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于佳兩人蹲在灌木叢後面,很遠處才有一盞并不明亮的路燈,兩人說話的聲音也低,如果不是特意尋找根本發現不了。是個很好的聽壁腳的地兒,兩人也着實聽了一回。
一對男女沿着石子路從宴會廳的方向而來,燈光模糊,兩人的面目也有些模糊不清,聽聲音有些熟悉。原本于佳認為是幽會的兩人,這種事在宴會上實屬平常,但聽了兩三句就不這樣想了,她只覺得從腳底到頭頂都發寒,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如果不是有阿德吃撐着她,她幾乎要坐倒在灌木叢後面的草地上。
即便經歷了重申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她下定了決心要複仇什麽的,但真的讓她漠視人命去動手,還是會躊躇。但是這兩人談論起來,竟然根本沒有當回事兒,一邊說着草菅人命的話,一邊調情。
兩人離開很久,阿德扶着她從灌木叢後面悄悄走開二三十米遠才從燈光的暗影處走出來。
于佳的臉色很不好,白得連紙都不如。
“今天的事兒,你聽過就算了,也別琢磨。”阿德說。
于佳捉住他的胳膊,手指用力,她眼神驚惶,努力控制聲音不要顫抖,“你知道那兩人是誰?”
阿德并不像告訴她,但看她這種模樣,知道不告訴她,她一定會多想。“南市的劉家,你知道?”
于佳點頭。黑道實力,雖然從來沒有擺在過明面上過,但每個地方都會存在,南市自然也有,以橫穿市區的江寧河為界将南市一分為二,東城是錢家,西城是劉家。相對于錢家的行事相對溫和,劉家的兇狠和無所顧忌能讓小兒止啼,政府也對劉家盯得緊,但劉家每次做事首尾都處理地相當幹淨,所以衆所周知劉家子孫不肖,但苦于沒有證據。
“剛才的是劉家的老二和劉老爺子的第六個情婦。”阿德說,聲音比平時略顯低沉。
于佳詫異,想起聽到的接貨,港口,滅口等詞語,身上不由自主地一股一股地發冷。
阿德脫下西裝外套,給她披在身上,對他的這個舉動,于佳正琢磨着有什麽深意,雖然阿德在外人面前表現得相當紳士,但在私底下,尤其和于佳在一起的時候,這種舉動一只手可以數得過來。
“原來于小姐在這裏。”今晚的宴會舉辦方女主人的聲音響起來。
于佳心裏一驚,她的臉色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惶中調整過來,被人看到了難免會有猜測,正想着如果避免,聽到阿德的聲音,“楊夫人好,我和小佳出來散步。”
在阿德懷裏,于佳使勁在臉上揉了幾下,掏出腮紅盲人摸象地往臉上抹了兩下,準備轉過身應付。但她并沒有排上用場,阿德把她的頭往懷裏按了一下,游刃有餘地應付着楊夫人。
楊夫人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暧昧,把阿德的話全部當成了敷衍,青春少艾,她也曾經年輕過,懂得。自覺十分識趣,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原本就是宴會要結束了,賓客都走了,發現阿德和于佳的車都在,她才找來,畢竟在她的宴會上出了事,她也需要負責。
于佳自然聽得出楊夫人話語中的暧昧,但即使被誤會也好過她狼狽驚惶的表情出現在人眼中,所以默認了阿德的做法,聽着楊夫人的腳步聲遠去才從阿德懷裏擡頭。
“我送你回去。”阿德說,看着她的臉,表情古怪,過了好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抽出一條手帕,在她臉上擦了好幾下,力道稍微有些大。
于佳看着他手裏被腮紅染得斑駁的手帕,臉上一熱,顯然剛才她在匆忙之中,沒有掌握好腮紅的用量。
阿德一臉嫌棄地看着手中被“污染”的手帕,要丢,想了想,把手帕卷了卷收起來放進衣袋,低頭看着于佳,“腳還軟嗎?能走嗎?”
