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間章 戰車Ⅰ
間章 戰車Ⅰ
這次寧紅塵分化期間襲擊部長的事,因為就在情報部本部發生,所以鬧得很大。昭瑤當時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索性戴上耳機開始打手游,誰料事情就這麽不湊巧,他不過摸了一會魚,巫商就差點被寧紅塵打死了。
也怪巫商,這人陰陽怪氣慣了,除了希蘭花和花椰菜以外,身邊基本待不住人,恰好那兩兄弟又都出去做任務去了,這才讓巫商身邊空空蕩蕩,出了事連呼救的人都沒有。
昭瑤一邁進巫商的辦公室,就被那股虛僞的Omega信息素糊了一臉,再一看,渾身散發着Alpha信息素的寧紅塵正把柔弱可憐無助的Omega巫商壓在地上,一副打算強行标記的樣子。
昭瑤的眼睛當時就被辣着了,脫口而出吼了一嗓子,本來沒報希望的——他自己就是Alpha,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被Omega信息素勾動起來的本能有多難消退——沒想到寧紅塵聽到他的聲音,真的松開了巫商,還沖他伸出了手:“狗……瑤……”
昭瑤發誓,那句“狗瑤”當時落在他耳裏,比天籁還動聽。
幾乎是毫無阻礙地,渾身浴血的寧紅塵站在昭瑤面前,不閃不避,任他将自己打暈了過去。
巫商這才從地上爬起來:“撿到寶了哦阿昭,這人就是個怪物。”
昭瑤輕哂:“不是怪物,能把你壓在地上标記麽?Alpha的臉都被你給丢盡了。”
巫商搖搖晃晃去揀自己被割下的斷手,要不是他形容狼狽,但看那輕描淡寫的樣子,別人大概會以為他在撿拍戲道具。聽到昭瑤的嘲笑,他也不以為意,反而掐着嗓子,捏了個蘭花指。
“人家可是個柔弱的Omega呢~”
出于某些原因,巫家兄弟的情報是玉京春機密中的機密。
巫參為了保護情報,幹脆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巫商畢竟要出面處理很多事物,上位前也有許多痕跡,他是瞞不住的,幹脆便隐藏了性別和能力等重要信息。查到第一層的人以為他是個沒有能力的未分化者,查到第二層的人會以為他是個Beta或者Omega,其實他已經站在了第五層。
大概也只有這種不知臉皮為何物的人,才能如此熟練地裝O吧。畢竟很多時候,就連他都忘了,對方真的不是Omega來着。
昭瑤被巫商惡心得想吐,但現在還有要緊事,他攔腰抱起昏迷中的寧紅塵,吩咐姍姍來遲的部下給對方佩戴拘束環後扔到禁閉室去,然後像扛麻袋一樣,一把扛起巫商就往醫療部趕。
巫商慘叫出聲:“痛痛痛——為什麽你對阿寧是抱着的,對我就是扛?”
昭瑤冷笑:“我還想問你,怎麽寧紅塵在你那待了不到半小時就忽然分化了,你他媽的又在搞什麽?”
巫商顧左右而言它:“嗯,這個嘛……”
“呵。寧紅塵怎麽沒把你打死。”
最後,昭瑤迫于無奈,充滿屈辱地和巫商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提起這個昭瑤就生氣。
要不是巫商先做了惡人,寧紅塵那麽好性子的人,怎麽會把他打成重傷?這人分明是玩脫了活該。
彼時巫商正在醫療部療傷,昭瑤為了寧紅塵,雖然很不想去傅白雪的地盤,到底還是跟着去了。
聽到昭瑤這句铿锵有力的話後,他眼角一抽,一臉我是不是聽錯的樣子,很誇張地掏了掏耳朵。
“我知道有時候我很欠揍,但寧紅塵那人……好性子?你确定?當初他被關在黃金間裏時,帶着食物好心好意去看他,結果被兜頭砸了一臉的是哪個笨蛋來着?”
昭瑤臉不紅氣不喘:“那是事出有因——總之,比起你來,他要好得多!”
巫商滿臉同情:“醒醒吧傻瓜,寧紅塵他沒有心的。你只是他傍上的富婆而已。沒發現麽,你已經在拿我做參照對象了,可見這個人有多爛。大概也就比我少一點點吧。”
昭瑤額角青筋一蹦,他最惡心的就是巫商那副我知道自己很爛,但我下次還敢的樣子。
青年假裝沒看懂他臉上的厭惡,用僅剩的那只手,動作浮誇地比出“一咪咪”的手勢。
“真的只是那麽一點點——你為什麽總是在垃圾桶裏找小夥伴?我是沒有辦法,但那個叫寧紅塵的,哥哥我不建議你和他深交哦。”
……再說一遍,巫商身上最大的優點,大概是有自知之明了。為什麽他能這麽坦然地說自己是垃圾桶裏的垃圾啊!?
