
不過這次他下了狠勁兒,在劍裏注入了靈力,再被刺到一定會見血。
随後劍光一閃,朝着宴林刺去。
宴林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落在身上,這時一個人卻擋在了他的前面。
林炎之雙目緊縮。
他猛地想收招,止住劍勢,卻來不及了。
只見那人輕擡衣袖,一個透明的屏障擋住了劍鋒,随後劍不堪折,被一個勁道彈開,林炎之吃痛猛地松開手,劍翻轉了幾圈,落在他們三尺開外,插在地上。
宴錦長身玉立的站在他們中間,面容清俊,雅致冷然,深藍色金紋錦衣襯得他白皙如脂玉。
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是輕擡眼眸,目光落在林炎之身上,眼底泛着漠然冷意。
林炎之一下啞了嗓子,剛剛被氣的嫣紅的臉龐白了幾分,兇狠的氣勢一下消失的幹淨,楞楞半晌才喚出:“儀清哥哥……”
宴錦凝視着他,薄唇輕啓,冷聲道。
“這裏是浩然仙府,更是滄林苑,禁止打鬥,不得拔劍。”他說的極其簡單,相比起之前,他的态度像是陡然轉下。
林炎之急切起來,他害怕:“我不是故意的,是宴卿和他……他……”
我,我怎麽樣?任誰看了也知道是你來堵的我,看你怎麽在你的‘儀清哥哥’面前解釋。
宴林站在宴錦的身後,瞅着他們倆,目光狡黠,如同臺下看戲一般。
林炎之半天沒說出下文,一張嬌嫩的臉上可憐兮兮的,目光艾艾的看着宴錦。
宴錦臉色卻還是那般冷淡,因為他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是不是前兩世,卿和也曾受到這樣的對待,也曾被人這樣拿劍指着,明明不想打,卻只能默不作聲,安靜承受。
而自己內心的忽視,讓他根本沒有留意過他的行蹤,留意過他身邊的事。
他無從知曉——
宴錦心裏突然壓抑起來,他既怪旁人,也恨自己。
“最近你待在浩然仙府也無事,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
林炎之呆住了。
宴林也愣了一秒。
知禮有度的儀清仙君居然在趕人走,而且還是谒金門的林炎之……他沒聽錯吧。
說完,宴錦也不等林炎之說話,只是不再看他,熟悉而陌生的朝着他點了點頭。
轉過身的一瞬間,隐去了臉上的冷意,掩下眼裏的深色,他不想再把自己的任何一絲冷漠,放在他弟弟的眼前。
“走吧。”宴錦嘴角挂着熟悉的淺笑,走上前,拉起他的手,眼底一片柔光。
宴林笨拙的點了點頭,餘光瞅了一眼他身後的林炎之。
只見他睜着眼,愣神的盯着地上,臉色發白。
這下,怕是很長時間林炎之也不會出現在宴錦的身邊了。
不等他多想,宴錦便一個法訣帶着他消失在了原地。
不過一瞬間,二人便來到了滄林苑的後院山,一片蔚然的竹林,伴着青竹的清香,靜谧恬然。
他們站在中間的一片空地,翠竹環繞四周,時不時飄下幾片青綠的竹葉。
宴林看着周圍,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快的瞬間即逝,只是有些惆悵,儀清仙君的竹園……
“卿和……可是第一次來。”
這一聲卿和他喚的極低。
宴林側頭看他,見他正微微擡頭,近乎漆黑的眸子幽遠的看着前方無盡的綠色,目光像是出神,也像沉思。俊美的側臉滿含思緒。
宴林收回目光,平靜應到。
“嗯,因為哥哥從不讓旁人進來。”所以兩百多年來,他從未進來過。
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傻,看不透‘旁人’兩個字,也摸不清自己的分量。
宴錦神色微動。
“以後這裏,卿和可以常來。”說着宴錦轉身看着他,曾經他熟悉萬分的寵溺之色再次溢滿眼底。
宴林卻別開眼,不露痕跡的收回視線,取下腰間的浮生卷。
“哥哥不是要教我繪卷嗎?我們開始吧。”
這世間的事,誰說的準呢,為名,為利,為衆生,道途繁多,他只想踏破虛空,為活着!
