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V三合一 (1)
江斂出了門便徑直朝前方的斜對角走去, 而衛生間的醒目标識卻是挂在他後面那個方向。寬敞的走廊裏不時有侍應生來來往往,穿着迷疊內獨一份的制服, 或是端着托盤或是拿着東西,俱是行色匆匆。他們迎面看見江斂也沒有特意停下腳步殷切招呼,而是直接擦肩而過。
這是迷疊的規矩,員工路上時可不必過分同遇見的客人打招呼,以免耽誤了時間,從而冒犯了在包廂裏等待的貴客。人都有劣根性,大概是見多了那些會所裏的特殊對待,所以雲城的大人物們對迷疊的這一規矩十分新奇,這也是迷疊久盛不衰的一個直觀的原因,很能把握人的心理。
江斂自然是知道這點,他在走廊一側走着, 腳步沉穩, 目标明确。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燈并不能把角角落落都照到,因而江斂的半邊臉和身體都攏在輕薄的陰影裏。褪去了在紀眠竹面前刻意營造出來的那種低眉斂目的弱感, 他的一雙眸子更深更沉, 深處隐藏着的某種東西漸漸從黑暗裏爬出來。這令他整個人都有一種鋒芒畢露的銳利感,像是一把飲過鮮血的利刃, 隐隐還透着幾分危險的血氣,讓人忍不住顫栗, 不敢與之對視。
連半邊身體上覆着的那層輕薄的陰影, 被襯得都更為濃稠了一點。
想起包廂裏的紀眠竹, 江斂眉眼禁不住溫和了一點。但一想到他旁邊跟着的那個态度不明的人, 這絲溫和又很快褪去, 眉宇間透着一股煩躁感。心裏記挂着對方的事情, 江斂腳下的步伐忍不住更快了一點。
他身高腿長, 沒多久就把長長的走廊甩到了身後,随後江斂腳尖一轉便到了某個不起眼的拐角。這裏包廂少,相應的,客人與侍應生也更少,是個不錯的談話地方。
那處已經恭敬等着了一個人,站在高大的盆栽旁。看胸前的身份牌,是迷疊裏的經理,姓方。
方經理瞧見來人,态度更恭敬了一點。他朝江斂微微躬身,率先開口:“先生。”
江斂沉聲應了,方經理才接着說話。“最近都挺好,沒什麽反常的,不過據侍應生們說,經常來的那些老總高層們,似乎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瞄準了淬星的合作,應該會有什麽動作。”
方經理說完了後便等着江斂的吩咐,他低垂着眼,大氣也不敢出。
老實說,自從這位在幾年前默默成為了迷疊背後的神秘老板,并制定了一系列新的規定後,迷疊的業績便蒸蒸日上,一躍成為雲城頂尖,他們對其沒有一個不敬佩的。但即便如此,迷疊裏的高層面對江斂也絲毫不敢大意,即使江斂最顯而易見的身份僅僅是不受待見的私生子。
就比如說現在。
就算江斂站在他身前,一句話都沒說,但方經理卻仍然不敢吱聲,安靜等待着。對方的那種無形的氣勢,好像有自主意識般,無聲滲進沉默裏的角角落落,令這份空氣變得有些稀薄,給人心理上施加一份壓力。而江斂最初的那種手段,他們也都是見識過的,這也是老板常年不在他們也不敢造次的最主要原因。
江斂對方經理說的這些大概是早有預料,見此神情沒有過一絲變化。他想了想,朝方經理吩咐道:“我現在不方便露面,你去聯系李長朔,讓他把酒會開在雲城,具體的時間地點他自己定。”
“行。”方經理一點頭,看着江斂又說道:“那您還有什麽其他的吩咐嗎?”