昭瑤被他氣得七竅生煙,選擇性無視了那聲“哥哥”的自稱,身子一轉,不肯再理會巫商了。
巫商在醫療部待了兩個鐘頭,出來時整個人已經煥然一新了,完全沒有看出半點受傷的模樣。
“……說起來,那個誰呢?”
“嗯?那個誰是誰?”
“又在裝傻!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哦。”
“就是傅白雪啦!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他竟然沒來看你……真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蛋。”
巫商忽然停下,嘆了口氣:“雖然你們兩個的事不該我來說,但是……”
他擡手,蓋住了昭瑤的發頂,揉了揉對方毛茸茸的腦袋。他和昭瑤身高相仿,但因為穿了木齒很高的鞋子,所以占了一點便宜。
昭瑤一怔。
巫商學着記憶中那人溫柔的樣子,對少年說:“阿昭,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能有勇氣坦率地表達出內心的。對于很多很多人來說,那是怎麽都做不到的事。”
“所以體諒他一下吧。”
昭瑤愣愣地低着頭,任由平時最厭惡的人摸着他的頭發。以他現在的視角,只能看到對方桃紅色的寬大袖擺,上面是撒花圖案,還用金線繡着鳥雀的尾羽。
巫商有許多件一模一樣的桃紅外褂,唯一那件真的,被他仔仔細細地放在了衣櫃深處珍藏,絕不會這麽随意霍霍的。剛才在醫療室,他就已經把染血的那件扔進了垃圾桶,讓希蘭花給他拿了一件新的。
……這萬年不變的、糟糕透頂的品味。
昭瑤這樣想着,眼眶卻驀地一紅。
他一把将巫商推開,恨恨道:“這時候倒是會擺哥哥架子!”
像是一個信號,巫商重新變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兩人一路無言,來到了巫參的辦公室。
昭瑤是個很能扛事的好上司,他覺得這次巫商重傷,他要占很大責任,于是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向巫參單膝下跪:“老大,那是我的屬下。是我管教不力,請您饒了他這次。”
巫參明顯動了怒,此時沒什麽表情,只深沉地注視着他。
這是個相貌風流的年輕男人,一雙笑唇自帶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可他的眼神卻又那樣晦暗、氣質那樣陰沉,與他的長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像傅白雪始終不願見巫參,昭瑤同樣如此。如果不是沒辦法,其實他相當抗拒來到對方面前。
久久等不到回音,昭瑤保持着半跪的姿勢,忍不住視線偏移,悄悄瞥了眼旁邊的巫商。
巫商這才不情不願地替寧紅塵求情:“老大,我已經痊愈了……”然後死活不肯再說一個字。
巫參的表情這才柔和下來,有種萬物複蘇般的溫柔。他像巫商招了招手:“小商,到我這來。”
“……”
“……”
巫商一步步走上前去,袖擺在昭瑤面前逶迤而過。昭瑤咬咬牙,沒忍住偏頭“切”了一聲。
最後巫參還是網開一面,考慮到這事本來就是巫商撩閑,先撩者賤,便只罰了昭瑤一個月的薪水,讓他去刑房領四十鞭子,寧紅塵關一個月的水牢,領八十鞭子,就算揭過了。
昭瑤還有點不滿意,先打八十鞭子再被關水牢,這一套下來寧紅塵得下去半條命。他道:“寧紅塵的鞭子,讓我替他領了吧。”
巫商扭頭瞪他,滿臉寫着你是不是傻。
他是真的想不通。
昭瑤的腦回路太簡單直白了,反而讓他犯了難。他可以推測對方的想法,卻無法推測對方的感情。
就比如,巫商始終不明白,為什麽一直能靠直覺完美閃避陰謀和暗算的昭瑤,為什麽這次像是瞎了一樣,明明寧紅塵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疑點,他卻還一門心思往對方身邊靠。
巫商一點也不想為那個人求情,或者說,他巴不得對方因為襲擊部長這種理由,順理成章地被處死。
昭瑤沒管巫商的擠眉弄眼,他算得很清楚,他是大Alpha,身體素質是普通人的好幾倍,一百二十鞭,痛是痛了些,但絕不會傷筋動骨,也不會影響做任務。那麽幫寧紅塵捱下來也沒什麽。
巫參玩味一笑:“我記得,寧先生……已經分化成Alpha了?”
昭瑤沒看懂那個古怪的笑容,他不明所以道:“這和他是不是Alpha有什麽關系?剛剛分化的Alpha,體質還沒增強,比普通人還弱。為了玉京春不損失這樣強大的戰力,現在才更應該保護他。”
就像自然界中越在食物鏈頂端的種族幼年期越漫長一樣,Alpha越是強大,分化過後的成長期就越是漫長,這段時間,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當年昭瑤分化後,足足捱過了兩年的成長期,期間低燒和虛弱一直伴随着他,要不是有“那個人”照看,他早就死了。
所以昭瑤并沒覺得自己幹了什麽事,他只是學着當年別人照顧他的樣子,這樣去照顧另一個罷了。
巫參臉上仍舊帶着不急緩的笑意,只是語帶警告:“我只是讓你成為他的光,可沒讓你做到這個程度,阿昭。”
昭瑤仍舊沒明白,他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幾十鞭子而已,算是抵去巫商那只手了:“……?”