齋苑
宴鎮天坐在上位,右手邊的方桌上放着一杯茶,袅袅熱氣緩緩上升。
平時面對衆人挺直的脊背,這一刻放松了下來,疲憊的靠在椅背上,修仙之人不會感覺到身體的疲倦,他只是心緒不寧,擾人的很。
昨晚宴錦的話,此刻還萦繞在耳邊。
“儀清此次前來,只是想向父親求一樣東西。”
宴錦站在大堂之中,兩手相疊,拱手于胸前,錦衣長袖平平垂落,他低着頭,謙恭行着大禮。說話卻是開門見山。
宴鎮天眯起眼,看着他,臉上的厲色不減半分,聲音低沉嚴肅,卻是他們每一次見面時的語氣:“何物?”
宴錦擡起頭,放下手,定定的看着上方之人,凜然的氣勢,分毫不下于合體期的宴鎮天。
只聽見他開口道。
“赤玉。”
宴鎮天一頓。澎湃的合體期氣勢洶湧如浩蕩的江河奔流而來,兇狠的想要扼住對面之人的喉嚨。
顯然這兩個字在他這裏的分量并不簡單。
過了一刻,宴錦還是站在原地,面不改色,連眼神都沒有出現一絲的波動。
宴鎮天眯了眯眼,遮住眼底地的精光。
倒是有些本事。
差了兩個境界,卻還能在他的威壓下臨危不動。
宴鎮天壓低了聲音:“你怎麽會知道我這裏有赤玉?”
赤玉是不可多得的寶貝沒錯,但是在他這裏卻有另一番意義。
因為那是他與婉婉的定情之物,他細心珍藏許久,從未示人,甚至連他最親近的人也無從知曉,他是如何得知的。
宴錦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只是道:“父親莫怪,我只是無意間得知,并未做任何傷人之事,也未曾告訴第三人。”
宴鎮天厲色不減,想壓下心裏的不快,可即使這樣,他還是有種被冒犯不敬的感覺。
堂堂浩然仙府府主,當今合體期大能,何時能由一個出竅中期的小兒窺探隐私了!
而且還牽扯婉婉。
說到底,就是碰了他的逆鱗。
“可你還是問了不該問的!”
宴鎮天豁然站起身,威嚴老派的臉上是一片寒光,他一揮金袖,氣氛驟然一緊,正準發作,宴錦卻又開口。
“我知道,我并非是您的親生孩子。”
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生生止住了宴鎮天的動作。
巍峨的身影停駐在高堂之上,片刻後,緩緩垂下手,目光深沉而複雜。
他靜靜的看着宴錦。
空氣突然變得死寂。
沒有任何一個秘密可以平靜的被揭開。
合體期全開的威壓頃刻壓向他,像是千萬根細線,緊緊纏繞包裹,又像是一陣火海熱浪朝他襲去,有雷霆之勢,破釜沉舟之力。
宴錦往後連退三步,薄唇緊抿,泛着白色,深邃的眼睛卻只是靜默的看着他。
并果斷的又添了一把火。
“我也知道,您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将浩然仙府交給我。”
宴錦語氣幹脆,說這話時眼裏并沒有怨恨,甚至連一絲異樣都沒有,好似只是平淡的陳述。
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剛剛知道自己身世之人該有的神情,他甚至沒有詢問原因。
太鎮定了。
宴鎮天陡然收回威壓。
心思城府這麽深,瞞的天衣無縫,這個孩子可能比他想像中更為棘手。
宴鎮天心裏升起一絲探究:“你,到底要做什麽……”
什麽原因讓你全然不顧的站在這裏和我攤牌?
