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思念

明月高懸, 夜涼如水,小院的夜晚,格外寂靜, 不知何時起,蛐蛐的叫聲逐漸停了下來。

裴邢在房內枯坐許久, 久到秦興都以為他要化為了一座雕像。

秦興低聲勸道:“主子體內的毒, 才剛剛解開,這兩日還是早些歇息吧, 鐘姑娘那裏, 屬下已派人去尋,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

裴邢這才掀開眼皮, 看向他, “你以為單靠暗衛就能尋到她?”

秦興不由一怔,确實, 他們人手有限, 單搜一個山東都有些吃力,如今又加上中州,不,說不準她已經下了江南, 如果她在中州, 這幾日肯定已經有了線索。

秦興這才意識到, 她很可能趁山東守衛松懈時, 摸魚南下, 這幾日他實在擔心裴邢,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尋找名醫上,根本沒空去管鐘璃。

秦興道:“就算暗衛尋不到,也還有珞瑜他們, 等他們到了目的地,珞瑜肯定會傳消息回來。”

裴邢神色漠然,“她既然會給我下毒,你覺得珞瑜他們能逃得過去?”

秦興本想說,主子是對鐘姑娘不設防,才中了她的算計,珞瑜他們卻是從小接受的任務,對鐘璃……想到暗衛在港口搜尋鐘璃時,珞瑜明明瞧見了他們,卻沒有上報,秦興突然不确定了。

他一顆心不自覺提了起來,連忙道:“屬下讓人将暗衛調去杭州,争取第一時間尋到她。”

裴邢卻不抱希望。她一向謹慎,不可能去杭州,他們如今已經失去了最佳時機,接下來想要尋她,不啻于大海撈針。

果不其然,第二日,官府那邊就收到了報案,裴邢這邊也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珞瑜他們同樣中了毒。這還是珞瑜執行任務時,第一次被人算計,究其原因,與裴邢一樣,皆是對鐘璃不設防,這才跌了個跟頭。

其實,就連秦興也沒料到鐘璃會對他們下毒,該罰的還是得罰,珞瑜和弓箭手因任務失敗,皆受到了懲罰。

落姬并不知道裴邢中毒的事,她的人一直在調查裴邢的下落,查了多日也沒能查出來,落姬無奈之下,只好大着膽子跟蹤了淩八。

她輕功好,一路上,跟蹤得十分小心,好在沒被淩八發現,見淩八進入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小院時,她還有些納悶,他來這裏作甚。

直到在院中,瞧見秦興的身影,她一顆心才不由怦怦跳了起來,畢竟,秦興向來伴在主子身側,察覺到秦興的目光朝自己的方向掃來時,落姬一矮身,藏在了草叢中,将自己的身影完全隐匿了起來。

她在草叢中藏了許久,都沒能想好,如何找個合适的理由混進去。

就在她愁眉苦臉時,卻瞧見主子和秦興皆走了出來,一行人中,主子依然是最耀眼的一個,瞧見他的那一刻,落姬眼中就沒了旁人。

裴邢醒來的第一日四肢很僵硬,直到今日才逐漸恢複正常,他在山東已耽誤十多日,再耽誤下去,勢必會引起皇上的懷疑,他打算今日離開京城。

翻身上馬時,裴邢卻察覺到一道目光在隐秘地窺探着自己,他手中的飛镖徑直飛了過去。

落姬瞳孔一縮,就地翻滾了一下,飛镖擦着她的脖頸留下一道血痕,她的身影卻也暴露在陽光下。

秦興身邊的人,已經沖了過來,落姬不敢反抗,被他們直接壓到了裴邢跟前。

裴邢眼神冰冷,冷冷掃了落姬一眼。

落姬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秦興率先認出了她,見是她,秦興眉頭微蹙,“落姬?”

落姬羞愧地垂下了頭,随即才揚起那張五官豔麗的臉蛋,她沒理秦興,抓緊一切時機,對裴邢表忠心,“主子,我并非是在窺探您的行蹤,自打離開京城後,屬下沒有一日不在思念您,求主子将我調回京城,屬下願意做牛做馬,為您效勞。”

她自持美貌,說着還挺了挺高聳的胸脯,眼中的挑逗和暗示十分明顯,她也有自尊心,可她卻清楚,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若主子不同意将她帶走,她只能繼續留在山東,說不準這輩子都沒了見面的機會。

她哪裏甘心?