巫參忽然噗嗤一笑,他搖搖頭:“算了。既然是阿昭難得的請求,嗯……水牢也免了,你直接把他接到家裏,就近監視吧。”
萬萬沒想到還能天降餡餅,昭瑤被砸懵了。
“……???”
兩人從辦公室裏出來時,昭瑤還有點沒回過神來。還是巫商又開始演了,才喚回他的思緒。
“阿昭好過分,就這樣對待哥哥麽?可憐我斷了一只胳膊,還要被不孝弟弟拉着為仇人求情~我好慘啊嗚嗚嗚~~~~”
阿昭聽得雙耳流油,再次深切遺憾寧紅塵當時為什麽不能下手再重點,直接把這人打死算了。
他刻意無視了巫商的自稱,煩躁道:“什麽‘媳婦’不‘媳婦’的,他可是個大Alpha,哪有兩個A在一起的!你對他放尊重些!”
話語裏帶着一點自己都不曾察覺地小失落。
巫商欲言又止,就那個,同A戀呗——最後他還是,“算了,你就這樣傻着也挺好。”
“……?”
昭瑤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安頓好巫商這個惹事精,真的像個仆人一樣給對方做好了飯上好了藥,又趕去刑房領了罰,沒有管醫生的“一周內不要沾水”之類的屁話,昭瑤飛快去洗了個澡,把血腥味洗掉後換了身衣服,就去監禁室找寧紅塵了。
寧紅塵可不是巫商,有受傷後立刻就診的待遇。他被注射了抑制劑,帶着拘束環,像條狗一樣拴在禁閉室裏。
他還穿着之前的衣服,從上面血跡的濺射情況,和衣料的破損,昭瑤就能明白剛才的戰況。
先後被子彈射中腹部、雙腿、胸膛,被割斷了頸動脈……
面對這種情況,巫商的第一反應是“他是怪物麽”,而昭瑤的第一反應則是——
“……受這麽多傷,很痛吧?”
寧紅塵已經醒了,只是因為剛分化不久外加藥物反應,神智還有些昏沉。他原本是坐在禁閉室的地上,背對着門,望着頭頂那一小塊窗口發呆,安靜得像個擺件一樣。
聽到昭瑤的話,他怔了下,呆呆地轉了過來。
青年生了一張冷淡到病态的相貌,皮膚蒼白,頭發也好,睫毛也好,眉毛也好,都是接近銀白的淡金色,虹膜也是色素很淺的灰藍,又清又透,沒有一絲雜色。
明明面無表情,昭瑤卻一眼看出了對方的困惑。
他低笑一聲,打開門走了進去。說實話,這情況昭瑤已經很熟了,之前不知多少次,都是他隔着門看望被關押的寧紅塵,然後打開門走過去,與對方分享食物。
寧紅塵已經分化成了Alpha,剛分化的A往往還不會收斂,周身彌散着濃重的信息素。
昭瑤是個非常合格的大Alpha,除了求偶方面有點問題外,保留一切這個性別的本能。按理說,他應該會很排斥接近對方的,這無關感情,純粹是生理反應。
可昭瑤發現,如果對方是寧紅塵,他……并不反感。
随着他的一步步接近,寧紅塵原本死水般沉寂的眸子,也一點點地亮了起來,就像擦去了寶石上的灰翳,青年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昭瑤不禁想起巫商陰陽怪氣的評價:“阿寧不過是個洋娃娃罷了。”
他在寧紅塵面前屈膝蹲下。
後背的鞭傷隐隐作痛,他沒有理會,而是解開了青年身上的拘束環,向對方伸出手:“從這裏出來後,就搬出宿舍跟我住吧。”
寧紅塵的表情一向很少,他緩緩眨了眨眼睛——這已經是在表達“吃驚”了。那濃密的淡色睫毛像是巫商袍子上金線繡的鳥雀尾羽,輕輕搔在昭瑤的心上。
昭瑤沒有理會巫商的猶豫,依舊堅定地伸着手。
寧紅塵看了昭瑤一眼,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昭瑤的手心中。只有吝啬的三根。
他的手好冰。
昭瑤感受着手心傳來的熱度,心中忽然湧出很奇怪的、鈍鈍的感覺。仿佛是悶痛與酸楚,卻還蓋着一層名為甘甜的輕紗。和那個人還在時給他的感覺很像,卻似乎又複雜很多。
他反手牢牢握住,寧紅塵反射性要抽出手,昭瑤卻勾起唇角,輕輕晃了晃。那輕柔的力道傳遞給了寧紅塵,他忽然露出了一個很淺很淺的笑容。
“狗瑤好幼稚。”
盯了那抹笑容好一會兒,昭瑤扭頭,重重地“切”了一聲。
巫商那個垃圾,明明自诩是個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