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只是冬月,待暖陽出來,便也不大冷,要是能搬把椅子坐在院裏,曬曬太陽就更舒服了。

但騎馬可就不同了,那風和锉刀似的,刮在臉上,一下下,疼得很。

為此,南衣特特穿上棉襖棉褲,裹好頭巾,遮了大半臉,這才騎馬出了門。

師父吩咐,要給他的郭老友送封信還有一些年貨。

那郭老友就住在鎮上,出發早的話,中午還能有空閑在鎮上逛逛,吃喝一頓,晚飯前回家,算是趟好差。

巳時末,信便送到了。

可惜郭老不在,信和年貨交給了門口小童。

“小哥哥一路小心。”小童抱着滿當當的年貨笑得小臉紅撲撲的,很是可愛。

“放心。”南衣眉頭一擡,揮揮手,很是潇灑地牽馬離開。

現下時間足得很,南衣早就想好——中午就吃樓家的肘子面。

樓家的紅燒肘子肥而不膩,老大一個,實在、頂飽又好吃。

毫無意外,那面吃得南衣通體舒暢,滿面紅光,身姿都挺拔了不少。

吃完面,上完茅房,正要結賬走人,這擡頭往外一瞧——我的馬呢!

“你們怎麽不看着點馬!”南衣當即找到小二。

好端端栓在門口的馬,去個茅房的功夫就不見了!

小二滿臉平靜地伸手一指——“客戶財物,自行看管,本店概不負責。”

一行大字貼在櫃臺上方,顯眼得很。

“你!”

南衣一口氣堵住,正要再說,卻見到櫃臺後的掌櫃白了自己一眼,噼裏啪啦丢了句話——“自己沒看好,還想訛飯店?”

樓掌櫃年紀四十出頭,油光滿面,平常笑嘻嘻的還算憨态可掬,現在眼睛一挑,滿是橫氣。

南衣“啪——”地一聲拍在櫃臺,正要起勢,可還沒來得及開口——

“沒看到本店概不負責嗎!”掌櫃立時站直身子,聲音高了幾個調,“你那馬分明就是栓在飯店外頭的!那柱子是立在大街上的,那可是衙門立的!不是我家的!你有本事找衙門要馬去!”

南衣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立柱,還真是個公家柱子,專門指路的。

但是!

吵架怎麽能輸!得再争取一下!

再次起勢,一回頭,卻瞧見掌櫃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四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正氣勢洶洶地瞪着自己。

南衣默默收回了要拍桌子的手。

——大丈夫能屈能伸!

最後,南衣到衙門報了個案,把馬的情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連馬屁股上的一塊白斑都特地畫了個形狀給衙役做參照。

“小哥兒還是回去等消息吧。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到的。”衙役滿是同情——偷馬賊應該早就騎馬跑遠了,怕是都不在他們管轄地了。再說衙門就這麽點人手,別說一時半會兒了,就是十天半月也不定能查出什麽。

已經這般,南衣只好耷拉着腦袋,離開了衙門。

沒了馬,只能看看有沒有順路的,搭一段了。

可惜的是,鎮子不大,南衣要去的地方又沒有大城鎮,問了一圈,壓根就沒順路的。

算了,用腳走吧。

今兒個走到日落,明日天亮早起再趕路,天黑前就能到了。晚上趕路不安全,途中可以在官道邊的土地廟裏打發一宿。

那土地廟經常有人落腳,一直挺太平的。

打定主意,轉頭買了幾張大餅,兩個火折子,還有額外一個水袋,裝滿水,南衣當即出發了。

沿着官道出了城,一路走得挺順暢。

眼看太陽快要落山了,南衣忙加快了步子,半個時辰後遠遠瞧見了土地廟。

已是黃昏末時,快要看不清路了。

半小跑着從主路下來,踏上前往土地廟的小徑,剛拐了個彎,就瞧見了正前方有架馬車,應該也是往土地廟去的。

看到有“同路人”,南衣心裏踏實了不少,稍稍走快了些,與那馬車一行人拉近了距離。

又走了幾丈,土地廟已近在眼前,南衣卻忽覺脊背發寒,好似被什麽盯住了一樣。

此時天将将黑了,眼睛卻尚未适應,四周也看不大真切。

人常言黃昏逢魔。

南衣莫名心慌,趕忙大步流星地走起來,想離馬車再近些。

就在此時,忽聞得“嘩啦”聲響。

四周灌木搖擺,眨眼間就竄出了好些個人影,手拿利器,急速向他們沖來。

不好!

南衣果斷掉頭就跑,卻迎面撞上了一個正在自己身後的黑衣人,只見那人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大刀對着南衣從上而下結結實實一砍,疼得南衣立時叫出了聲。

“啊——”

捂着胸口往地上一倒,南衣不動彈了。

那黑衣人見此人不再反抗,繼續前沖,向着馬車快速掠去,滿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

已經倒在地上的南衣開始默默裝屍體,默默檢查自己的傷勢……

——嗯,衣服破了,但上半身沒傷着,只有腿上被砍到了。

好在今天特地裹了一層大棉襖,不然真成屍體了。

不過——腿真他媽疼啊!

暗暗用力按住腿上傷口,南衣繼續躺着裝屍體,還悄悄眯眼看着邊上。

——這會兒她可不敢亂動,萬一再被來一刀可就不是受傷這麽簡單了。

黑衣人明顯就是沖着馬車來的。

就南衣看來,馬車的一幫明顯人數劣勢,車夫一個,四個護衛,統共五個人。而黑衣人粗粗一數就是二十好幾,現下殺做一團,很是吓人。

馬車裏也不知坐了什麽人,從頭到尾沒見影,簾子都沒掀起。

但打着打着,那些黑衣人卻漸漸顯出了劣勢,地上已經倒了好幾個。

南衣仔細瞧了瞧,不覺心驚——車夫好像是最厲害的。

其他四個護衛多多少少都有些傷,但那車夫不僅一點沒傷到,還能游刃有餘地護住馬車不讓黑衣人靠近。

正當南衣暗暗感嘆,馬車裏突然傳出了有些不悅的男聲。

“不用活的。”四個字說得不緊不慢。

“是!”車夫立時作答,緊跟着手上動作明顯加快。

——這是還有餘力?

