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市是座适合養老的好城市。

二月底的風是和煦溫和的,風徐徐拂過時,帶來的那股倦怠感,不急不躁,适合開啓一段嶄新的故事。

許真誠把別在耳後的長發放下,遮住了白皙的耳廓,想要盡量忽略掉身後閑雜人等的聲音。

“美女,美女?九中怎麽走啊……我不常在江市,給我繞迷糊了!”中年男人焦急地追上許真誠。

許真誠走到一間商鋪面前停下來,打量着玻璃上印出來的自己。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牛仔夾克外套,配着同色系的直筒牛仔褲,牛仔褲膝蓋破了兩個漏風的大洞,露出了一節勻稱的小腿。頭發已經快長到腰了,他自認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這身又潮又冷的衣服穿上,從背後看是有點雌雄莫辨的意味。

但他比中年男人高了一個腦袋,腳上還踩了雙43碼的馬丁靴。

大兄弟,你的世界觀裏美女是高個子大腳?

許真誠腿長,走得比中年男人快,在鏡子面前欣賞了會兒自己的美貌,中年男人才跟上。

當看清許真誠的臉時,中年男人“啊”了一聲,改口道:“帥哥,你知道九中怎麽走嗎?”

許真誠挑了下眉,說:“周一去九中幹什麽,當學生?大哥,你這年紀去當學生,還是挺有追求。”

中年男人挺不好意思地說:“我兒子在九中讀書,今天他們百日誓師,我特地從外地趕過來……”

看中年男人淳樸的樣子,估計連智能手機的導航都不會用。許真誠如果要回自家開的網咖,正好要路過九中,便答應帶他去。

到了九中門口,誓師大會已經開始一會兒了,中年男人向許真誠道謝後,匆匆進去趕後半場。校園裏站着的學生,朝氣蓬勃,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在主席臺上站着的人的帶領下,句句念響勵志的口號。

許真誠繼續往前走,被青春氣息吸引,側頭看了看鐵藝護欄裏邊兒的少男少女們。

遠處的主席臺上站了個比例很好的少年。許真誠本來看一眼就想收回視線,因為看到了那個少年,他又多看了幾眼。

少年的頭發黑得像墨水,距離太遠看不清五官,但他肩膀很寬、松松垮垮的校服褲也擋不住的腿長。

看不清臉,但是聽得到聲音。

如果用月份來形容,就是現在的二月。不緊不慢,徐徐道來,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準,尾音卻很堅韌。

“如果夢想太遠,那我們就走過去、跑過去,但不能停下!”

……

“我是範哲安,我在這裏立誓!”

……

聽見了非常熟悉的名字,許真誠收回視線,露出個笑來。

範哲安,九中的天秀學神。他總聽別人提起範哲安的事,但太千篇一律了。

什麽範哲安又考第一了。範哲安離滿分差個位數。範哲安生物競賽獲獎保送B大。

江市地小,同齡人翻來覆去就那麽多,導致許真誠作為一個開網咖的社會人士,在來上網的學生們的口口相傳中,對範哲安這種像飄在天上的人都有所耳聞。

許真誠很欣賞這樣的人,但僅限于欣賞了,畢竟兩個人的圈子完全不同,他沒有機會接觸。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幾天之後,天上飄的人,哐當一下,像隕石一樣砸他身上了。

真誠網咖已經開了兩年了,在江市兩所高中,九中和六中的中間的折中地帶,離他們也就幾百米遠。照理說生意應該好到離譜。

但是,老板是他,許真誠!

一個平平無奇的經營鬼才。

網咖是複式結構,上下兩層樓都是黑白色系,裝修得不錯。

“小赫子,這麽久沒來了,今天怎麽有空光臨寒舍啊?”許真誠坐在吧臺裏,撐着臉看面前的帥小夥。

帥小夥叫江赫,在九中讀書,一年前很喜歡在真誠網咖上網,但自從交了一個學霸對象後,便抛棄了鼠标鍵盤,拿起了紙筆,開始奮發圖強起來了。許真誠表示很羨慕。不是羨慕他奮發圖強,而是羨慕他有對象。

對了,他對象也是一個帥小夥,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叫賀宇,在九中讀書。兩人還是在真誠網咖認識的。

緣,妙不可言。

江赫掃了一圈冷冷清清的網咖,說:“許老板,你這離倒閉不遠了啊,不做點活動?”

許真誠懶散道:“離倒閉不遠了,又不是真的倒閉了。我許真誠士可殺不可辱,要我做活動?下輩子吧,不過看你學習辛苦,給你免費上個機還是可以的。”

他接過江赫遞過來的身份證,開始給卡裏充錢,本來想充十塊,結果“手抖”多加了個零。

——“卡上餘額,1000元。”

機械的系統報數聲,像菜市場賣菜的喇叭聲一樣,在空蕩蕩的網咖內回旋。

得了便宜的江赫,很無語地說:“第一次看饑餓營銷把自己快餓死的。老板啊,我覺得吧,你甭做生意了,直接去做慈善家,還能有個頭銜。”

“我不需要這個頭銜,我喜歡做好事不留名,”許真誠不在意地把身份證還給他,“你之前幫我工作室打了不少單子,給你送點是應該的。”

“話說你工作室怎麽樣了?”江赫拿了吧臺上放着的一根棒棒糖,“不過最近生意應該不太好吧,你主業副業都是靠青少年做生意,開學對你來說跟失業似的。”

“關了,沒意思。”

許真誠喜歡打游戲,便開了一間游戲代練工作室,他開始興趣盎然,自己打單子,後來懶了,便找人替他打,再後來把收支核算後。

他這個中間商,還他媽倒貼錢。

江赫嘴角一抽,“雖然你的商業沒奇跡,但我覺得吧,你能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個商業奇跡。”

許真誠笑眯眯地說:“小赫子,這麽久不見,我覺得你嘴皮子越來越厲害了,跟你家那位學的?”