江斂垂眼思索了一下,神情變得柔和了一瞬。下一秒,這柔和淡去,露出隐在其後的驚濤駭浪。
“如果紀氏的紀眠竹出入迷疊,記得及時報備給我,不要放過一絲細節。”
方經理又答應下來。他看着江斂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的問了出來:“您......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注意一下魏雲寬這個人。去查查他的動向,然後報告給我,就這些。”
“好。”
方經理松了口氣,朝江斂又躬了躬身。
他正要離開,旁邊便傳來了一道腳步聲,他的動作霎時頓了一下。與侍應生們輕巧快速的腳步聲不同,從不遠處傳過來的這道腳步聲聽起來有點重,落點還十分不規律,東一腳西一腳的,就像是街頭游手好閑還大搖大擺的二流子,惹人嫌而不自知,令人格外不愉快。
方經理不禁皺了皺眉,他正欲離開,那道腳步聲轉瞬間就來到了眼前,正正好好阻住了他的去路,方經理蹙眉看去。
來人身量挺高,身材也蠻粗壯,大手大腳,看起來十分壯實。頭發粗粗短短,像毛刺一般支楞着,濃眉大眼。這本是十分周正硬氣的長相,可卻全然被他的那股流露出來的氣質破壞掉了。走路姿勢不規範,兩手抄在衣兜裏,溜溜達達的,眉毛眼尾下耷着,眼珠子卻往上看,像是要時時刻刻擠兌人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的嘴裏吐出來什麽令人忍不住皺眉的話語似的。
這就造成了一種尖酸刻薄之感,若說周圍人有什麽類似的,那大概就是江修傑那種。
方經理看清他的臉後,道了一句:“張少。”
張營瞥了方經理一眼,這個動作令他的眼白更多了,那種譏諷之感也愈加明顯。方經理看得清楚,可礙于雙方身份他也不好表示什麽,只能假裝沒看見,忍在心裏。張營對方經理表示出來的恭敬還算滿意,見此懶懶地“嗯”了一聲,他的目光越過方經理往後,看見什麽人後頓時一凝,随即慢慢眯了眯眼,好像是碰巧遇到了什麽令他起興趣的東西一般。
濃眉大眼變成了吊兒郎當的眯縫眼,轉換得極為自然,讓人感嘆老話的真實,真不愧是相由心生。
方經理敏銳地捕捉到張營的表情變化,想到自己身後人的身份,心裏暗驚。這張少不會是要找事吧?果不其然,他的這個想法還沒落地,張營便開了口:“喲,這不是我們江家的小私生子嗎,不在家裏窩着,怎麽跑這來了?”嗓音拉長,頗讓人不适。
方經理聽出裏面滿滿的挑釁意味,忍不住有些擔憂地回過頭,看向自己老板。
江斂仍是站在原地,姿勢都沒變過一下,面色平靜如水,如果忽略他黑意濃重的眼睛的話。
這副樣子要是換個人,那是絕對不敢過來招惹江斂的,就連方經理,看見自家老板這種風雨欲來的表情,也是心裏一顫,不自覺往旁邊站了站。然而這副模樣落在張營眼裏,那就是露怯,就是害怕,讓他陡然間更加興奮起來,話語也愈發肆無忌憚:
“讓我想想,這是江家暫停了你的卡,所以窮的到這打工來了?”張營上下打量了一番江斂,見他并沒有換上迷疊統一的侍應生制服,不禁摸了摸下巴,似在思索。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一拍手,暢快地笑了出來。“我知道了,你這樣的當侍應生都不夠格,所以是在這準備接待客人?嗯......剛剛是在和方經理談價錢嗎?哈哈哈......真有意思,你媽沒幹成的事情你這個兒子接着幹,這難道就是後繼有人?長江後浪推前浪?”
張營笑着看着江斂,聲音裏譏諷伴着看熱鬧,像是夜半時分老鼠在叽叽叫,還是頗為肥碩的大耗子。
前面的話傳進耳朵裏,沒讓江斂有過反應。然而聽見後半句話,江斂終于有了動作,他微動了動,一雙眼盯着張營,眸色晦暗不明。旁邊高大的盆栽陰影落下來,細長葉片的陰影打在他臉上,恍惚一看,竟讓人以為那是一把鋒利的刀。
方經理聽見這番話面色都微變起來,暗道這張營膽子真大,竟然拿老板母親說事,這不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即便他對此知之甚少,但心裏也清楚這對老板的影響有多大。說實話,感受到目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方經理是十分想立馬走人的,但是這張少明顯不是要善罷甘休的樣子,老板也沒有明示,他只好等在一旁,暗暗警惕着。
就這短短兩秒的時間,張少都不放過,見江斂沒回答,他兀自又開了口:
“也不知道你最近怎麽招惹修傑了,搞得好幾天他都沒和我聯系,電話沒有消息沒有,人也不見蹤影,估計是被你氣得夠嗆。”說着,他還狠狠瞪了江斂一眼。
張家和江家差不多,不過稍稍低了江家一等,所以張營自從認識了江修傑後,便跟着江修傑混了起來,唯江修傑馬首是瞻,連帶着對江斂這個私生子也看不起來,有事沒事找茬,借此讨好江修傑。時間一長,這竟成了習慣。
張營的目光又落在了江斂身上,打量中帶着幾分混不吝,還透着些令人惡心的色氣,他接着道:“既然在這碰見你,那張爺也不收着了,就大方一把,讓你開個張。走吧,跟我去包廂,讓你見識一下張爺的厲害,放心,錢不會少的。”他瞅着江斂,眯着眼大概是在心裏盤算着如何折磨一下江斂,好去向江修傑邀功。
見江斂半天沒動,張營不耐煩起來,話也愈發口不擇言:“怎麽,跟誰不是跟?讓你跟我那都是你的福氣......我記得你最近是被紀總看上了?那等人物真能看上你?他知道你來這、知道你這麽下賤嗎?”