衆人皆被她的大膽震驚到了,一個個皆忘了反應,淩八一張臉黑得吓人,顯然清楚落姬是跟蹤了他,才跑到主子跟前。

他狠狠剜了落姬一眼,落姬滿心滿眼都是裴邢。

裴邢居高臨下掃了她一眼,目光中透着說不出的冷漠,根本沒回應她的話,只偏頭看了看秦興。

他身邊根本留不得背叛者,不論是窺視主子的行蹤,還是對主子心生妄念,皆是重罪,當年她衣着暴露,欲要爬床時,秦興皆瞧在眼中,她畢竟是一個極其出色的戰士,秦興舍不得折斷她的羽翼,念她尚且年輕,才将她調離了京城,誰料她竟是又作死的沖了出來。

秦興冷聲道:“拖下去,杖斃。”

落姬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本欲開口求情時,卻被暗衛堵住了嘴,落姬死死盯着裴邢,男人卻已快馬加鞭離開了此處,只留給她一個挺拔的背影,她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意。

這個認知,讓落姬一瞬間如墜冰窖,她卻再也沒能發出聲音,只絕望地掉下兩滴眼淚。

秦興之所以會處死她,其實是怕落姬日後會壞主子的事,她性子偏執,很容易走上極端,如今主子正是關鍵時刻,容不得底下人出半分錯。

他早就給過她一次機會,是她沒有珍惜,秦興眸中閃過一絲惋惜,這絲惋惜很快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此刻,鐘璃和承兒已經離開了山東境地。走水路多少有些枯燥,承兒剛開始還覺得新鮮,每日會跑到船頭觀看海裏的魚兒,兩三日後就有些膩味了。

好在鐘璃會編故事,每日都能給他講個游俠的故事,剩下的日子,小家夥基本都是在聽故事的日子中度過的。

越往南,天氣越暖和,等他們下船後,鐘璃便帶着他們直接去了與青松約定好的地方。

會稽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市,街道上行人很少,到處都是小橋流水,岸邊楊柳依依,湖水碧綠如玉,美得恍若世外桃源。

一路上,承兒都在好奇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城市,好幾次都想下河去捉魚,想起小泉和小香,他才忍住。

秋月等人比鐘璃早到十幾日,這十幾日,她們沒有一日不在擔心鐘璃,瞧見她時,幾個丫鬟都激動地紅了眼眶,小泉和承兒也抱成了一團。

短暫地寒暄過後,秋月就帶着鐘璃回了新府邸,這是一座四進的宅子,園林設計是典型的江南風,院中景觀很美。

秋月将鐘璃帶到了主院,笑道:“奴婢們早就收拾妥當了,主子趕了這麽久的路,肯定累了,先歇息一下吧。”

鐘璃并不覺得累,她率先問了問青松有關鋪子的事。

青松是一個多月前到的會稽,許是水土不服,他到了會稽後就病倒了,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幾日。接下來的一個月,他率先置辦了一個宅子,随即就在查看鋪子,他跑遍了整個會稽,合适的店鋪瞧中三個,還沒來得及購買。

見鐘璃問起了鋪子的事,他跪下請罪道:“請主子責罰,屬下因卧病在床,耽誤了不少時間,才剛瞧好鋪子,尚未來得及購買。”

鐘璃讓他站了起來,随即道:“生病非你所願,你快起來吧,沒買鋪子也是好事,咱們只怕在會稽呆不久。”

青松不由愣住了,“主子不喜歡會稽嗎?”

鐘璃自然喜歡,只不過會稽離杭州實在太近,裴邢但凡讓人搜查她的下落,只怕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搜到會稽,他們必須走遠點,鐘璃瞧中了廣西,打算先休息幾日,再帶大家出發。

她與青松聊完,才道:“這處宅子既然已經買了下來,就不必出售了,等咱們搬走後,可以暫時租出去。”

鐘璃是怕買了又賣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青松微微颔首,他一路上只花了三兩銀子,加上購買宅子的錢,共花了兩千二百兩,他将剩下的七千八百兩交給了鐘璃。