江赫抿嘴偷笑,“我家賀親親臉皮薄,沒我能說,他跟我學還差不多。”

許真誠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目送他往高端區走去。江赫前腳剛進去,某位家屬後腳就來了。

賀宇冷着臉,走路帶風似的,到了吧臺邊和許真誠四目相對時,沖許真誠點了點頭。

許真誠秒懂。賀宇不是來上網,而是來逮人了。江赫連主機都沒打開,就被賀宇揪着衣領往網咖外走了。

路過吧臺時,江赫哀嚎道:“許老板,替我報警!有人謀殺親夫了!”

賀宇慢慢停下腳步,聽到他的後半句,繃了一路的臉,松懈了不少。

許真誠抖了抖煙盒,取出一根煙,“你們家裏事兒回去處理,別在我這小網咖打架。”

江赫站直,瞪着他,“你好歹讓我打兩局游戲啊,好不容易放一天假。”

“不行,你卷子沒寫完。”賀宇的語氣不容商量。

“一局!”

“不行。”

“好歹讓我開個機享受一下啊,那麽多網費。”

賀宇把喋喋不休的江赫拉到牆角的隐蔽處。從許真誠的角度,只看得見兩人的半邊身體。賀宇好像低下頭幹了什麽不能給他看的事情。

許真誠探着腦袋想看清楚,賀宇已經放開江赫了。江赫背過身擦了擦嘴,臉紅得很不正常。

許真誠啧了一聲,重新坐好,看着江赫老老實實跟着賀宇走了。

暗罵一聲沒出息後,許真誠看着沒有人煙的真誠網咖,再看看時間,已經下午兩點了。

很好,很合适。許真誠心安理得地拉閘下班。

河堤邊有一排柳樹,矮橋下的河水平靜,清澈卻不見底,不遠處還有大爺忽視掉旁邊的禁漁标識,在閑逸地垂釣。

許真誠在矮橋下面找了處合适的地方,脫掉鞋子和上衣。三月初的天氣還有些冷,搓了搓手臂後,他開始熱身。

做簡單的熱身動作的同時,他開始用橡皮筋紮頭發,熟練地把長發盤在了頭頂。

準備就緒後,許真誠靠近河水,先拿腳尖去觸了觸溫度,又縮了回來。

真冰,但毛爺爺六十歲都能游長江。他年紀輕輕身強體壯,這點冷還是能克服的。

許真誠深吸一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先把一條腿放進去。

不遠處的岸上,自行車的車轱辘已經壓過去了,又被主人退了回來。

範哲安不确定地往隐蔽處看了看。他看見了一個人白皙的背部,背部的蝴蝶骨随着那人的動作,像沒長出的小翅膀一樣扇動。那人的手臂肌肉不是很突出,卻有着健美感,應該是特意練過。

後脖處垂下來兩捋很有質感的長發,脖頸像天鵝似的修長,範哲安頓時有些不确定那人的性別了。

那人已經兩條腿探進水裏了,埋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在兩個稱謂之間權衡後,他大聲喊:“美女!別想不開!”

許真誠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過那個稱謂和他沒有關系,于是沒有管,直接站起來,像一條魚似的,鑽進了水裏。

後來他仔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他的準備動作太猶豫,襯托得他下水動作太決絕,導致某人以為他有輕生的念頭。

他鑽進水裏後,便下潛到了一定的深度往對岸游去。再中途換氣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了落水聲,像是誰把大石頭砸進了波瀾不驚的河水裏。

許真誠踩着水,抹了一把臉,錯愕地看着朝他游來的人。

少年的頭發像墨,眼睛也是,皮膚很細膩,一雙桃花眼長在這張臉上,不顯得妖孽,反而出奇的幹淨純粹。

這不是九中學霸範哲安嗎?他在網吧看見有人逛貼吧時,看範哲安的照片,因為長得不錯,許真誠便記住了他的樣子。

範哲安游到一半,驚詫擡頭,“你會游泳啊?美……帥哥?”

許真誠眯起眼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會游泳了?”

範哲安沒說什麽,突然表情一變,半邊身體陷進了水裏,長臂高高舉起朝許真誠揮舞。

許真誠當他在打招呼,于是舉起手說:“你好你好,我知道你叫範哲安。我叫許真誠。”

範哲安又重複了幾次同樣的動作,他似乎在陷進水裏時,想說什麽,但每次都沒傳達出來。

壞了壞了。這小孩兒怕是動作太急,沒有做熱身動作就下水,抽筋了!

許真誠趕緊向他游過去。

許真誠可不想讓剛認識他的日子,和每年祭奠他的日子,是同一天。

造孽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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