也不知哪個字觸動了江斂的心緒,讓他霎時間撩起眼皮,直直對上張營的目光。江斂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陰沉可怖的笑。
“好啊。”
張營頓了頓,不屑地一笑。
“行啊,走。”
江斂果真邁開了步伐。
他比張營還要高出好多,跟在他後面,頗有點不搭。
方經理擔憂地張了張口,但觸及到江斂的目光時又把話吞了回去,打了個哆嗦。一時間,他又回想起江斂剛剛接手迷疊的那段時間。
看老板的那個表情,這張少至少得脫層皮,他還是回去做下準備吧。
方經理暗嘆了一聲,步履匆匆地離去了。
江斂跟着張營進了一個包間。
門剛一關上,張營便迅速暴露出了醜态,他一邊盯着江斂一邊解扣子,嘴裏還不停地叭叭着:“聽修傑說,你這下賤玩意前不久攀上了紀總的高枝兒?必定是死皮賴臉外加靠着床上手段取悅的人家吧。真是便宜你了,紀眠竹那樣貌,放整個雲城都是數一數二的,再加上他的權勢地位,”張營衣服扣子解到底,伸手向下又去夠皮帶,嘴裏話也拐了個彎,“啧,那般人物,若是能壓到身下,幹到讓他哭出來......”
“草。”
張營不知道是臆想到了什麽畫面,眼神都直了直,随後手上速度加快起來,皮帶上的五金扣扯得叮當響。
他的身前有一抹陰影靠近,從腳尖往上,漸漸攏住他的身體。張營顯然是注意到了,他動作不停,嗤笑一聲:“果然是賤皮子,這麽急的嗎......”
話還沒說完,張營的胸口便狠狠地踩上來一只腳。他胸口陡然一痛,像是被巨石擊中了一般,話瞬間斷掉,整個身體也不受控制得倒退,最後狠狠地撞在茶幾上,無力地跌落下來。
張營吃痛,一邊摸着後背叫喚一邊惱羞成怒地罵人:“媽的給你臉了是不?!”劇痛還未散去,他眼冒金星,動作也失去利落,手在茶幾上摸索着,摸到一個酒瓶後,擡手就要往江斂頭上砸去,透着狠毒,絲毫不顧忌後果。江斂沉着臉抿唇上前,毫不費力地将其奪下來,反手在張營臉側的茶幾邊緣砸開酒瓶。
“砰”地一聲巨響,昂貴的酒瓶身爆開,猩紅的酒液霎時四散,半數都濺在張營的臉上。酒瓶炸開的那聲巨響就響在張營的耳邊,像是炮彈一般,令他耳邊響起一片尖銳的鳴音。再加上他根本沒料到被他看不起的江斂會奪下酒瓶,這讓他頓時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沒緩過神。飛濺開的玻璃碎片劃過他的臉,帶出幾道深深的血痕。
酒液滑過傷口,帶起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張營顫巍巍地擡手摸臉。
手上滿是紅色酒液,但比之更紅的則是血液,兩者混合在一起,沾了他滿手。張營的手愈發抖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指定是有點什麽毛病。
他吞咽了一下,正好對上江斂那雙平靜到了極點,也陰戾到了極點的眸子。張營身體又是一抖,原本的那種狂妄消失無蹤,像是從沒出現過。
江斂拎過那個斷了半截的酒瓶,将尖銳的斷口緩緩抵到張營臉邊,皮肉接觸到玻璃茬子,頓時陷下去一點,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刺破一般。從臉上皮膚傳上來的寒氣張營自然是能感受到,但令他更為害怕的,是面前人那猶如惡鬼一般的表情。
眼睛黑的吓人,偏偏嘴角卻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兩者在他面容上合為一起,十足詭異,連帶着讓人忽略了他俊美的長相。
江斂盯着張營瑟縮的表情,慢慢湊近,聲音森寒:“怎麽不敢擡頭?嗯?腦子裏還在想他,是嗎?”他的語氣極為輕緩,可是聽在人的耳朵裏,就像是惡魔的低語,帶着無盡的寒氣,似乎還能嗅到血的腥味。
張營不知道這血味是從面前人身上傳出來的,還是他自己身上流下來的,他一點都不敢亂動,連表情都不敢變,生怕尖利的玻璃戳上來。江斂見狀,唇角落了下來,一雙眼愈加冷沉,動作也粗暴起來。
“不說話,那就是還在想他。”
