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裴愛早在屋內等他許久,見他帶着一股酒氣進來,兼帶着濕風冷雨,當即命婢女生起炭火,讓王峙好生歇息,自己則去給他做醒酒湯。

王峙伸手拉她,結果裴愛走快了半步,他手抓空:“你不必去,讓他們去做。”做湯的事都是婢女來做的。

裴愛回眸,嫣然一笑:“我的醒酒湯,是家裏祖傳的方子。往日阿父喝得再醉,只需灌湯三口,便能完全清醒。”別人做不來的。

說罷離去。

門未關,外頭的雨順檐滑下成簾,風吹門擺,王峙伫立望着門外,笑得略有些傻,還是婢女們去關門,發出輕響,才回過神來,收斂笑容。

裴愛給他做湯,想着淋了雨,便在醒酒湯裏額外加了驅寒祛濕的料,自己端進屋來給王峙喝。王峙雙手端了,隔着碗都能感覺湯的滾燙,令他一直暖到心裏。

裴愛卻哈氣:“可能冷了,方才路上太寒。”要讓婢女提爐子進來,再給王峙熱熱。

王峙左手端湯,懸在空中卻不喝,緩緩伸了右手,去觸裴愛的左手,觸即冰涼,應是一路端湯來凍着了。

這種小事,明明可以命下人做的,她卻親力親為。

王峙忽然覺得,心裏有一條河,緩緩流着,既暖且酸。

他的右手摩挲,在不知不覺中完全覆住裴愛的左手,裴愛笑道:“你的手好暖和,好似熱火暖爐。”

王峙一笑:“以後你要是冷,都可以找我烤熱火。”

裴愛臉上一紅,卻見王峙慢慢将碗放在幾上,她立刻急了:“你快趁熱喝啊!”

王峙原本放下,立刻聽話重端起來,仰頭一飲而盡,喝得急,還嗆了兩聲。裴愛連忙要拍他後背,王峙卻比她更急,捉了她的雙手,完全覆在掌中,給她溫暖。

裴愛原本一雙似冰窖的手漸漸熱了,王峙兩手的溫度卻逐漸降下來。裴愛心中暖融,剛準備開口,王峙卻搶先道:“娘子待我真好。”

他的一雙眼睛凝視裴愛,目光轉動間,她能瞧見裏面的脈脈流波。

半晌,王峙将頭偏過去,命屋外候着的婢女,再添兩爐炭火。

裴愛抽手:“夫君冷了麽?”

“春寒似冬日,暖些總是好的。”

婢女們不一會提爐進來,放在中央,王峙在爐前站了站,又踱到遠處,覺得不夠,命婢女再添爐火,放在角落裏。

就這麽陸陸續續加着,到最後,将一屋子弄得仿佛生了地龍,暖洋洋手腳活絡,只需着單衫。

王峙又問婢女:“這些炭能管到明天早上嗎?”

“回郎君,約能燒到卯時。”

王峙颔首,命婢女退下,反鎖上門。

他再鋪披風,躺下,複坐起,喟嘆一聲——這回暖和了,夜裏睡地上不會冷了。

昨夜輕薄佳人,從今夜起,他是一定不會再上床了。怕又不能自控,夢中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就像庾深描述的那樣。

想到這,庾深那些教壞人的話不受控在耳畔回響,腦海裏竟真虛構起畫面,王峙不由再喟嘆一聲。

鎮定下來。

這兩聲聽在裴愛耳中,是一模一樣,沒有分別。她見王峙如昨夜一般,鋪了披風,躺下,再瞧滿屋爐火,溫暖如夏,恍然大悟。

其實昨夜發生的事情,她同樣是慌的,但也好奇。今晚既期待又害怕,見王峙做君子所為……裴愛先是失落,而後反而長長松了口氣。

她的心态也平和下來。

兩人互道晚安,裴愛已經鑽到被子裏去,王峙正準備吹燈,裴愛卻“哎呀”一聲,倏地坐起。

他轉身問她:“怎麽了?”

