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要錢
柳眉這一頓嚷嚷, 圍在供銷社裏外一圈的社員們都聽得明明白白了，她們平時來買東西都喜歡白冰冰的熱情實在，任誰見了都認為她是個好姑娘, 怎麽會是剛才那婆子口中的白眼狼。
這時從柳眉嘴巴裏聽了個大概，她們一致看向姚水仙三個人的眼神就很不客氣，甚至其中有兩個大娘還跑上來毫不客氣的指着姚水仙罵。
“你個婆子還好意思說是冰冰同志的老娘, 有你這樣是非不分狠心的老娘，冰冰這孩子倒了大黴。我瞧你一進門二話不說沖上來就打人, 女兒怎麽了, 女兒也是人心肉長的身子, 你這婆子大掌拍下去, 那聲兒震天響的, 冰冰不疼啊，我看你不配當娘。”
另一邊跟着走上來的大娘正是之前巴望着家裏多個兒子，能把白冰冰娶回家做兒媳婦的那一位，她看着和姚水仙差不多年紀大, 但身體比她壯實, 力氣也不少, 朝姚水仙她們走過去的時候, 一臉的兇悍。
“冰冰同志這麽好你也下得去手？我活了五六十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把自家女兒趕出家門的狠心媽, 你咋這麽不要臉, 做了這種沒臉子的事還敢跑到這裏來撒潑？放着寶貝當石頭, 我倒是眼饞冰冰這個好姑娘, 你不要, 我今兒就帶回家了。”
“我呸，你個臭老婆子，我家的事關你屁事！”
“你才是老虔婆, 爛心肝不作人，我撕了你那張臭嘴！”話落，這大娘腿腳利落，撸起袖子就沖上去。
眼看兩個年齡加起來一百來歲的婆子就要抱在一起滾地上去了，兩邊人群堆裏各跑出幾個人來。
“娘哎，你上去胡亂說個啥啊？”大娘的兒媳婦今天也跟着一起來了，沒少聽自家婆婆念白冰冰的好，但再喜歡也是別人家的女兒，不能就這麽上去打架啊，多大的人了。
“媽，別打了，你忘了咱今天來幹啥的了？”姚水仙這邊，王麗娜先是第一個沖上來。
她心裏跟明鏡似的，這供銷社是別人的地盤，一開始遭那售貨員罵時她就躲在後面不吭聲，以為罵罵就得了，哪裏知道還會有兩個大媽沖上來，那後頭上來的還要撸袖子跟婆婆幹架。
真是吓死個人了，她還以為十裏八鄉的找不出比姚水仙能攪和的，沒想到啊，公社的老婆子這麽兇悍，不關她的事也要出頭。
白清清跟在王麗娜身後，也裝模作樣的伸手去拉姚水仙，其實一雙細長的眼睛一直暗中打量着對面的白冰冰。
說來自從上個月白冰冰離開白家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了，近一個月再見面白冰冰臉白了，壓在額頭上的厚劉海沒有了，漂亮了七八分不止，白清清眼神暗了暗，咬在嘴上的牙齒印不由加深。
“行了，有什麽事好好說，幹嘛還動上手了？”
眼見圍在周邊的人一個沒散，杜海花眉頭一皺拍拍白冰冰的手背，站出來一揮手，“都回去，該幹嘛的幹嘛，臨過年了家裏一堆事就不要在這裏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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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去勸被兒媳婦拉着的大娘，“您老也別氣了，有我們在誰還敢欺負冰冰不是？跟兒媳婦回去吧，這麽大年紀哪裏敢要你親自上去打呢？您好意冰冰領了。”
被姚水仙這麽一鬧，也差不多到了下班時間，圍在供銷社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幾個閑着無聊愛看別家拉扯搞事的大媽媳婦子不肯離開。
杜海花不管她們，收了櫃子上的東西叫柳眉和杜如雅去搬凳子，順便也給白冰冰搬一個，等坐成一排了，這才看向還站在那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麽的姚水仙三人。
“說說吧，今兒咋上我們這裏打人來了？”
門口那幾個不肯走，扒那看戲的也自動找位子坐下來，跟着杜海花的視線，一起落在姚水仙臉上。