宴錦聞聲擡眸,看着上方他稱之為父親的人,漆黑深邃的眼裏是堅定,是決心。
兩世了,也算是自己的執念。
因為不是浩然仙府的血脈,宴鎮天對他從來只有疏離,只有陌生,他從不會教導他功課,法術,也不會去看他。
除了冷淡的眼神,什麽都沒有。
他以為作為浩然仙府嫡長子,這些是應該的……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身世,才恍然明白,不一樣的只是身體裏流淌的血液。
所以,他陷入了恐慌魔障,他覺得只有得到浩然仙府,他才是圓滿的。
無數次的抉擇裏他都做到了!
毫不猶豫的選擇地位,權勢。摒棄自己的愛與恨,漠視卿和的終結,死亡。
他用慘烈的代價換來了所謂的地位。
這一世,他不想這樣,他絕不能再讓前兩世的結局重演,他要護住卿和。
可現在他的修為還不夠,差的太多,為了以防萬一,他只能另尋它法。
随後,宴錦一字一句說到:“我要在赤玉上設一個替身禁制——若是有合體期修士護陣,沒人能察覺上面的禁制。”
這就是他攤牌的原因,他需要赤玉,也需要一個合體期的修士。而這兩個宴鎮天都有,是他最好的選擇。
宴鎮天目光一閃,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宴鎮天沉聲道。
替身禁制顧名思義,就拿赤玉來說,若将禁制設在上面,當玉佩的主人受到攻擊時,同對佩戴另一個玉佩的人将承受所有的攻擊。
而這樣的禁制需要極強的載物。
甚至載物的強度決定了禁制承受的上限……
如果是赤玉的話,那麽至少可以承受渡劫期以上的全力一擊。
且有一點,實施禁制之人,必定是承受的一方,也就是說他準備将自己的生死放在他人身上!
修真道途漫長,浩蕩壽命,卻将自己束縛在一個禁制之中,簡直荒謬!
甚至愚蠢……
“你若将自己困在裏面,你可知,你的道途會比一般人更加困難,途中艱辛,無人能替你分擔。”
宴鎮天看着面容平靜的人,聲音裏不乏一絲沉重,權當是過來人的勸導。
可他也想知道……
“是誰?究竟是誰值得你這麽做?”
誰對于你來說這麽重要,甚至願意和我坦誠至此。倘若他繼續城府,宴林絕不會是他的對手,得到浩然仙府并非難事。
是誰讓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權利。
宴錦渾身的防禦一瞬間松了半分,目光一沉卻透着絲絲溫柔,只聽他道出兩個宴鎮天熟悉的字。
“卿和…”
宴鎮天一愣。
他往後退了兩步,身體不知為何有些乏力,神情恍惚,緩緩的坐下。
“你……我一直以為,你并非真心待他,甚至……并不喜歡他。”
宴錦勾起嘴角,自嘲一般。
“怎麽會不喜歡……”
他只是害怕——
怕自己會沉溺進去,怕自己在這世界上有了寄托,怕自己會和其他平凡人一樣……不舍。
所以,他不敢喜歡。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宴錦握了握身側的手,聲音高了幾分:“只要您願意将那對赤玉給我,我可以起誓,此生,我定以生死護他周全!”
說着他一頓:“他會平平安安的,下一任府主一定是他。”
他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他!
宴鎮天看着他,心裏五味雜談,這一刻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認識了解過這個孩子。
陌生而沉重。
他之前一直擔心,他總有一天會傷害宴林,私心也好,他從未真心将他視為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為了婉婉……他絕不會将浩然仙府嫡子之位給他。
思緒回籠,宴鎮天站起身。
他頓了頓,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廣袖一甩,原本的椅子方卓消失,偌大的一面牆變得空曠,只有一副等身長畫出現在牆上。
畫上是一個身着紅色紗裙錦衣,周身仙雲環繞,缥缈如仙的一個女子,五官精致豔麗,梳着流雲髻,氣質高雅端莊。
宴鎮天出神的凝視着畫像,呢喃低語:“你想守住的秘密,他始終還是知道了。”
他或許有太多的疑問,‘宴錦為何這麽處心積慮的護着卿和?’……
‘為何會用替身禁制?’
太多太多,可是他卻都沒有問,他只用知道一點就好。
那就是,他不會傷害卿和。
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