他手腕動了起來,半截酒瓶從張營的臉上移到了脖子間,正正好抵着大動脈。那處不停的跳動着,雖然幅度很小,小到肉眼幾乎看不見,但被利器抵着,還是有一種将要被戳爆的感覺。張營頓時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腦門冒汗,神情慌張,可他卻仍然不敢亂動,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沒、沒有!你誤會了,我沒有想他!真的你相信我,我真沒有,你放過我......”
性命被攥在別人手裏,張營壓根不清楚江斂口中他在想的人是誰,他只是不加思索的飛速求饒,甚至到了一種口齒不清的地步。
仿佛是牲畜臨死前喊叫的聒噪聲音響在江斂耳邊,卻沒有讓他的神情有過一絲動容,他保持着這樣一個姿勢,垂眼看着狼狽到極點的張營,聲音依舊滿含戾氣:
“他不是你能肖想的,明白麽?”
“明白明白!我保證!你先把東西移開......”張營點頭如搗蒜,末了還在哀求着江斂。
“如果再讓我發現你腦子裏對紀眠竹有過一絲一毫的想法,你的下場會比現在更慘,懂?”
“懂懂懂!”
江斂又看了他兩眼,才拎着酒瓶站起身來。
張營繃緊的身體頓時就癱軟了下來,他靠在濺滿了酒液的茶幾上,大口喘着氣,像是一條瀕死的魚。
至于身體上的狼狽,全被他抛在了腦後,此刻張營的心裏,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絲毫不懷疑,就憑剛剛江斂的狀态,若是他的反應有一點不合心意,江斂會毫不猶豫地将酒瓶戳進他的脖子裏。
回想起剛剛兩人的對話,張營終于明白過來到底是什麽引起對面男人如此的反常,尋根究底,還是他言語中不經意流露出來了對紀眠竹的旖思。可紀眠竹和他不是最為惡劣的包養關系嗎?難道說......?!
張營又吞咽起來,目光壓根不敢往江斂身上瞟,他現在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對方。
氣氛一時沉重起來,從江斂身上傳過來的壓抑氣息半點不收斂,重重的壓過來,使得張營有點喘不過氣。
他猶豫着張口,想出去透透氣。
這話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門外邊忽地傳出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在其中的依稀還有一道“紀總”的稱謂。
這時候,站在張營身前半天沒動的江斂撩起了眼皮。
他看了看手裏的半截酒瓶,随即在張營驚恐的目光中,手心狠狠地覆上了那截斷口。空氣裏依稀傳來尖銳玻璃紮進皮肉裏的嗤音,令人牙酸,随即漫過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道。
江斂面無表情地握緊,任由殷紅血液從手心流出來,然後淌過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張營看得呲牙咧嘴,目瞪口呆。
伴随着浸了血的酒瓶被随意丢到地上的清脆聲音,包廂門砰地打開。
門外是形色匆匆的紀眠竹,身後還跟着好些人。
紀眠竹甫一進門,便立即注意到了這間包廂裏的狼藉。茶幾偏離了位置,歪歪扭扭的,像是經歷了劇烈的撞擊,其上還在瀝瀝嗒嗒地往下淌着酒水。茶幾前是一個狼狽的男人,歪坐在那衣衫不整,胸膛不住的起伏着,看起來頗為猙獰醜陋。
他的身邊,是滿地的玻璃碎片,被上方的燈光一照射,閃出一片細碎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視。紀眠竹不禁眯了眯眼,順着繼續看去。再往前,則是一個斷了半截的酒瓶,斷口處染着血,看顏色,還十分鮮豔,像是剛剛才沾染上去的。
像是被那血色灼到眼似的,紀眠竹心裏一驚,瞬間想起自己慌忙趕過來的原因,他的目光在室內焦急逡巡,終于在暗處發現了江斂。
江斂就沉默着站在那邊,神色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但一只手卻是垂在身邊,隐隐被身體所擋住,顯得有些不自然。這時紀眠竹的耳朵裏也捕捉到了屋子裏異樣的聲音,除了衆人幾道錯亂的呼吸聲之外,還有一種極為細小,像是水珠滴下來的聲音,滴答,滴答,緩慢而又清晰。
紀眠竹沒在意,以為是旁邊茶幾上酒水留下來的聲音,他着急地朝江斂那邊走過去。
“你怎麽樣......”