南衣不知不覺看得專注起來,腿上似乎也沒那麽疼了。

車夫腳下踏着奇怪的步伐,手上執着一把黑色細錐,身形扭轉,直取黑衣人的脖頸。

一個、兩個……眨眼間就刺了四個黑衣人,錐子拔出,鮮血噴濺,幾乎和遠處紅霞融為一色。

——這……

南衣驚得不敢看,趕緊閉上眼睛,乖乖當死屍。

沒一會兒,打鬥的動靜似乎往自己這裏移了過來,忽然聽到一聲悶哼,南衣只覺身上一重,某個人倒壓了下來,似乎還抖着掙紮了幾下,但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這人的胸口正壓在南衣臉上,溫熱的液體噴灑而出,帶着明顯血腥氣味糊了南衣滿臉……

應該是從他脖子上那個洞出來的。

南衣繼續裝屍體——很好,現在被個真屍體壓着,能當作僞裝,尤其自己還被噴了一臉血……

過了一會兒,動靜似乎都停歇了,南衣正緊張着,卻再次聽到了那個男聲。

“還有一個活的。”

立時,車夫和侍衛就開始給地上的人補刀。

“噗——噗——噗——”眨眼間就連捅了三個。

靠!

就着屍體掩護,南衣趕忙用食指頂住虎口,指尖用力,呼吸收緊,歸息運氣。

減緩脈搏及呼吸,直至氣若游絲,脈如斷水……

最後通通停止……

自己功夫雖然一般,但裝死很在行。這可是師父教的保命神技。

補刀的聲音越來越近,南衣越發着急,正糾結着要不要拼死一逃,卻聽到了馬車裏傳來一聲輕笑。

“已經死了。”馬車裏的人輕笑了一聲,“走吧。”

“是。”

補刀停止,南衣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又過了一會兒,那車轱轉動,漸漸遠離了這片血腥之地。看樣子也是不準備留在這土地廟了。

不會再回來補刀吧?

南衣僵着身子繼續躺在那裏,直躺得天也黑了,越發冷了,這才小心翼翼睜了眼。

也不曉現在什麽時辰,月明星稀,萬裏無雲,微風涼涼……

除了有點冬日的寒冷,不得不說是個好天。

要不是這一地屍體,自己滿臉鮮血,還有腿上作痛的傷口,應該會更好一點。

再三确認周圍一丁點兒人聲都沒了,南衣咬着牙推開了身上早已發僵的屍體,撐着牆站起來往廟裏頭走。

到後院找了井,支着傷腿打了兩桶水,南衣咬牙洗完了頭發、臉——水冷得她想罵娘。

運氣不錯的是,衣服沒太濺到血,就自己的褲子上有自己血。

将傷口也處理了,用上了随身攜帶的師弟家金創藥,撕了一截裏衣紮緊了。

離開破廟之前,南衣還挨個檢查了黑衣人的腰包,零零散散得了不少銀子,這才一瘸一拐地離開了破廟。算上丢了馬的損失,這回還賺了不少。

拖着傷腿走了好一陣,眼看回頭瞧不見那破廟了,南衣這才開始找晚上的落腳地。

轉了沒一會兒,就找到了個背風的大石,那石頭突出不少,勉強算是個小檐,瞧着挺合适。

生了個火堆,就着水,啃了塊餅,而後靠着石壁,南衣準備先眯會兒。

冬天雖然冷,但蛇蟲鼠蟻的也少,加上火堆挺暖,對付對付也能捱過一晚上。

閉眼前,南衣特特給那火堆多加了點幹樹枝。

嗯……睡會兒。

往石頭靠了靠,緊了緊身上半蓋着的破舊小毯——這是在破廟翻出來的。

不知睡了多久,南衣是被凍醒的。

天依舊黑漆漆的,但火堆早就滅了,怪不得冷。

休息了這麽些時間精力也恢複了些。眼看天還黑着,這火堆還是要再點的。

好在睡前特地多拾了點幹樹枝,就在右手邊不遠。

動了動腿,那傷口包紮得不錯,已經不怎麽痛了——不得不說,小師弟家的金瘡藥确實好用。

半翻了身,就着月光,南衣伸手去夠那些樹枝,剛拿了一截在手裏,忽然聽到林中某個方向傳來了聲響。

沒記錯的話,這片林子是沒狼的。

動靜越來越大,依稀正往南衣這邊而來。

南衣果斷一丢樹枝,瞅準不遠處的一棵樹立馬爬了上去。

嘶——

動作有點大,傷口又疼了下。

蹲在樹上,南衣睜大了眼睛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黑夜之中,好些個影子在林中忽上忽下,看着是……人?好像在打架?

過了一會兒,那些人又往南衣的方向進了不少,這會兒終于能看清了。

一共六人,正在厮殺。

而且……五對一。

被圍攻的是位年輕男子,那人身上好像已經有幾處挂了彩,單手執劍正在抵抗。

但圍攻他的那五人也不見得讨了好,個個都或多或少有了傷,但依舊招招狠厲,分明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取那青年性命。

南衣稍稍矮了身形,趴在樹上,不敢作聲。

這是又遇上江湖事件了,自己今日這運氣真“好”得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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