心思被腮紅的糗事占據,于佳也就把聽到的“行兇”時間忘記了大半。
走到前廳,和楊夫人打了招呼告別,楊夫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量了好久,于佳只做什麽也沒看到,得體地微笑着。
坐在副駕駛位上,車窗外路燈的燈光如同走馬燈一樣打在于佳臉上,明暗不定。她身子靠在車廂壁上,支着胳膊,揉了揉眉心,轉頭目光落在阿德握着方向盤的手上。
阿德長了一雙鋼琴家的手,見過的人都說。
他的手指指節均勻,纖長完美。車裏放着音樂,并不是西方樂器,而是天朝傳統的絲竹之音,輕緩悠揚。阿德合着音樂節拍,右手食指輕輕在方向盤上輕敲。
“小佳寶貝看上我的手了?”阿德說,眼睛盯着路面,并沒有轉頭,只是聲音跳脫飛揚,一如于佳的記憶中。車子在路口轉彎,進入了燈紅酒綠的市內繁華商業街主幹道,雖然已經深夜,但依舊熱鬧的聲音帶着熱度傳來。街道兩邊二十小時營業的店鋪比比皆是。
于佳驚惶的心神一點一點沉靜下來,臉上露出了笑意。心中嗤笑,果然她還是太嫩了,即使重生,她也無法做到寵辱不驚,偷眼瞄了一眼身邊的阿德,她差了很多,這大概是源自于父母對兒子和女兒教養的側重點不同。趙家和于家的教養一樣,向來都認為“女兒是嬌養的”,責任等擔子都丢在兒子身上。即便阿德以纨绔示人,但該學到的東西全學到了,在見識上,眼界遠比女子廣闊。
于家的大門出現在視野中,阿德放慢了車速。
車子把接近賀家的時候,不得不停下來,因為賀父賀母正從一輛車裏面下來,賀嘉瑜也站在門口。雖然看不上賀家的品性,畢竟現在還沒有撕破臉,于佳下了車,微笑着和賀家父母打招呼,阿德卻絲毫下車的意思也沒有,他對賀家的看不上在舉動中十分明顯地顯示出來。
原本看到于佳下車和他們打招呼,賀家父母還有些端着,但是看到駕駛位上的阿德,臉色變得難看,探究的目光在于佳身上上下打量。
賀嘉瑜沒有注意到父母的目光,看到于佳很高興,“小佳,這麽晚才回來,怎麽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看到她身上的衣服,“你去參加宴會了?”之前,于佳也有帶他去參加宴會,但賀嘉瑜并不喜歡,他不喜歡被人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審視目光看他,而參加宴會的那些人在家世上比他好很多,讓他無形中覺得宴會上壓抑地他喘不過氣來,後來的宴會,于佳也就不再帶他去,自己去參加的次數也少了。
“是啊,這麽晚回來應該讓嘉瑜去接你。”賀母說,目光不着痕跡地往車裏的阿德身上瞟了一眼,“一個女孩子,這麽晚總是有危險的。你和嘉瑜訂了婚就是自家人,什麽事別怕麻煩他,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
賀母的話字字句句聽起來都是對她的溫馨體貼,但就是讓人聽得不舒服。
于佳微笑着,這話裏的意思是在指責她在外面鬼混,回來得太晚了?不接賀母的話,只和賀嘉瑜說話,“嘉瑜這也是剛從外面回來?”
賀嘉瑜誠實,“爸爸的朋友請吃飯,吃晚飯大家一起去了歌廳玩了一會兒。”他的語氣并不熱絡,顯然這個晚上他并沒有盡興。
“這麽晚了,嘉瑜一定累了,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見。賀伯伯,賀伯母,晚安。”于佳不想和他們站在門口說一些無聊的廢話,所以經過禮貌的一些問候之後就準備離開。她已經不是前世的那個于佳了,不會因為希望和賀嘉瑜有更多相處的時間,拖着拍完戲,或者工作後的疲憊,臉上還要帶上輕松的笑容聽他傾訴他的開心,憂郁,和傷心。
說完這些話,于佳不再理會賀家人,打開車門坐進去,雖然賀家和于家是鄰居,大門還是相隔有一百米遠。
對于她的舉動,阿德十分贊賞,表現在舉動上,就是一腳踩下了油門,車子猛地竄了出去,從賀嘉瑜身邊不到一米的地方,把賀嘉瑜驚吓到了。
車子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賀嘉瑜注意到了駕駛位上的阿德,盯着開走的車子,目光晦暗。
賀家夫婦埋怨着于佳的失禮,對于阿德送她回來的事十分不滿。
沒有燈光從房間的窗戶透射出來,顯然于端還沒有回家。于佳打開了大門,讓阿德把車子開進來。
“今天別回去了,有現成的客房。”
阿德把車子停在車庫,把鑰匙丢給于佳。天色确實晚了,已經過了淩晨一點,阿德答應了,和于佳并肩往房屋門口走,“于大哥還沒有回來?”