距離近了之後,紀眠竹才注意到江斂的腳邊有一小攤水漬,而且他的右手指尖也好像在流着什麽似的,在空中劃過一道細線。紀眠竹定睛仔細看過去,才終于在昏暗的光線下,看清了那攤水漬的顏色,是極為黏稠的猩紅色。
衣衫不整的男人,歪掉的茶幾,遍地的酒水與碎片,還有沾血的碎酒瓶和一灘屬于江斂的血跡。
紀眠竹的腦子裏自動将這些事物聯系在一起,逐漸形成一個清晰的畫面,這讓他霎時間睜大了眼睛,被酒精麻痹掉一半的腦子也瞬間清醒過來。
猶如被一捧冷水兜頭澆下,紀眠竹驚慌失措地奔向江斂,顫抖地拉着人仔細察看起來。
江斂的衣衫還是較為整齊的,并沒有遭到什麽粗暴撕扯的痕跡,只是上面斑駁的酒漬和隐約幾道呈飛濺狀态的血液,還是彰顯出來剛才這間屋子裏發生的惡戰。
尤其是垂在身後的那一只手。
紀眠竹喉結滾了滾,強烈的情緒堆積在胸膛間,讓他幾乎發不出來聲音,好半天,紀眠竹才從喉嚨口擠出來一道聽着十分沙啞的嗓音:
“對不起......”
他早該料到的。
原著裏江斂就是個小可憐,身處在一篇狗血文裏,還擁有吸引狂蜂浪蝶的奇怪體質,随便走路上都能被人欺負,他怎麽能放任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更何況,還是在這種魚龍混雜的會所裏,觸發狗血事件的幾率直線上升。
這豈不是活靶子?
自己能根據劇情事先預料到魏雲寬的那檔子事,為什麽就不能再多思考一下,劇情裏想要對江斂下手的并不是只有魏雲寬一個人?況且,原著中的的确确是有這麽一段。當時在迷疊裏,原主和魏雲寬相談甚歡,對小可憐卻是半點尊嚴也不給,小可憐不堪忍受跑了出去,結果就遇到了其他居心不軌的人,拼盡全力才逃脫出來,身上到處都是傷。
這和眼前的這一幕簡直是一模一樣。
紀眠竹原先只是簡單想着讓江斂待在他身邊,他多加護着就不會出事,然而卻忽略了喝酒之後腦子不清醒這種意外,迷迷糊糊中放了江斂獨自出去,結果就正正好遭遇了這段狗血劇情。
紀眠竹的心底滿是深深的自責,他拉過江斂的右手翻過來,目光觸及到江斂袖口處的殷紅,和手心裏的鮮血淋漓以及外翻的皮肉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對不起,我來晚了,都怪我......”
