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手六年多,近兩年來,朱煦已經很少再夢到馮斯謠。

多數時間,她的夢境被一張張巨額賬單占據,BGM是頻繁且不規則的猛烈捶門聲,色彩則是死一般的蒼白,彌漫着醫院消毒水的氣息。

也許是報複她的刻意遺忘,這個晚上,馮斯謠在她接連不斷的懷舊夢境裏反複橫跳,從吃飯到洗澡,從浴室到沙發,再到床榻……

最後一個夢裏,朱煦夢到自己回到大三,站在800米的起跑線前,悄悄和馮斯謠說,等會兒不要跑得太快,不要讓她孤零零地墊底。

馮斯謠說好。

然後發令槍一響,馮斯謠就沖了出去。

把她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大騙子馮斯謠。

朱煦慌慌張張地想要跟上,跑得都快斷氣了,卻連馮斯謠晃動着的單馬尾都看不見了。

跑完一半的時候,她體力不支,腳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跌坐在紅色的跑道上,抱着摔出兩個大血口的膝蓋抹淚,擡眼望去,馮斯謠已經遙遙領先地沖過了終點,被一圈人團團圍住,接受衆人的誇贊和祝福……

聚光燈中央的她,一眼也沒有回頭看向跌坐在黑暗中的自己。

很久之後,才遠遠地,用口型對她說:

——加油。

——慢慢來。

——你可以的。

——你答應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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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終點等你。

只有這些看似暖心,實則居高臨下、毫無屁用的表面鼓勵。

朱煦捂着膝蓋上的兩個血窟窿,她嘗試坐起來,傷口鑽心的疼,她依舊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她委屈極了。

她心想,去他媽的終點。

去他媽折磨人的的800米。

去他媽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讨厭鬼馮斯謠。

她不玩了。

……

被電話鈴聲吵醒後,朱煦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回憶,這段疼痛感過于強烈的夢境,究竟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答案當然是沒有,她們學號隔得很遠,體測800米從來沒分在一組。

但即使是假的,朱煦也是實實在在地生氣了。

連帶着也不想回同姓的馮小姐的消息了。

-早上7:30-

過氣豬場飼養員:早上好,朱小姐

過氣豬場飼養員:蹬蹬!現在由專屬播音員為您播報今日天氣

過氣豬場飼養員:今日3月10日,溫度8-19度,多雲,晚間8:00以後有30%的降水概率,雖然你今天休息,但出門之前還是建議要帶傘喔~

過氣豬場飼養員:我這個室友是不是很貼心,是不是很甜

就差把“快誇我”三個字寫臉上了。

馮小姐太狡猾了,這樣還讓她怎麽生氣?

不行,她也要氣一氣馮小姐。

朱煦:我覺得

朱煦:你和臭臭越來越像了

朱煦:以後叫你馮臭臭如何

過氣豬場飼養員:?

過氣豬場飼養員:??

朱煦:因為你們倆,看起來都很想要被人rua的樣子

朱煦:既然這樣那我就滿足你

朱煦:乖乖,頭擡起來,脖子伸出來

朱煦:讓姐姐摸摸~

過氣豬場飼養員&皮下年齡比朱煦年長兩個月的馮斯謠:???????

在聊天界面被問號刷屏前,朱煦帶着勝利的微笑,關掉了微信的進程。

點進剛才振醒她的未接來電,笑容又迅速地淺淡許多。

她深呼吸了兩次,才回撥過去:“喂,劉叔叔。”

劉叔叔:“哎,小煦啊。沒什麽大事,我剛帶你媽媽從B市回來,醫生說,這個周期的治療效果挺理想的,你媽媽情緒比以前好多了,我想着給你說一聲。”

朱煦:“那就好,謝謝劉叔叔了,真的真的麻煩你了。”

劉叔叔:“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應該的啊。倒是你,在外頭安心上班,別擔心我們。”

劉叔叔:“按時吃飯,不能再瘦了。”

朱煦笑:“哪有瘦啊,我才一米六出頭,現在95斤,身子很結實的。”

劉叔叔:“你媽看着心疼。”

劉叔叔是朱煦的繼父,一個每次通話都不超過一分鐘的寡言男人,但為人非常靠譜,很細心。三年前成為家人後,她媽媽時好時壞的精神情況,肉眼可見地平穩起來。

他用四平八穩的方言,三兩句交代完自己的事情,問了兩句朱煦的近況,便主動挂了電話。

終于不是壞消息了,朱煦長長地舒了口氣。

算上跳槽來H市、用白菜價租到了心儀的房子,這應該是第三件讓她心情好起來的事了。

啊,應該還有一件,可以并列排在第三。

她認識了溫柔又有趣的馮小姐。

挂了電話,朱煦坐起來,撓了撓自己睡得有些打結的過耳中長發,想了想還是點開微信,無視掉馮小姐的10個未讀紅色氣泡,找到劉叔叔的微信,估算了一下,轉賬6000給了對方。

給媽媽的心理疾病治療費,劉叔叔不讓她掏,朱煦過意不去,路費機票費住宿費這些,多少她都要出一點。

轉賬之前,微信彈出提示。

“請輸入支付密碼:向劉叔叔(**輝)轉賬”

朱煦轉完賬,後知後覺地,心念一動。

轉賬的時候,可以看到對方的末位名。

那麽……

簽合同付房租的時候,是通過中介轉到馮小姐在國內的朋友的銀行卡上,所以至今朱煦還沒有轉過帳給馮小姐。

會是**謠麽?

朱煦沒來由地一陣緊張。

她點到馮小姐裏,嘗試轉賬,卻在按下按鈕之前,搖了搖頭。

開始産生這個懷疑了,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不是麽?

不是所有猜測都一定要去确認,在答案揭曉之前保持期待和留白,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切換到桌面,點開倒數日DaysMatter的app。

置頂的那個項目寫着,“離馮小姐回來還有4天”。

就剩四天了。

心情逐漸平複,發涼的手指恢複溫度,朱煦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即便真的是同一個人,那又如何呢?

她想起兩年前,和大學室友A久別重逢,在她老家C市某個咖啡廳的對話。

室友A大名李未,自我定位一直是朱煦的毒唯,在朱煦和馮斯謠在一起後,經過一番掙紮還是将她的澡友&飯友忍痛讓了出去,并給予了最大的祝福,愛屋及烏地也成了馮斯謠的路人粉,當然在這段關系破裂之後,李未立刻轉為死忠黑。

每次一見到朱煦,李未說不了兩句,就開始激情開麥辱罵馮斯謠,“自私自利”“始亂終棄”“冷漠無情”的四字成語一個接一個,朱煦都聽不下去了。

委婉地提醒她:“李未,分開是我提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啊,錯全在我,你不要再罵她了。”

李未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那也是她活該。”

朱煦搖搖頭,攪動着咖啡裏的小勺子,不再說話,情緒明顯地低落下去。

哪有什麽活不活該,只有合不合适罷了。

愛情是精神世界的奢侈品,對那些“生活”二字等同于“生下來,活下去”的人們而言,他們并不具有享有它的能力。

“煦煦,其實還有一件事,”幾經斟酌,對方試探着開了口:“馮斯謠前幾天又扣扣找我,讓我如果能找到你的話,就問問你……”

“如果她現在回國,重新追你,你們還有多大的可能性,可以複合?”

朱煦捏緊了藍色咖啡杯的杯耳。

拇指泛起青白色。

她很快給了答複。

“不用回答她,和以前一樣,就說你沒見過我,”朱煦說,“如果她像高數求解一樣,非要知道一個結果,那麽答案很明确的——”

“是沒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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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來自:龍鳳互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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