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上10:30,朱煦帶着滿身的疲憊和風雪回了家。

正值二月底倒春寒,個位數的低溫,連圍巾裏都被呼出的熱氣濡濕了。

所幸這間屋子溫暖地迎接了她,将種種風霜關在了門外。

客廳的燈光,以及空調,都是可以通過app遠程操控的智能家居。燈開着,空調的制熱功能開到28度,看樣子已經開了好一會兒了。

就好像有人在屋子裏等她。

朱煦頓時覺得渾身的疲憊少了大半。

她戳開微信。

-下午6:30-

過氣豬場飼養員:下班了嗎?

-下午10:00-

朱煦:下班了

想了想,她當下又發了一句。

-下午10:30-

朱煦:謝謝你

朱煦:遠程幫我開了暖氣和燈

朱煦:我先去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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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煦:回來給你視頻

算了下,英國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對方沒有回應,大約正在忙碌。

朱煦帶上衣物起身去浴室,于是今日份的聊天便在此定格。

和之前的十天一樣,每天的對話不過寥寥數語,停留在“上班了”“下班了”“到家了”這種打卡式了無意義的對話。

向她報備每天的行蹤,這是馮小姐的要求。

“你一個獨居年輕女性,住在我的房子裏,作為房東,我必須要确認你的安全才行。”

朱煦想了想,覺得不無道理。

可是這個報備行蹤,為什麽後來會附加上每天視頻一次的要求,就令她很是不解了。

對此,馮小姐依舊振振有詞。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會把我的房子弄得很亂啊。所以每天要視頻一次,讓我親眼看看,确認一下。”

朱煦想了想,覺得好像沒什麽道理。

但是馮小姐這個人,好像一直不怎麽講道理。

剛加上微信的第二天,朱煦想着要給這位未來的室友兼房東多一些關愛,便在天氣app裏添加了“倫敦”,當天正值寒潮降臨,朱煦就多關心了幾句。

朱煦:馮小姐,我看到天氣預報說你那邊會有10度以上的降溫

朱煦:出門注意保暖,圍個圍巾

朱煦:喝熱水,別學本地人喝冷的

朱煦:一個人在國外,好好照顧自己

那邊先是秒回。

過氣豬場飼養員:嗯,謝謝

過氣豬場飼養員:放心吧,我挺會照顧人的

隔了老半天又來了句沒頭沒尾的。

過氣豬場飼養員:你對每個人都這麽關心嗎?

又隔了老半天,氣好像更沖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批發的關心太廉價了,我寧願不要

最後來了句。

過氣豬場飼養員:今天不想和你說話了

下完班看到這些的朱煦:……

哈?

這到底是怎樣曲折的一個心路歷程啊?

所以說馮小姐這個人是真的很奇怪對吧?

所以這樣奇怪的人提出要視頻的奇怪請求,朱煦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而且誰讓她是房東呢?還給了她那麽多優惠。

朱煦已經把對面想象為一個比自己小,獨身在海外打拼(但家境并不貧寒)的留學生,因孤獨寂寞冷而向國內的大姐姐尋求溫暖,她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的人,于是沒有太多糾結地就答應了。

逐漸演變成晚上睡前的固定環節,向來不愛視頻電話的朱煦,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洗完澡她做了個面膜,拿起手機看到已經有幾條微信進來了。

-晚上11:00-

過氣豬場飼養員:不客氣

過氣豬場飼養員:關愛室友,應該的

-一分鐘前-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掐指一算,你應該已經洗好5分鐘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還沒有出現

過氣豬場飼養員:是不是做了個面膜

朱煦敷着面膜,只能憋笑。

朱煦:馮小姐猜得真準

那邊的視頻邀請立刻就過來了。

朱煦把視頻聊天的窗口點小,以便能看清馮小姐給她發的消息。

——這就是馮小姐另一個古怪的地方了,和她的視頻不僅不開前置,每次都對着空氣,連聲音也不出,明明開着語音,還非得和她打字聊天。

卻要求朱煦露正臉,出聲。

第一次視頻面對着一團寂靜的白色棉被,朱煦都給氣笑了:“馮小姐,你不覺得這樣太不公平了嗎?”