“嗯。”于佳應着,掏出手機邊走邊撥通了大哥的號碼。
把手機放在耳邊,取出鑰匙開門,按亮了玄關處的開關,客廳的燈亮了。手機接通了,于佳側了側身體,讓阿德先過。
于家的房間,阿德很熟悉,等到于佳和大哥通完電話走進客廳,阿德已經洗完了澡,穿着一件放在客房為留宿的客人準備的沒有開封過的睡袍,用毛巾擦着頭發。“于大哥幾點回來?”
于佳彎腰換拖鞋,“大哥正在路上,洗漱完了你就去休息。”在阿德面前,于佳十分随意,沒有客套,她穿過客廳往樓上的卧室走,走到一半想起一件事,回過頭,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對了,你上次說起過的,市裏的地皮競标的事,現在有進展了嗎?”
阿德猛地挑了挑眼皮看她,“你怎麽突然對這件事有興趣?”沒有隐瞞,“明天開标。”
“嗯。”于佳應了一聲,她只是想知道這件事的進展判斷李修有沒有參與進去,但她對地皮的事實在不懂,畢竟隔行如隔山。
“明天結果出來我告訴你。”阿德說。
“那好。晚安。”她臉上露出笑容來,上樓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晚安。”
阿德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
“劇務,劇務——”
江化妝師大聲喊着,臉色和聲音都透着憤怒。
于佳的臉色并不好看,水藍色的織錦女裝攤放在架子上,衣袖和下擺被撕開了兩道長長的口子。從一開始,于佳的化妝和造型都是由江化妝師負責的,本來造型,劇組裏有專門負責的,但江化妝師對于佳青眼,索性連帶化妝造型一起接手了。
這件水藍色的織錦女裝是于佳昨天拍攝時候穿的服裝,今天的戲份和昨天是連在一起的,現在服裝除了這樣的問題,勢必要耽誤今天的拍攝進度。這些并不是主要的,因為謝三山對拍攝工作的精益求精,主角和主要配角身上的一切都是精工細作的,包括這件水藍色織錦女裝。這樣的損壞程度,做一件同樣的出來沒有三五天是無法完成的。
劇務跑過來,看到架子上的水藍色織錦女裝,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昨天把衣服放在架子上的時候,确認是完好無損的。
“你把衣服放在這裏後,有誰接近過這件衣服?”
劇組人來人往,定制這批女裝都十分精美,時常有人走過來看一看摸一摸。
而且,江化妝師一開始也并沒有發現這兩道口子,而是抖開衣服準備往于佳身上穿的時候才發現的,一時間竟然找不到是誰。
謝三山也走了過來,看到被損毀的衣服,臉色比江化妝師更難看,發生這樣的事,簡直是在打他的臉,劇務的話更讓他心口憋了一口氣,憋得難受。這件事最有可能的結果是找不到下手的人。
更多的人圍聚過來,有藝人,有劇組的工作人員,謝三山及時叫人關上了門才拒絕了更多人圍觀。
“謝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謝三山皺着眉尋找發聲者,一只手在人群中舉起來。
謝三山盯着她,“你知道是誰?”