姚水仙擡頭去看對面坐成一排的四個人，她大閨女白冰冰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坐在正中間，左手邊是前面沖出來罵她的那個細眉傲氣的女售貨員，最邊上是一個到這會兒還沒說過話的，只是兩只眼睛不停往她們身上瞪。
剛才問她話的那一位售貨員看着是這裏管事的，坐在大閨女另一邊，翹着二郎腿滿身的氣勢，跟人說話時那臉色語氣很像年底生産隊開會時，主任和大隊長在會上點名批評今年誰誰家裏給隊上拖後腿了。
姚水仙觸到杜海花看過來的視線，莫名的就有些發虛，尤其是被王麗娜勸着冷靜下來後，姚水仙就有些後悔剛才打白冰冰那下着實是沖動。
畢竟她們今天是來要錢的，這錢沒問到手，先把人打了，萬一大閨女犟脾氣，再也不給家用了咋辦？
轉頭和大兒媳婦還有身邊不在狀态的小閨女交換了幾下眼神，姚水仙臉皮子上擠出一個尴尬蹩腳的笑容看向坐在對面最中間的白冰冰，“冰啊，媽剛才火氣上頭打你，是媽不對，你別往心上去啊。”
早在先前那位大娘要沖上去和姚水仙幹架的時候，白冰冰就已經完全回神冷靜下來。她之所以一開始怔在原地，只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白家人，這姚水仙撒潑跑上來一時沒做好準備，不适應而已。
就像姚水仙說的，別往心上去，她白冰冰壓根就沒有把姚水仙放心裏去，她心門關的緊緊的，離得白家越遠就越是毫無波動。
可現在她看着姚水仙放低的态度和強擠上來的谄笑，白冰冰倒是全都明白了，裝出這個樣子是因為錢吧？是來找她問工資的事吧？
那她可得打起精神來應對了，畢竟她今天是一毛錢都不想出。
眼底冷意閃過，白冰冰這個時候看向姚水仙，嘴角回敬她一個溫軟有些怯弱的笑容，“媽我不會放心上去的，因為你這也不是第一回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上來打我了，我十幾年早就習慣了，你放心，我不怪你的。”
哦呦！不是第一回打？有這種娘吶！
白冰冰話聲一落，門口那堆人就跟上拍子張嘴發出一陣怪聲。
姚水仙面皮上擺出來的笑僵了僵，看着白冰冰臉上怯怯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她腦子裏竟是順着白冰冰說的話去回憶，去想她十幾年打了大閨女多少次？
王麗娜站一邊看着，見婆婆眼神不對，立馬哎呦一聲叫出來，“冰冰啊你這是說的什麽話，什麽叫媽打你了？我們咋不知道，這哪家沒個糟心吵嘴的事哦，媽她有時候就說你幾句，你咋記在心裏這麽多年。你呀，就是啥都愛悶在心裏，我們想對你好都不知道怎麽做。”
“你學學你妹多好，有事說事不悶着，和我們做嫂子的都親近，我們哪個不說她好。倒是你，是不是瞞了家裏很多事？不然我們今天過來幹嘛，媽剛才還能那麽生氣？”
對啊！是大閨女先騙家裏她在供銷社上班一個月就九塊錢，否則她至于這麽上火，一來就打她嗎？
姚水仙總算是被王麗娜拽回來了，擡頭看向白冰冰的眼神就有底氣的多，兇巴巴道：“昨天你大嫂回娘家，她村上有個媳婦來你們供銷社買東西聽說了，在這裏上班的售貨員一個月不止九塊錢，得至少有十幾二十幾塊的工資啊！”
“冰冰，你咋騙我們？你當初說是一個月九塊錢，還是什麽臨時工，只肯給家裏每個月四塊五的家用，你瞞着家裏手上留那麽多錢幹嘛？現在就給我說明白你一個月到底多少工資，手上那些錢留着要幹嘛？都交到媽這裏來，我替你保管。”
姚水仙這些話一籮筐子不停甩出來，叫門口那堆人聽得嘴巴忘記打拍子，一個兩個地往白冰冰那邊看。
他們都是公社附近的居民，比姚水仙知道的多，供銷社的正式工一個月可不止是九塊錢啊。
另一邊杜海花和柳眉她們也在看白冰冰，但是更多的還是關心。
白冰冰對上她們的目光，輕輕笑了下，這才轉頭去看姚水仙，一張口，那聲音裏的哭腔就跟着出來了。
“媽，你知道我為什麽不住家裏嗎？就是因為你們一個個的從來都不相信我，之前你們只相信妹妹，現在你們又只會相信大嫂村上的那個人嗎？她說的你們就都信了，我竟是連一個外人都比不過！”