丫鬟們也将剩下的銀子還給了鐘璃,鐘璃這次出發時,身上共帶了五千兩銀票,又打劫了四千三百五十二兩,他們人多,一路上開銷也大,最後剩了九千三百三十兩。

加上青松給她的,一共還有一萬七千多兩。這筆銀子不是小數目,足夠她們花上許久。

鐘璃只在會稽待了五日,帶小家夥們游玩了幾日,就出發去了廣西。他們同樣走得不快,抵達廣西時,已經臨近新年。

南方的天氣不如北方冷,四季常年花開,氣候宜人,風景也美,鐘璃等人皆很喜歡這裏。

鐘璃留了一萬兩銀票以備不時之需,只拿出七千兩來花,這邊的宅子比京城便宜很多,他們購買的同樣是座四進院落,只花了不到一千兩銀子,算起來比會稽的都要便宜。

一個鋪子差不多四百兩左右,鐘璃只打算讓青松置辦兩個鋪子,餘下的幾千兩則充當流動資金,置辦貨物一類。

青松在跑店鋪時,秋月等人已經采買好了年貨。

這是他們在外,過的第一個新年,對聯都是鐘璃親手寫的,丫鬟們剛張貼好對聯,就聽到旁的府邸放起了鞭炮。

鞭炮聲此起彼伏,承兒和小泉皆興奮極了,也催着青松去放鞭炮,自家鞭炮響起來時,承兒等人才捂住耳朵往後躲,承兒退到了鐘璃懷裏,拉着她的衣袖讓她看鞭炮。

鐘璃彎了彎唇,笑容異常甜美。

京城的天氣無疑很冷,北風呼嘯間,刮起一陣塵土。

同一時刻,鎮北侯府也響起了鞭炮聲。老太太如今清醒的次數,越來越少,大過年的,她也沒能清醒過來。府裏雖有鞭炮聲,卻顯得清冷極了,一點年味都沒有。

不論是養心堂,還是幽風堂都透着一股死氣沉沉。

裴邢回府後,先去看了看老太太,随即便去了摘星閣。

摘星閣內,依然維持着原樣,只是少了她的日常用具,室內顯得十分冷清。

裴邢在她室內待了許久,每次過來,對他來說其實都是一種折磨,最初的憤怒消散後,他心中只餘疼痛。

饒是如此,他依然時常來摘星閣。

他們在這裏曾度過許多個難忘的夜晚,室內似乎還殘留着她的味道,唯有待在摘星閣,他才能回憶起之前的點點滴滴,回憶起她的一颦一笑。

回憶得次數多了,他才發現,他總是在惹惱她,她生氣的次數,好像永遠多于開心的次數。就連對他笑時,她都未必真心。

他一遍又一遍回憶着那些過往,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無奈。被她算計的憤怒,也逐漸消散得一幹二淨,有時他甚至想只要她肯回來,他會努力變成她喜歡的模樣。她卻頭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曾給過他一絲機會。

直到這一刻,裴邢才意識到,他不僅栽了,被她下毒後,還中了另一種毒,一種只要想起她,就忍不住心口絞痛的毒。

他出來時,才日複一日,問了秦興一句,“還沒有尋到?”

“蘇州府、鎮江府、揚州府等地皆已搜查過,都沒有她的下落,屬下打算讓人再往南搜尋。”

裴邢思忖了片刻,道:“将大部人馬調回來,僅留一隊搜查就行。”

“是。”

用不了多久,主子就會實施那些計劃,如今他們正是缺人的時候,秦興自然支持将人調回來,實際上,他甚至想過,該如何勸他,每次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這幾個月,主子變得越發有些沉默寡言,饒是秦興都有些心疼他,鐘姑娘一走,好像将他的魂魄也帶走了。秦興甚至覺得,若非還有深仇大恨沒有得報,他甚至會親自去搜尋她的下落。

裴邢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繼續問道:“薛神醫沒有消息嗎?”

之前他的人曾在蜀地發現了薛神醫的下落,可惜卻被他溜走了,他的化妝本領可不是夏荷能比的,他甚至會制作人皮面具,貼上後,就能換個新身份。

好幾次裴邢的人,險些捉到他時,皆被他逃走了。

秦興道:“等到開春,便是他父母的忌日,他肯定會回杭州,屬下已布下天羅地網,只等着他自投羅網。”

裴邢沉聲道:“這次務必将他帶回京城。”

秦興颔首。

他自然清楚,主子為何一直追查薛神醫的下落,以鐘姑娘對承兒的在乎,若是得知主子尋到了薛神醫,她說不準會主動帶着承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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