他拉着江斂的手有些抖,卻還是在努力保持着鎮定。只因傷口實在是過于觸目驚心,紀眠竹不敢去觸碰,只能幹看着,愈加着急。
大概是由于濃烈情緒的緣故,紀眠竹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紅,這使得他的鳳眼愈加漂亮清透,在尚未散盡的酒精的作用下,那雙眼睛攏着一層輕輕薄薄的霧,讓紀眠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難過的要哭出來了一般。
“我沒事,不怪你。”
被紀眠竹如此緊張着的江斂看了一眼自己受了傷的右手,不帶一絲感情,好像這傷口壓根就不在他身上一樣。他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紀眠竹,細細欣賞着眼前人為他緊張的神情,黑沉眼底帶着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癡迷和沉醉,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好像對方這表情是一道多麽美味的甜點一般。
紀眠竹一聽,頓時更心疼了,心疼裏還帶着對造成這一切罪魁禍首的怒氣,他冷冷地朝茶幾那邊看過去,目光深處帶着幾分冷厲。
被眼前這陣勢吓到,靠在那邊一動不動宛如透明人的張營冷不丁地對上紀眠竹的視線,不覺一抖,拼命低下了頭。
雲城紀眠竹的名號他當然清楚。
先前精蟲上腦的亵渎言論,他也就是敢在背後說說。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捅到紀眠竹面前。八條命都不夠紀眠竹收拾他的。
思及此,張營心裏又後悔又害怕,他瑟縮了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恰巧迷疊裏的經理過來,紀眠竹強行把這怒氣壓下去,心裏默默記着賬。他回頭皺着眉沉聲吩咐:“這裏發生的事情我先不追究,待會兒再做處理。我的人受傷了,迷疊裏應該有醫生,把他們都叫過來,帶着藥箱,動作快點。”
來得正巧是方經理,他才剛來便被下達了命令。方經理粗略地掃一眼場面,心裏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他又瞧了瞧發話的這位紀總和自家老板的姿勢,不禁愣了一下,下一秒,方經理就對上了自家老板古井無波但是十分幽深的目光。
他一驚,連忙收回視線,飛快答應。
于是方經理又匆匆離開。
紀眠竹吩咐完畢,目光又落回了江斂身上。怒氣散去,心疼占據了他好看的面龐。紀眠竹抿了抿唇,柔聲安慰:“忍一下,醫生很快就過來了,身體其他部分有沒有受傷?”
江斂緩緩搖了搖頭。
他盯着紀眠竹的臉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擡手用指腹在紀眠竹微紅的眼角輕輕擦了擦,本就帶着紅意的眼角因為這個舉動更紅了一點,像是擦上去了一點胭脂,十分勾人。
粗粝的感覺在眼角劃過,使得紀眠竹微微怔住,那處地方帶來一陣癢意,紀眠竹不禁眨巴了兩下眼。
他濃密的睫毛因為這個動作刮過江斂的指腹,帶起一陣奇異的觸感,江斂神情不覺微動。
江斂摩挲了一下指腹,放下了手,聲音微啞:
“都過去了,我沒事的。”
半晌,紀眠竹輕輕“嗯”了聲,聲音依舊沙啞着。他托高了一點江斂的右手,讓血液流的慢一點,等待着醫生過來。
跟着紀眠竹過來的魏雲寬此刻輕倚在門邊,自從來了後便一直饒有興致地看着裏面兩人的互動,心裏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沒多時,方經理匆匆忙忙帶着一隊醫生護士過來,各個手裏提着藥箱。
紀眠竹見此,趕緊帶着江斂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醫生們也很快确認了病人是哪位,紛紛簇擁過來。頓時,紀眠竹和江斂的周圍被緊緊圍了起來,連想要察看具體情況的方經理都被擋在了外圍。
紀眠竹将江斂的手小心地展示給站在最前方的那個男醫生看。
“怎麽樣?好不好處理?要不要去醫院?”