“不,我不知道是誰。”江燕玲說,她已經換好了丫鬟的服裝,簡單地化了妝,她的相貌本來也不差,雖然比不上于佳,不然也不會被李修收進後宮,這會兒她的表情有些怯懦,又有些自信,看起來很是動人。
可惜謝三山是個不懂風情也不知道憐香惜玉的人,聽她這樣說,一股子火沒地方發洩。
“但是我想試着修補這件衣服,我能保證和原來的一模一樣。”江燕玲非常自信。
謝三山看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了一點點,“需要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不,四十分鐘。”
謝三山的表情緩和下來,“那你就試試。”招呼其他人都出去。
圍聚的人一個個離開,于佳一直冷眼瞅着江燕玲,最後房間只剩下了兩人。
大概是于佳的眼神太冷了,讓江燕玲無法視若無睹,她擡頭和于佳對視,只是三分鐘,氣勢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衣服并不是我弄壞的。”
“我并沒有這麽說。”于佳看着她的目光冷度一點未減。
江燕玲在她的目光下很有些手足無措,“你別這麽看我,小佳姐。”
“我可受不住你這樣稱呼我,從年齡上講,我該叫你姐。”
衣服,于佳也是能修補的,畢竟她是服裝設計師專業的,但并不能像江燕玲說的這麽快,因為她手頭沒有相應的針線和工具。她留在這裏只是想看看江燕玲如何修補。
在她的睽睽目光下,江燕玲從一個口袋裏面翻出一大團五顏六色的絲線,還有針線工具包,看得于佳連連驚奇,怪不得打下那樣的包票,原來早就準備好了。
“我喜歡随身帶着這些。”江燕玲說,笑容腼腆羞澀,“這樣的習慣有些怪是不是,但是今天能夠幫上忙,我很高興。”她把不同色藍色細線找出來,穿針引線。
這樣的理由簡單又無懈可擊。
于佳在房間待了五分鐘,走出去了。她無法用這樣的理由指責說是江燕玲損毀了那件衣服,站不住腳。
劇組的人來來往往,謝三山并不準備浪費這一個小時,臨時更換了拍攝劇目,是沒有她出場的戲份。
小康看到她,走過來安慰她,“小佳姐,你別生氣,這件事也許并不是針對你的。”
小康的這句話才是于佳心裏不爽的理由,別的道具都沒有事,單單她要穿的衣服出了事,如果說不是針對她,那是謊言。誤中副車,沒有這麽高的幾率。
“沒事。”她對小康微笑,笑容完美,“因禍得福,給了我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謊言,戲份什麽的只是挪後了一個小時,工作量并沒有減少。
小康相信了她的話,臉上露出明亮的笑容,“小佳姐這樣想就對了。”轉過頭看那邊的拍攝現場,正好看到韓冰精彩的演技,忍不住驚嘆,“冰姐演得真好。”
于佳微笑着附和,“冰姐畢竟是出道十幾年的老人了,影後也拿了不是一個了。”
“小佳姐的表演也很好,我在下面算了一下,小佳姐可是劇組裏面NG最少的人,很多時候都是一條過,多過一條大部分都是因為其他人的原因。”小康活潑地說着,深以她為傲。
“你倒是有時間統計這些,工作這麽認真,這個月給你加薪。”于佳的心情在她的話語中漸漸好了起來。
“謝謝小佳姐。”小康笑得眼睛彎成一道弧,嘴咧開露出一顆潔白可愛的小虎牙。
于佳微微一愣,也笑起來,這一次的笑容不是面具,“我沒有問過你,做我的助理,工作量算大嗎?我沒有做過助理,也不知道。”
“于哥說的很對,小佳姐性子很好。”小康說,笑容真誠,“我不是說好話,和我一樣的助理,九歌有很多,我們也有聯系,他們都羨慕我呢。”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從随身的背包裏面取出那個經常在上面記事的小本,“我差點忘了,于哥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他給你接了一個通告,是一組平面模特海報。”
“關于什麽的?”
小康翻了翻小本,“是化妝品,國內的大牌子,叫做,嗯,魅妝。”
“什麽時間?”
“四月16號。《邊城》劇組這邊的行程,那個時候小佳姐已經能夠閑下來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麽緊。于哥說他已經和謝導打過招呼了。”
“我知道了。”
江燕玲按照她說的時間補好了那件女裝,她的技術很不錯,即使鏡頭對準拍攝也看不過和之前的有什麽不同。
謝三山為此對她改觀。
聽着周圍對她修補技術的贊嘆,江燕玲一邊謙虛地說着“沒有你們說的那麽好”“我哪有那麽厲害”,一臉的受用。
就連于佳也笑着對她表示感謝,沒有冷嘲熱諷,從于佳的神态和語氣中,周圍的人都找不出一絲虛僞和敷衍,江燕玲一臉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