那邊悠悠打出四個字。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是房東。

朱煦:……

行吧,您是房東,您說了算。

馮小姐又軟軟地發了幾句。

過氣豬場飼養員:多說幾句

過氣豬場飼養員:你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柔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喜歡聽你說話

朱煦什麽脾氣都沒了。

今天,視頻的對面終于不是一成不變的書桌,或是白色的棉被了。

朱煦看到了一雙筆直筆直的大長腿。

對方似乎是橫着靠坐在沙發上,剛剛處理完正事,此時正在放松。

長腿包裹在深藍色的緊身牛仔褲裏,褲腳随意地挽起一些,露出細細的腳脖子。同樣纖細的大腿上放着那臺灰色的蘋果筆記本,筆記本上插着beats的耳機,放着一首名叫《overflowing》的歌——朱煦一眼就認出來,那是WAV樂隊的新歌。

她前幾天剛加進歌單。

看清WAV樂隊的名字之後,朱煦的思緒飄回了很久之前。

有一個高高瘦瘦的白淨女孩,也很喜歡這支樂隊。

朱煦覺得馮小姐應該很高。

朱煦覺得馮小姐應該很漂亮。

朱煦覺得馮小姐應該喜歡這支樂隊。

朱煦還覺得馮小姐應該……

打住。

哪來的那麽多“應該”?

過氣豬場飼養員:最近做面膜的次數有點頻繁啊

朱煦:“是啊,最近工作太操勞了,再不補補看起來就要超過30歲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哪有

過氣豬場飼養員:你那是瘦的,顴骨都能看見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多吃點,聽到沒?

過氣豬場飼養員:等我過十天過去讓你看看我的廚藝

朱煦笑:“好啊。”

她剛才起了些波瀾的心,好似平靜了些。

因為馮斯謠不會做飯。

馮斯謠說,她不愛做飯,以後也不想做,她比起做飯甚至更喜歡洗碗。

馮斯謠說,兩個人都不會做飯也沒關系,以後她有錢了買了豪宅,請個新東方畢業的高級大廚。

馮斯謠說……

打住。

馮斯謠是誰?

好像看出朱煦的笑容有點失落,馮小姐問了句。

過氣豬場飼養員:今天不開心嗎?

朱煦不想裝了,笑容垮下來:“有點。”

過氣豬場飼養員:就知道

過氣豬場飼養員:峰會結束了,我今天終于回住處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給你介紹個新朋友

馮小姐吹了聲口哨,于是畫面左下角,立刻冒出來一只活蹦亂跳的粉色生物。

朱煦:“哇!”

馮小姐把它抱到自己胳膊上,讓鏡頭對準這只小豬。

小豬的鼻孔濕濕的,睜着懵懂的一雙眼,沖着朱煦拱啊拱。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頭像,三個月大的小香豬

過氣豬場飼養員:她可愛不?

朱煦:“好可愛!”

朱煦:“她叫什麽呀?”

過氣豬場飼養員:她叫臭臭

朱煦:“?”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有時叫她小臭豬,小壞豬

朱煦:“???”

不好意思,她莫名覺得有被冒犯到呢。

過氣豬場飼養員:誰讓她總是不聽我的話

過氣豬場飼養員:動不動就要丢下我一個人離家出走

朱煦:“……這麽調皮的啊。”

朱煦又開始擔心起來:“可是寵物小豬離家出走,豈不是很危險吶?它都沒有自保能力的。”

過氣豬場飼養員:嗯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以前就弄丢過一只,我很愛她,可是她不見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以為找不回來了,特別特別傷心

過氣豬場飼養員:還有一只在這邊搬家的時候帶不走,就送人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這是第三只

馮小姐修長白皙的手指一直在RUA着小豬,朱煦壓根沒仔細看馮小姐發的文字,她眼睛無法從小豬身上挪開,忍不住給它說好話:

“她還挺聰明的,能聽懂口哨指令呢。”

過氣豬場飼養員:豬其實很聰明的,智力相當于3歲的人類

過氣豬場飼養員:比有些人都要聰明多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你說對吧

朱煦:“……”

朱煦面無表情:“你再內涵我,我就挂了。”

對面的鏡頭靠着馮小姐的胸口,此時一陣晃動。

馮小姐憋笑應該憋得挺辛苦的。

鏡頭又一晃。

這次,朱煦看清了馮小姐無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她輕輕“啊”了一聲:“馮小姐,原來你結婚了啊。”

馮小姐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後很快地閃出了畫面。

非常少見的,她甚至主動切斷了視頻通話。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朱煦已經打着哈欠,猶豫着要不要直接給對方發晚安,才等到馮小姐的回複。

過氣豬場飼養員:嗯,我結婚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在很多年前,和我的初戀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把自己嫁出去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單方面的

朱煦的手一滑。

于是手機正正好砸在她的鼻梁上,她揉了揉鼻尖,皺着眉重新點亮微信,馮小姐已經将剛才的話全都撤回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撤回了一條消息*4】

過氣豬場飼養員:不早了

過氣豬場飼養員:晚安

過氣豬場飼養員:明天見

朱煦猶豫着,打了“晚安”,發出之前又删掉了。

轉為了語音框。

她說:“晚安,馮小姐。”

她說:“祝你今晚做個好夢。”

另一邊,大洋彼岸的倫敦。

午後的陽光正盛。

馮斯謠在沙發上坐直了身體,點開兩條語音,反複聽了好多遍。

然後才将它們收藏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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