醫生在江斂身邊坐下,聞言仔細瞧了瞧。
“是割傷,看起來血流的多十分嚴重,其實只要把裏面的碎玻璃渣挑出來,給傷口消消毒包紮一下就好了。按時換藥,傷口會長好的,不用太擔心。”
紀眠竹聽見這句話,一直懸在心口的那絲緊張散去,他松了一口氣。
醫生打開随身攜帶的醫藥箱,從裏面拿出幹淨的手套戴了起來,助手随即送上一把小鑷子。“就是把玻璃渣挑出來十分疼,畢竟要撥動本就裂開的傷口。”
紀眠竹聞言,朝江斂的右手掌心瞧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松了一半的氣,霎時間又提了上來。
入目是狼藉的傷口,縱橫交錯,像是有人拿鋒利的玻璃碎片在上面殘忍地亂劃似的。一半仍舊是鮮血淋漓,滿是灼目的紅,另一片的血跡則是幹涸了大半,暗紅色的血塊凝在上面,讓人看着不免有些反胃。而且,血塊裏面,确實有着細小的玻璃渣混在其中,看狀态,似乎還嵌在皮肉裏面,的确是需要挑開傷口将其取出。
但就算這樣,也改變不了傷口看起來很深的事實,壓根沒有醫生說的那般輕巧,這讓紀眠竹對醫生這個職業更為敬佩。
他神色不忍地偏過頭。
避開傷口帶來的視覺沖擊後,紀眠竹看見了江斂此刻的神情。
江斂垂着眼,安靜地坐在那裏。失了血再加上過度的體力消耗,令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憊,可他的背卻足夠直挺。這孩子從他來過便沒吭過聲,好像這傷口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似的,堅強的讓人心生憐愛。
紀眠竹抿了抿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手。
“別看。”
大概是紀眠竹的表情真的很難過,一直沒出過聲地江斂溫柔又不容拒絕地擡手掰過來他的臉,使之正對着自己。紀眠竹的眼尾還是有些紅,江斂的目光凝視在上面,忽地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下手重了些,讓眼前人這麽擔心。
他想要紀眠竹心疼他,但這并不意味着他想要對方那麽難過。
江斂的指腹在紀眠竹的下颔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紀眠竹餘光瞥見醫生已經戴好了手套,拿着鑷子準備動手,心裏不可自抑地泛過一陣緊張,他頓時就擡起手腕放在江斂嘴邊。
“你要是疼的話,就咬我吧。”
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停在江斂面前,充滿着誘惑,但卻使他搖了搖頭。
“不用,你抱抱我就行。”
紀眠竹一聽,覺得江斂果然還是害怕的,或許表面上的那些堅強都是裝出來的,只是不想讓別人為他擔心罷了。一時間,紀眠竹陷入了江斂的這種柔韌倔強的美好品質裏,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他連忙點點頭,伸手一把将江斂擁進懷裏。
醫生的鑷子已經工作起來,紀眠竹清楚地聽見玻璃渣被挑出來放到盤子裏的清脆聲音,他心裏一緊,抱得更加用力了些,甚至還伸手在江斂背後輕拍着,試圖轉移走對方的注意力。
江斂壓根不在意自己右手的情況,他就着這個姿勢,将臉埋在了紀眠竹的頸窩間,同時另一只完好的手也從底下伸過來,緊緊地攬在對方勁瘦的腰間。
紀眠竹身上的清淡味道毫無阻隔地傳到江斂的鼻尖,他臉頰上便是屬于紀眠竹的溫熱體溫,透過層層衣服透露出來,這一切都讓江斂舒服得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垂下眼,斂住眼底的癡迷之色。
一旁的醫生一邊細致地清理着傷口,一邊聽着那邊“別怕別怕”“一會兒就好了”的不住安慰之聲,終是忍不住看過去了一眼,眼裏的神色十分複雜。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位出言柔聲安慰的該是那位紀氏的太子爺。
原來太子爺這麽柔軟的嗎?一點也不見傳言裏的陰戾偏執。
還是說,被安慰的其實是太子妃?
醫生被自己腦子裏的“太子妃”給雷了一下,手差點抖上兩抖。他連忙收回心神,專心投入到工作裏,生怕出了差錯丢掉工作,連帶着把那邊的聲音都給自動屏蔽掉了。
和醫生不一樣,旁邊負責遞東西打下手的護士們,卻是看得正大光明,十分起勁,一邊看一邊還眼神互相示意着,十分興奮又十分克制的樣子。
托她們湊在一堆的福,被擠在外圍的方經理終于有了一點機會去看一看自家老板的具體情況。但他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到達醫生的那邊,半路就被抱在一起的那兩人奪去了注意力。
方經理面露驚恐。
老板他、他竟然和別人這麽親近?!
還是主動的??!
方經理好像見鬼一樣看着江斂緊緊攬着紀眠竹,那種力度,就像是要嵌進懷裏似的,占有欲裏裏外外的透露出來。
想起最開始進屋時江斂的沉郁目光,方經理只看了一眼便火速移開了視線,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生怕老板對他不滿。
于是屋子裏除了醫生安心清理傷口的聲音外,就只剩下了紀眠竹輕聲誘哄江斂的聲音,聽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