說着，白冰冰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落下來，掉在手背上，她哽咽道：“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工作，在供銷社當臨時工一個月能賺九塊錢了，你們每個月從我這扣掉一半的家用，平時我下班回去還時不時的給家裏添買東西，真正一個月下來落到我手裏的錢真的是沒幾個，就這，你和大嫂還有妹妹竟然不顧我的臉面跑到供銷社來打我。”
“你們是想把我這份好不容易找來的工資弄沒了啊嗚嗚嗚，你們是我的家人為什麽要害我，我沒了這份工作對你們有什麽好啊？”
“哎，冰冰你，你別哭啊。”
本來柳眉還在心裏納悶呢，什麽臨時工九塊錢，是冰冰搞錯了吧？她第二個月就轉正式工開始拿二十四塊錢了呀？難不成海花姐私底下扣她工資了？那也不對啊，海花姐從不是這樣的人。
正當她準備悄悄問一問旁邊的杜海花時，突然就看到白冰冰哭得喘不上氣來，一雙眼睛都紅紅的。
柳眉一下子就心疼了。
她倆一樣大，但平時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白冰冰都比她要成熟冷靜的多，柳眉這是第一次見白冰冰哭，而且還哭的這麽傷心難過。
不止是她，姚水仙幾個也是第一次看到在外人面前哭成淚人的白冰冰，而且一邊哭還一邊控訴，話裏話外都是委屈和傷心。
姚水仙站在對面看在眼裏，半張着嘴，好多準備要說出來的話，都不知道要不要說了。
怕是大兒媳婦村裏那人真的搞錯了？她冤枉了女兒？
“媽，人為啥好端端的拿假話來騙咱們啊，保不齊真是姐她不想給家裏錢呢，她這段時間聽說和宋流星那二流子處的越來越好，還有人看到她提着東西去隔壁一隊的宋家，怕是手上的錢都花宋家去了。”
一時之間靜的只聽得見柳眉幾個的安慰聲，和白冰冰啜泣聲的大堂裏突然插進來這麽一道響亮尖利的聲音，白冰冰擡頭眼皮子掀起，原來是白清清啊。
另一邊自進門開始就沒說過幾句話的白清清一觸到白冰冰看過來的那一眼，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低下頭往姚水仙身後靠過去。
其實這将近一個月來白清清和以往多少是有些不同了，至少沒有之前的盛氣淩人和不可一世的傲氣。
這變化都歸功于白冰冰的那頓打，一次不行就打兩次，白清清到底是被教做人，被白冰冰的狠勁吓壞了。以至于她現在看到白冰冰就自動的想起那天早上，她被一把剪刀逼在牆角，眼睜睜看着白冰冰把她所有衣服都剪碎的場景。
白冰冰離開白家後的那幾天裏，她都沒能緩過來，時不時的做個夢，夢裏白冰冰手上那把鋒利的剪刀不是在剪她的衣服，而是直接插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真實的很。
只不過她再怕，潛意識裏還是看不起白冰冰，覺得她不過是個廢物而已，依舊想把她踩到泥地裏。
白清清藏在姚水仙身後的一雙眼睛又暗又沉，她見姚水仙不說話，吞了口口水拉着她的手又加了一句：“媽，她現在還沒嫁人呢就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啥好東西都往宋家帶，将來她要是考上大學畢業了，豈不是翅膀硬了要飛天，咱家恐怕連見都見不到她一面，還說什麽工作啊好處啊，一個都落不到好。”
“你可不能被她這麽一哭，就暈頭轉腦的被騙了去。錢吶錢是最重要的，咱爸來之前就交代了，一定得讓她把錢交上來。”
這話說的姚水仙心口又冒起火來，是啊，大閨女現在連家都不回，真要考上大學等她以後和宋家那流氓結婚了，還指望她會回報娘家？
就說她是白眼狼沒錯！掉幾個眼淚就想騙她？不行，今天不能白走一趟，錢一定要拿到手。
白清清說給姚水仙的那一堆話，白冰冰自然是聽到了，她直接起身站起來，對旁邊面色凝重默不作聲，其實早就在暗地裏拉着她的手，給她力量支持的杜海花啞着聲音道：“海花姐，你把我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