“差點忘了!”裴愛一拍腦袋,“你走後阿娘再三囑咐我,說今早堂上來不及拜,禮數不能缺,明日我們要逐一拜過去。”

王峙道:“好。”

裴愛這麽一說,王峙腦子裏逐漸浮起暫時忘卻的各路親戚,每張臉,各有各的唇,開口言語……他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此刻卻第一回 期望:要是王家沒那麽多人,只有他這一房,阿翁阿婆、阿父阿娘,還有他和裴愛,簡簡單單,該多好。

須臾,王峙就斷了自己的癡心妄想。有些事,注定一生下來就要面對,很多時候,只能迎難而上。

王峙笑問裴愛:“還有別的事嗎?”

裴愛道:“我想想。”轉着眼珠子想了半天,确定自己沒有忘記任何一樣囑托,搖了搖頭。

王峙笑道:“早些睡吧,明日仍要早起,到時候,很累的。”

“喏,夫君也早些休息。”

屋內吹了燈。

裴愛剛躺下不久,王峙那邊就出了大動靜。她在床上湊近床沿,問他:“怎麽了?”

王峙低聲道:“離爐太近,我挪一挪。”剛才一個翻身,被爐子燙了一下。

裴愛問他:“沒燙着吧?”

“沒有沒有。”王峙連忙否認,“我就是太熱。”

“那夫君離遠點。”

“喏。”

兩人今日都有些困,很快皆睡去,到了寅時,王峙掐着點醒來,并未急着坐起,而是躺着,睜眼向床上投去目光。

第一眼遠眺,就在心底嘆息一聲——整張床偌大,裴愛卻貼着床沿橫睡,半床被子垂出床外,幾乎要掉到地上。

王峙輕輕坐起,再站起,幾近無聲,打算給裴愛重蓋好被子,但轉念一想,已經寅時,是不是該把她叫起來。

兩選擇不知選哪一個,不知不覺中,已經靠近床邊,這才看清另外一個細節——裴愛這個女郎,睡姿着實稱不上文雅,不僅橫睡打被,而且明明是着裏衣裏褲睡的,這會裏褲穿得好好的,裏衣卻自個掀起,露出裏面水粉色的肚兜——肚兜還松了繩子。

纖纖細腰,裴愛臉皮本就白,沒想要腰身顏色比臉皮還要瓷白。

王峙呼吸加重,眼閉心橫,起手給裴愛蓋好被子。

等裴愛自然醒來時,天已經全亮了,她快速從床上坐起,失聲道:“糟了!”

“糟什麽?”

裴愛聽見男聲,尋聲望去,見王峙坐在榻上,板着臉。

裴愛心一慌:“現在什麽時辰了?”

王峙喝一口茶:“快午時了。”

裴愛急匆匆下床,只前腳在鞋裏,後跟都來不及拉起,就去穿外衣,口中直叫“糟糕”,問王峙:“今日的事情是不是耽誤了?”

“是啊。”王峙一臉嚴肅,“都因為你。”

裴愛愧疚心急:“可有補救的辦法?”

王峙沉默少頃,似是認真想了想,道:“現在去拜訪,天黑之前,能彌補一兩房吧,但——”他話鋒一轉,“你動作要快,不可以再磨蹭,早飯也沒時間吃了。”

裴愛問他:“夫君吃了嗎?”

“我卯時前就吃過了。”

裴愛聽這話,穿衣挽髻的手停了一秒,望向王峙。

想來他飯後幹等了數小時,她愈發愧疚……等等,他既然幹等,為何不叫醒她?

裴愛腦內飛轉,伸手拿來一髻,果決簪入發中,而後盯住王峙:“夫君,現在到底什麽時辰?”

王峙與裴愛對視數秒,嘴角終于繃不住旋起,拍了拍巴掌,伺候洗漱的婢女們魚貫而入。

王峙笑道:“現在卯時三刻,你先梳洗,而後我們一起進早食。”他補充道,“我還沒吃。”

他在等她,餐餐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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